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龍的鱗翼劃過常暗的雲霄,火山中噴湧躍動的巖漿為這片深陷黑暗的大地帶來了難能可貴的光與熱,而在火山另一端的山道盡頭,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藏匿於目不能及的深邃幽暗之中。 相傳大陸興盛之初,太陽的光芒還不似現在這般衰退黯淡之時,日光依舊能灑滿整座火山,沐浴在朝日晨光中的霍曼提克宮殿更是享有索爾隆第一絕景的美譽。然而時過境遷,如今的霍曼提克宮殿不過是被黑夜奪取光輝、與一堆廢墟頑石無異的建築;唯一不曾改變的,便是此處依舊是覲見索爾隆王族的政治要地。 黑甲騎士蘇爾特快步穿過兩側插滿火燭的甬道,忽明忽暗的光暈在他的麵甲上輪班交替。迅疾倉促的行動與他這身甲胄厚重的外觀嚴重不符,必要時他也會刻意放慢行動速度以在人群前維護自己沉穩冷漠的形象,不過現在顯然沒有這個必要。 狹長甬道的盡頭是一扇釘鉚鋼板裝飾的實木大門,狂野原始的設計風格在奢華精致的宮殿之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據說這扇大門由初代索爾隆王親自設計並監督製作。不過正如初代索爾隆王的風評,世人對於這扇大門的評價也相當兩極分化,至少蘇爾特並不討厭這樣簡潔明了、不加掩飾地展現自身力量的設計。 蘇爾特在大門上輕叩數下,雖然他很清楚不會有人前來應門,但是覲見王族的禮節也不應當因此而怠慢。厚重的木門先啟後合,磨光發軔的木板摩擦著大理石質地的地板,吱吱呀呀地深嵌進墻壁之中。 習慣了這樣不見天日的生活,麵對裹挾周身的無垠幽暗,蘇爾特沒有感到一絲惶恐不安。順著走慣了的道路一路行進至殿堂中央,赤紅的劍刃應聲出鞘,嚴絲合縫地嵌入殿堂正中的石柱縫隙中。無數血紅色的熒光粒子順著劍身流入石縫之中,很快這些光點便蔓延至四麵墻壁,照亮了一片漆黑的殿堂。 “這不是正常人類的血液的氣味啊,你又去狩獵了?”一名老態龍鐘、病弱體衰的老人艱難地在帷幕後的石椅上坐直了身體。隻是完成這樣微乎其微的動作,老人就累得氣喘籲籲、上下眼皮難以自禁地打顫,即便如此,老人依舊竭力在蘇爾特的麵前保持威嚴堅強的形象。 “這次的事發地在舊基酥盆地,我有意放走了一部分傷員,但是在事發地東側並沒有捕捉到夜魘團體活動的跡象。雖然北部的山區適宜建設易守難攻的據點,但是從目前他們的行蹤報告來看,若是在北方建立據點,想要在如此廣袤的範圍內活動卻又不留下任何痕跡幾乎是不可能的。如此一來,他們的據點便僅有可能位於南部的納萊耶境內——” “或是西方的科斯塔境內,無論是哪一邊都相當麻煩啊。”老人揉了揉自己酸脹的眼皮,索性不去思考這些無證可據的問題,“這次接觸的成果如何?夜魘團體的成員真的是血咒師嗎?” “不,大部分成員都不具備血咒師的資質,說得更直白些,他們甚至連血咒術的基本常識都沒有。恐怕他們的上級人員中有一位相當優秀的血咒師,直接將咒術施加在一般成員身上,卻沒有告知他們血咒術的副作用;又或者他們明知血咒術會對身體產生不可逆的影響,卻不惜損害身體也要實現某種——” 一聲巨響使得蘇爾特的分析被迫中斷,一名身高三米有餘、渾身肌肉虯結的巨人一腳踹開了殿堂大門,大搖大擺地站到了蘇爾特的左手側。他的腳步是如此沉重,每踏出一步殿堂都為之震顫不已,厚實的手掌完全足以將一位體格較為瘦弱的成年人攔腰握住。 “勞菲,這次行動真是辛苦你了。”盡管架勢十足,老人貧弱發顫的聲音和萎靡的精神狀態實在難以演繹出威嚴的王者形象。 “哦?陛下你甚至不關心任務成功與否嗎?”名為勞菲的巨人的態度傲慢無禮,言辭之間毫不掩飾囂張與自負,然而同時他卻又忠實地實踐著為人臣子應有的規矩。或許這個飛揚跋扈的巨人並非像表麵上那樣天生反骨,而隻是天性比較直來直去、不情願受到禮製綱常的約束。 “隻是平定叛軍,對你而言應該不在話下吧?” “原來陛下也知道這種差事很無聊啊!