第45章(1 / 1)

天空已經逐漸黯淡,暮色將至,隻剩這一片凝固的顏色懸在天幕。那淡淡的灰紫色背後一道暖光破雲而來,包裹住路上的一道影子。白墻烏簷青衣影,如墨如詩,緩緩而來。   陳溪禾拎著東西從角門進來,沿廊向裡走,倒不急著去瀾園裡交差,隻想先回屋子找杯水喝。她快到荷花池時,撞上了在假山上百無聊賴的小夏。   陳溪禾暗叫不好,腳步一頓,轉身就想走。   小夏從假山上一躍而下,擋在陳溪禾前麵:“你乾嘛去,我這可是特意在這裡等你的。”   陳溪禾佯裝受驚,拍著胸口,沉著臉說:“你這是從哪裡冒出來的,知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你瞧瞧,我這才剛回來就被你嚇個半死。”   小夏看著陳溪禾臉色難看,有些疑惑。難不成真嚇到了?   陳溪禾先發製人,神色懨懨地說:“你既然在這裡,那這些東西就順道拿回去吧。今日本來就累,回來還要被你嚇這麼一跳,著實沒什麼力氣再走了。”   小夏有些不好意思,急地撓了撓頭,連忙上前扶她:“我以為你看見了,沒想著要嚇你的。我也知道你今日走了許多路,但師傅那裡還是得你親自走一趟,這可是他吩咐的。”   陳溪禾隻好認命的和小夏往瀾園裡頭去。   *   瀾園。   小夏將人領到門口就說有事先走了。陳溪禾獨自繞過一個象牙折屏進了屋子。屋子裡不知為何撤去了八仙桌,較大的家具不多。一張矮腳翹頭案,四張紅木玫瑰椅,窗邊還有個月牙桌,簡約雅致。   屋裡的窗開著,絲絲寒風注入,一下子讓陳溪禾打起了精神。   案上擺著兩個青黑色茶盞,案邊的小幾上茶爐正炎炎熬煮,水汽氤氳。常清遠隨意盤腿坐在案前,側身伸手夾弄爐中炭火。   “常大人。”此時,右側傳來一聲喚。   常清遠側頭在蒸騰的水汽中瞧見了一個身段窈窕,低眉斂眸的丫頭。   “上前來。”   陳溪禾捧著東西緩緩上前屈膝跪坐,小心翼翼地將東西放到案上,正準備起身,就被叫停。   “不必,你就坐著吧。”常清遠取了一匙茶葉放到銀碾上,握著碾輪的手骨節分明,指尖因為用力微微泛紅。   “那鬆泉齋的掌櫃可有說什麼。”   陳溪禾端莊跪坐,神色恭謹:“大人,鬆泉齋的掌櫃並未有話轉述,不過囑咐了'務必拿好'這話。這是大人給的信物。”她順勢拿出了今日小夏給的錦袋,放在案角,輕輕往前一推。   那羅碾裡的茶葉碎裂成末,常清遠並未搭理桌上的東西,隻拿著銀匙一點點舀出,放到茶盞中。他淡淡地說:“聽乾爹說,你於茶之一道也很是精通,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品?”   “奴婢當不得精通二字。不過少時蒙良師教導,可惜貪玩,隻得其一二真傳。”陳溪禾看了常清遠一眼,隨即微微頷首,“獻醜了。”   陳溪禾取了茶盞、銀瓶和茶筅放在身前。先調製茶粉如融膠,再開始點茶。她抬手環著盞畔注水,緩慢攪動茶膏,逐漸開始擊拂,指繞腕旋。頃刻間便起了茶麵。隨後急注急停,擊拂先急後輕,再轉勻速,茶盞之中,輕雲漸生。   “大人,那鬆泉齋的前的永興茶館有異。”陳溪禾手裡動作未停,輕聲說道。   常清遠移開在陳溪禾手上的目光,抬頭看向她。   那張臉神色淡淡,許是手部用力牽帶了身體,那雙濃密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莫名讓常清遠恍惚,像是幼時撲捕的蝴蝶……   “那茶館就在這幾日才驟然少了許多客人,這本就不尋常。更不要說,自奴婢進了鬆泉齋起就有人在暗中窺伺,奴婢看清了那人的臉。”   常清遠回了神,笑著問:“你又如何知道那人不對?”   陳溪禾說:“那人衣著粗陋,身材瘦弱,臉還有些黑,乍一看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但他的手卻是細嫩白皙的,虎口無繭,步履輕急。最重要的是,他點了一壺貴茶,卻不在意。所以,我猜測,他是一名內宦。”   她慢了動作,手持茶筅,緩繞拂動,接著說:“所以,大人,有人盯上你的鋪子了。”   隻見盞中乳霧洶湧,如凝雪,如渺雲。   陳溪禾放下茶筅,推著茶盞往前送:“大人,請。”   常清遠突然湊上前逼視,隔著一個桌案,右手撫上她的側臉輕輕摩挲,指尖與鬢發似觸非觸,說:“那個錦袋,你打開過了?”   陳溪禾輕輕抽了口氣,聽見耳畔那聲陰冷的低問,宛如泥淖附了滿身。   “是。”   常清遠指尖按上了陳溪禾的眼皮,聲音暗啞:“閉眼……別看我……”   陳溪禾笑了笑,真的閉上了眼,呼吸輕而促。   常清遠的手已經自眼皮滑下了鼻尖,輕輕拂過嘴唇。   陳溪禾猛地睜開眼,脖子上已然多了一雙冰冷的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正緩緩收緊。她對上了一雙無情的眼,眼底是無盡的淒冷和陰鷙。   陳溪禾的左手一把扼住對方的手腕,呼吸逐漸困難,但腦子卻越發清醒。她猛地湊上前去,逼近常清遠的臉,笑著說:“壽宴……小夏……書……房……”   常清遠眼眸驟然一縮,手裡的力道漸漸散去。半晌,他忽然嗤笑,修長的手在陳溪禾的脖頸處上下摩挲,緩緩撤了回去。隻留鼻尖一縷清冷的梅香縈繞。   “你的好奇心太重了。讓我很為難。”   陳溪禾張口喘著氣,眼睛盯著常清遠,但桌下右手裡的小匕首仍舊握著,指尖泛白。   “大人不必為難,想必大人早就將我的底細探聽清楚了,我是站在大人這邊的。況且大人對我有救命之恩,這樣的恩情,我怎會忘恩負義。”   常清遠此時已經端莊跪坐在案前,仿佛剛剛那陰狠之人與他毫無乾係。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說:“連奴婢都不喊了,這才是你吧。之前裝的卑微恭謹,卻掩飾不了你的本性。”   陳溪禾心頭懸著一把利劍,她忍氣道:“這世間人人都想活出本真,奈何形勢所逼,沒有一張假麵,怎能活下來呢。”   “牙尖嘴利。”常清遠放下茶盞,起身打發她走,“本來想著留你用飯,現下卻是沒了心情。你且記住自己說的話。出去吧。”   陳溪禾深吐出一口氣,起身時悄悄藏了匕首,一步並做兩步地小跑出去。   屋子裡,常清遠在窗前抬起了自己的手,手心向上,微微顫抖,眼裡閃過一絲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