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慶州往事(1 / 1)

一座理論上能夠容納四千五百人,訓練、生活皆不耽誤的大營該有多大?   反正在吳希的印象中,此地的寬綽程度,實在已經不遜於一般的鎮子大小了。   此地說是一座大營,其實仍舊是按照每一指揮安置在一片營區,將偌大的軍營分割成了數個小區域。   此刻正有不少軍卒自這些小營區中湧出,或是停步在營區中間道路旁低頭等待,或是倒提鋼刀匆匆往吳希這邊迎來。   而這些人的左臂都是堂皇露了出來的,因此倒也並沒有引起吳希這邊的懷疑。   畢竟在沒有事先組織和安排的情況下,這個時代的普通軍卒們,一般也不會有故意袒露左臂,臨到近前提刀便刺的想法生發。   況且吳希如今身後自有千百人護佑著,正是誌得意滿、情緒高昂的時候,也已經無暇去想這些人中。會不會有人是偽作來降的了。   與麵前領著自家整個指揮來降,且與郭忠諫熟識的指揮使言語幾句之後,吳希便命令對方領著人馬融入隊伍,便也就沒有其他多餘表示了。   待等到馬上要接近中軍大營時,復又有一名臉上帶著刀疤,穿著明顯異於士卒的精良盔甲者,低頭步行靠近過來。   吳希也未覺得奇怪,隻是坐在馬上平靜來問:“這位太尉又是何許人呢?也請報上姓名來,本官之後自會為你邀功請賞。”   對麵那名軍官聞聽此言,當即低頭拱手:“不敢當上官這一聲太尉。末將乃是神虎軍第二十五指揮副使王林,現領所部五都四百三十三人聽候差遣。”   聽了這話,吳希卻是當即有些詫異:“哦?你竟不是正使嗎?你們正使何在?”   “回上官的話,俺們正使欲要領著俺們去悖逆那邊,被俺帶頭捆起來丟在帳中了。”王林沉聲來答。   吳希卻對此生產生一些興趣,索性此刻不像之前那樣急了,於是便緩緩止住胯下馬兒行進。   “王太尉,還是該叫一聲太尉,畢竟本官此刻需要你們幫著撐場麵不是。”   吳希自顧自地說了個並不好笑的笑話,卻還是引得周遭眾人一時間哄笑起來。   “王太尉啊,你倒真是個有見識、有決斷的,公然忤逆你家正使,難道不怕部下不從反而將自己搭進去嗎?”   “回上官,俺也怕。俺這個副使平素裡其實管不了甚事,也怕弟兄們不聽招呼反而將自己搭進去。”王林的回答倒顯得老實本分。   “那又是為何呢?難道是出於對官家的忠心嗎?”吳希頗有些似笑非笑道。   他是想著若眼前這漢子想博個忠勇的名頭,那這等舉手之勞他倒也不會小氣不幫,卻不料對方的答復卻與他所想截然不同。   “不敢瞞上官,俺對官家自然是忠心的,但說實話俺是個粗人,俺這般做卻也不單單是想替官家盡忠的。”   “哦?那倒是為了什麼,你且說與我聽聽?”吳希此刻倒真有了些好奇之意。   “回稟上官,俺其實原是在環慶路效命的,隻是去年發生那件事情之後,俺便憑著所立下的些許功勞,求人調到河東路這邊來了。”   聽到此處,吳希心中便已經有了些許猜測。   “你原是慶州卒麼?”   王林略感詫異,不過也隻是剎那而已,反應過來便趕忙答道:“末將確是慶州卒,不過卻是追隨王太守平亂的慶州卒。”   吳希點了點頭:“看來你是見過叛軍下場了的。”   “不錯。俺當時跟著王太守......”   隨著王林的娓娓道來,熙寧四年的一樁重要事件鋪展在了眾人眼前。   王林口中的王太守,乃是此前任慶州知州的王廣淵。   而這一樁熙寧四年重要事件,便是吳希此前曾提到過的慶州兵亂。   熙寧三年,大宋西北驟起狼煙,宋夏戰爭再次轟轟烈烈地開打。   彼時,朝廷欲選重臣赴西北督戰,當時俱在中書門下的王安石、韓絳雙雙請赴前線。   而最終,當朝官家以變法少不得王安石此人,委任韓絳為陜西宣撫使,後來又遣中使,往赴軍中正拜其人為當朝昭文首相。   但韓絳原是正經進士出身,任職多是顯耀清貴之所,哪裡曾有過半點軍事經歷?   於是在他一番諸如,奪漢兵軍馬給付蕃兵、擅將慶州守將吳逵下獄等等神操作之後,終於引發了慶州上下一致的不滿,一場醞釀許久的兵亂毫不意外地爆發了。   這次兵亂的過程還有許多細節可供探討,但結果卻是極其分明的。   首先是堂堂首相韓絳,在這次兵亂之後便遭棄置不用,至今尚在地方上蹉跎歲月。   其次是對變法造成了極大動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所謂的舊黨們紛紛以此作伐,聲討起王安石和他的諸項新法,連當朝官家都似乎在這之後對變法有了一絲遲疑。   而最為直觀的結果,還要數此番慶州兵亂平定之後,宋廷方麵竟然沒有接收到一個半個降卒。   難道是所有參與兵亂的慶州卒都,在抵抗中死完了嗎?   答案顯而易見。   彼時,以王林口中的王太守為首,宋廷的堅定擁護者們沒少使用誘降之計。   而許多叛軍在得到朝廷官員的保證之後,也不乏選擇乾脆降服了的。   然而殺紅眼的王廣淵及其部屬們,卻是選擇將這些手無寸鐵、僅著單衣的降卒們,刀刀斬盡、個個殺絕。   甚至到後來,當朝官家不得不發出明旨,要求限製對參與兵變者親屬的株連。   這也從一個側麵反映出了,當時慶州亂兵們的悲慘境遇。   而曾親眼目睹當初慘狀的王林,言說到此處時都不免有些哽咽了。   “上官,不是俺這人矯情,那些降卒都是素日裡咱們自家的袍澤弟兄啊。不都說殺俘不祥麼?您說俺們當時咋就能下得了這樣的狠心。”   麵對王林的聲嘶力竭,吳希卻也難以答復這一問題。   還是那個道理,當群體意識占據主導的時刻,一切人性和理性都可以為群體所抹殺。   至於當初殺俘事件的對錯,吳希並沒有心思去做評價,畢竟該為此事負責的人也都已經受了懲處。   “跟上來,王太尉,帶著你的人跟上來。今日但有本官在此處,慶州亂便絕不會重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