捏碎那些軟豆腐實在沒什麼意思,隻要乾掉一部分剩下的雜碎也就沒什麼戰意了,和他們戰鬥還真不如拿塊豆腐捏爆來得爽快!我說啊,差不多也應該推進納萊耶那邊的戰線了吧!”勞菲扯著破鑼嗓提議道,與此同時,他卻是瞥向右手側的黑甲騎士,而非王座上的老人。 “......確實時候也差不多了。你先去調遣部將,軍餉錢糧我會叮囑羅瓦爾加緊配送的。”沉思片刻後,蘇爾特予以呼應。 “這樣才像話嘛!”勞菲豪爽地笑著,以極大的步距幾步便離開了宮殿。 這樣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景象,蘇爾特與老人倒也見慣了。雖然這樣火急火燎的性格在這肅穆莊嚴的宮殿中有些格格不入,但是隻要能順利完成任務便不會有人在意這些微末細節。更何況長時間不見日光,國民的心靈也會逐漸憔悴魁偉,如不是有這樣熱情豪放的大將鼓舞民心,索爾隆想必會是一副更加死氣沉沉的模樣。 老人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反湧喉頭的胃酸及痰液卻嗆得他連連咳嗽。老人一邊咳喘不止,一邊揮手致意:“咳咳,不、不必介意,隻要緩一緩就好了。這副身體雖然不大中用了,但是也還——咳咳——” “真的沒關係嗎?你的身體差不多也到極限了吧,如果不能勝任,那就由我——”蘇爾特的反應意外冷漠,漆黑冷峻的麵甲甚至沒有半分偏移,冷峻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老人身下華貴的王座。 “沒、沒有問題,我的身體還撐得住。”老人分外強硬地拒絕了蘇爾特的提議,“這次出境你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下一次任務前我會遣人傳喚你的。” 蘇爾特無言地點了點頭,推門離開了殿堂。 嵌入石柱中的長劍劍芯中的紅光逐漸黯淡,點亮殿堂的熒光粒子也隨之隱匿無蹤,短暫的喧鬧之後,大殿再度沉淪於靜謐的夜幕之中。耗盡心力的老人癱坐在王座上,指尖的餘溫逐漸被黑夜的幽邃抽離吞噬,隨後他不知幾度地、又一次陷入了深沉而杳無盡頭的睡夢之中。 此刻,遠在大陸的另一側,與艾托亞同行的三名傭兵正架船通過河川。 “是我的錯覺嗎?總覺得這邊的氣溫降低得有些明顯。”艾托亞評議道。 “看來我們的賢者大人不太能適應寒冷的環境呢,要不要我們在溫暖的區域多逗留一陣子讓你暖暖身子?”弗西格自然沒有放過這個調侃艾托亞的好機會,雖然他一直對待陌生人都表現得比較刻薄,卻很少像對待艾托亞這樣見縫插針地刁難嘲弄。看來除了那一晚的矛盾糾紛,他們之間還夾雜著一些難以調解的私人恩怨。 “沒這回事,和白日峰的氣溫比起來這裡還算溫和了。隻是我聽說納萊耶光照、濕度以及溫度都十分適宜農業種植,但是現在的氣溫,大概也隻能種植薯類作物吧?”艾托亞說道。 “我們現在行經的科博多柯河是納萊耶的南北分界線:科博多柯河以南多是濕熱的氣候以及豐沃的土壤,而科博多柯河以北氣溫驟降、每日的光照時間也不夠充分。不過單是論地理位置,這裡的氣候也不應當如此極端,可能是受到了百夜峰的影響?”坐在船尾的戈頓解釋道。 於此地仰首眺望,便能望見百夜峰依稀模糊的輪廓。鼎立於最為璀璨耀眼的太陽之下,卻也因此無法享有哪怕一縷陽光,終年覆蓋著白雪堅冰的山體享有這片大陸最為寒冷之譽,其如其分地證明了“燈下黑”這一客觀的存在。 “謔,哪怕從這個距離觀望,百夜峰也相當壯觀呢。”艾托亞連連咂舌稱奇。 “咦?您沒有現場觀摩過嗎?據說為了保證加護儀式順利進行,每一任賢者都會在執行儀式時帶上下一任賢者觀摩學習。既然艾托亞你今年就要主持儀式,那就意味著在這之前你已經跟隨上一任賢者去過一次百夜峰了吧?”黛爾娜有些驚訝地問道。 “這個嘛,正常來說是這樣的。不過我們的上一任賢者——也就是原定於今年完成儀式的家夥早在前些年就逃走了——你看我的身邊也沒有下一任賢者跟隨學習吧。