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才子大才子，快，你爹在牛捆氹上吊了！” 　　正在酣夢中的李環音隱約聽到有打門和吼叫的聲音傳進臥室來。 　　他覺得自己好像在夢裡遊，又好像在現實中走，不知道該理睬還是不該理睬，突然，自己那雙露在被子外麵的光溜溜的手臂，被一雙大手緊緊抓住了。 　　他使勁掙紮，那雙手卻像老虎鉗一樣鉗著他那雙嬌嫩的書生手臂，根本動彈不得。 　　他還沒有回過神來，又是猛地一下被人拉起來。 　　他好像被懸在空中，趔趄了一下終於沒站穩重重地摔下去。 　　可他屁股還沒著地，又被那雙鐵鉗般的大手拉起來。 　　這樣一拉一摜，他終於有些清醒了，看了拉他的人一眼。 　　這一看，還以為李逵穿越來到他的臥室呢。 　　他前麵那個人魁梧高大的身軀，方頭大耳，滿臉黝黑，眼睛紅紅的好像在噴火。 　　這副尊榮立即把他還有些昏沉的頭腦喚醒，驚呼一聲：“金明哥，你拉我乾什麼？” 　　匡金明沒時間給他解釋，火急火燎地吼道：“快跟我走，你爹在牛捆氹上吊了！” 　　他不信：“昨晚我們吃飯的時候他還吃了好多呢，怎麼會……” 　　他實在說不出“上吊”兩個字來。 　　匡金明看到這書呆子現在還拿昨晚的事來推翻今天的現實，實在是又氣又笑，問：“你到底走不走？” 　　匡金明的話語如同驚雷般在空中炸響，讓他的心猛地一顫。 　　看到大才子還癡愣愣地站著不動，匡金明索性伸出雙手把他提起來往外就走。 　　大才子趕忙說：“金明哥，我還沒穿褲子。” 　　匡金明粗野地說：“來不及了！” 　　這大才子也是一米八五的個子，雖然瘦點兒，但也該有百四五十斤吧，可這匡金明就像提一隻公雞那麼容易。 　　匡金明擰著他一邊小跑一邊說：“別人都說你是大才子不敢得罪你，我就不怕你大才子還是小才子，看你這副連爹上吊了都不急不慌的樣子，我就生氣。” 　　說著把手一鬆，大才子掉到地上，匡金明又伸出一隻手，拉著他就小跑起來。 　　被匡金明這樣一整，他才覺得事態嚴重，估計人家不是跟他開玩笑的，便問：“金明哥，你老實說，我爹他……” 　　他還是將“上吊”二字說不出口。 　　匡金明吼道：“你去看了不就曉得了？還問，真想替你爹磕你幾個爆栗子！” 　　這個時候，書呆子才有點兒緊張起來，可他怎麼也想不通自己那爹怎麼會跑去上吊呢？ 　　父親從來都是強勢的那一方，一個大男子主義嚴重的人怎麼會跑去上吊？ 　　還沒等他想明白的時候，已經看到一群人圍在牛捆氹楊樹林裡了。 　　人們看到這大才子來了，都抱著特大同情心看著他，不忍心招呼，怕把這書生喊哭了，也怕把自己喊哭了。 　　等大才子看清這真的是他爹的時候，一下跪倒在屍體膀，問：“為什麼？為什麼？” 　　人們想去勸他，可是都說不出口。 　　將心比心，誰的老子死了都會難過，何況這是個多愁善感的書生大才子。 　　正當大才子還在質問父親“為什麼”的時候，聽到後麵好像有人跑的聲音。 　　接著是人們迅速散開，接著就聽到撲通一聲...... 　　一個人跪在身邊。 　　大才子淒厲地喊一聲“娘！” 　　娘不理他。 　　跪在一邊的女人不哭也不鬧，就那麼傻傻地俯瞰著地上躺著的那個人。 　　過了好一陣，女人才伸出七皸八裂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把男人大鼓著的眼睛闔上。 　　再顫抖著手把男人發紫的掉在一邊的舌頭往口裡送，然後把上下嘴唇合攏。 　　等一切都做完之後，女人把雙手在男人發紫的臉上，從上摩挲到下，又從下摩挲到上。 　　然後，又是死盯著那張被摩挲過的皺紋芭莎的淤青的臉…… 　　女人在遇到這突然打擊麵前，不哭也不鬧，冷靜得跟一潭冰水。 　　在場的人看了這冷冰冰的毫無色彩的場景，猜測起釀成今天這男人的死各種可能： 　　要麼昨晚吵架了。 　　要麼平時就隔心隔肺的想不到一起。 　　要不就肯定死者就是被女人逼上吊的，人要活得多傷心多失望才有勇氣去上吊啊...... 　　要不就是夫妻時間長了，相看兩厭，死了就死了，反正都是死，遲死不如早死...... 　　要不就是這女人歷來就冷血，不知情感為何物？ 　　就在大家都猜測女人患了情感封閉癥的時候，突然一聲刺破蒼穹的比狼嚎還讓人毛骨悚然的狂笑，震得牛捆氹的白楊樹嘩啦啦作響。 　　這一聲淒厲的嚎叫頓時把整個牛捆氹籠罩在淒風苦雨之中。 　　剛才都還晴空萬裡的天空也突然下起雨來。 　　大才子抱著母親說：“娘，別這樣，嗚嗚，別這樣！” 　　娘沒聽兒子的話，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在場的男子漢們都是八尺男兒，從未流過淚的，聽到女人的哭號，都大顆大顆的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滴。 　　接下來就是女人被拖起來，背到大才子背上，地上的男人被幾個人抬起來送回家裡的小院。 　　女人在兒子背上，一直嘴裡喋喋不休。 　　女人說：“可能昨天中午聽到咱們娘倆的聊天吧？他一定聽到我們商量賣房子給他化療的事。找書苑www.zhaoｓhuyuan.ｃｏm ” 　　兒子氣喘喘地說：“娘，我們昨天說話的時候應當看看他在不在外麵呢。” 　　是的，昨天娘倆的聊天給這男人偷聽到了。 　　他聽後沒有進屋勸阻，因為他有了徹底解決問題的想法，而且覺得這想法一勞永逸。 　　他寧願不要這條老命也不能賣房子啊，房子是他節衣縮食拖著帶病的身體給兒子修來結婚用的，怎麼能賣掉呢？ 　　他獨自在家想了半天，想到人橫豎是一死，早死遲死都是死，反正自己這種病花多少錢都等於白花。 　　為了保下房子，他得提前離開他們母子了。 　　他不會寫字，又不敢告訴母子倆他要早走一步，便一個人痛苦了半天。 　　天還沒黑，李世才就進屋悄悄躺在床上，假裝睡著了。 　　妻子忙完地裡活回來，一看丈夫睡下了，提了壺開水放在床頭櫃上，又出門做晚飯，收拾家務了。 　　等飯做好，妻子又端了飯菜進屋給丈夫吃。 　　妻子進屋揀碗，男人問：““他娘，還有多的饅頭沒？再給我兩個。” 　　妻子按照男人旨意，再端來三個饅頭，揀碗的時候還剩一個。 　　吃完，妻子端著空碗出去了。 　　男人看著女人佝僂的背影，悄聲說：“兒他娘，以後要辛苦你了！” 　　又過了一個小時，估摸女人睡下了，男人才拿出白天準備好的乾凈衣服穿在身上，悄悄走出門，看看妻屋裡已經熄燈，又返回屋，在腰桿上係了三根早就準備好的一指寬棉帶子，端著個一尺高的小方凳來到對麵牛捆氹的白楊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