因為出了這樣的岔子,教會還來不及甄選下一任賢者,就隻能派我這個半吊子賢者來完成儀式了。不過那個老頭子,咳咳,司祭大人比誰都要看重這次加護儀式,如果不能確定我有能力完成儀式,他絕不會如此輕易地放我出山。”艾托亞一派輕鬆地攤了攤手。 “居然逃走了——賢者的任務有這麼辛苦嗎?”黛爾娜低聲唏噓著。 “看你要從哪個角度考慮這個問題了。不過不同於從教團內部選拔出的大司祭,無論是賢者還是聖女,都是由大司祭直接從民間直接選拔‘有天資’的孩子來完成傳承交接的。”艾托亞說道,“那些被選中的孩子無權決定自己的喜好和事業,隻能遵循教團的培訓,窮盡一生完成賢者與聖女的職責。在那之中,存在著以完成聖職為榮之人,自然也會存在不情不願、卻迫於不得不接受職務之人;說實話,從建國到現在隻出現一個逃兵已經算得上奇跡了。” “艾托亞你是怎麼想的?你也覺得賢者的職務是一種壓力嗎?” “我的話,和一般情況稍微有些不同。不過這些說來話長,等到時機合適我再慢慢說給你聽吧。”艾托亞有些心虛地撓了撓頭。 就在這時,他發現自己的頭發上不知何時沾上了一些天藍色的粉末,這些粉末極為細小輕盈,泛著一股恬淡的花香味。艾托亞將發梢上的粉末掃落在掌心,正欲仔細打量一番,這些粉末卻如同細雪消融一般迅速皺縮,短短數秒之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黛爾娜,戈頓大哥,弗西格大哥,你們留意一下身上有沒有沾上奇怪的粉末。雖然可能是我多心了,但是——” 艾托亞舉手抬足,反復檢查後確認其他部分並沒有沾上這種粉末。 然而他的囑托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直至此時他才發現三名傭兵不知何時失去了蹤影,空蕩蕩的船尾隻有一對船槳拄著船艙、似有若無地撥動著一池溪水。艾托亞摸了摸尚有餘溫的座椅靠墊,確認片刻之前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三名傭兵並非是夢境幻象。 莫非是那三人失足落入了水中?這顯然並非正解,再怎麼說三人同時落水自己卻平安無事,這種情況未免太過異常了。再者,三名成年人落水勢必引起不小的水聲,不可能直到三人消失無蹤自己都毫無察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既然如此,就隻有可能是三人覺察到了危險,留下自己前去探查;不過真的會有什麼嚴重的異狀,值得三名傭兵同時拋下雇主,結伴前去探查嗎? 苦思無果的艾托亞在船尾落座,劃動船槳將船體向岸邊靠去。無論那三人出於何種原因離開,放任船隻隨波逐流都是相當糟糕的決定。最糟糕的情況下,哪怕隻剩下他一人,艾托亞也要設法到達百夜峰完成加護儀式。 在岸邊等候片刻後,確認三人並非落水遇難後,艾托亞決定向百夜峰的方向行進。事先他便已經告知三名傭兵此行的目的地,哪怕與三人走失,隻要四人都朝著百夜峰前進,最終也能在山腳下重逢。 正午過後,明媚的日光漸漸衰退,溫度以體感可察的速度大幅降低。習慣了納萊耶溫熱氣候的艾托亞打了個寒顫,泥濘的道路與寒冷的氣候迅速消磨著他的體力,果然還是乘船繼續向前行進一段距離比較合適吧?不過現在距離船隻已經拉開了相當的距離,更何況艾托亞並不熟悉納萊耶的地理環境,盲目追求速度順流漂流既不明智也不安全。 高懸於大地之上的太陽逐漸閉合,艾托亞開始考慮宿營過夜的可行性。正在此時,他的視野邊緣出現了一座村莊的輪廓,這一振奮人心的消息使得艾托亞的步伐也不由輕快了幾分。即便是偏僻窮苦的村莊,也比野外露宿安全衛生得多,另一方麵對艾托亞而言這樣深山原野中的小村落也相當令人懷念。 就在他的左腳踏進村落大門的剎那,濃鬱的夜幕徹底蒙蔽了他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