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暗影寄生的村落(1 / 1)

夜中日 硯隨心啟 5817 字 2024-03-17

蔚藍的鱗翅輕快地穿梭於灌木林冠之間,為翠綠的嫩芽點綴上星星點點、有如珍珠粉末般的璀璨飾品,這隻頑皮俏麗的叢林精靈在視線的邊緣反復遊走,卻遲遲不願在她的麵前暴露正形,最終消失在叢林深處黑蒙蒙的霧靄之中。   “克勞斯,再加把勁。前麵有處村落,到了那裡我們就能安心休息一會了。”   克勞斯矮小的身影搖搖晃晃,散亂的腳步不時陷入泥濘的泥地中,仿佛下一刻便會一頭紮進這團泥淖。越是靠近北部山區,氣溫與氣壓越是降低,這對於嬌生慣養的克勞斯而言無疑是一項極為嚴峻的挑戰。   “唔,隻是這種程度的話——我還是能自己做到的——”   麵對黛爾娜伸出的援手,克勞斯有些煩躁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掌。   “我知道,但正因為你可以做到,我們也不用急於一時,對吧?”   黛爾娜溫柔地微笑著,有些強硬地牽起了克勞斯的手,這一次克勞斯並沒有再次嘗試掙脫,或許是筋疲力竭後沒有心力繼續爭吵,或許他真的需要得到援助。她也明白克勞斯在經歷親人喪生、流離失所後,急於提升能力、證明自我的心情,但是這名男孩已經累得氣喘籲籲,即便勉強鍛煉也難以有所成效。   再者,無論是容貌還是那愛鉆牛角尖的性子,克勞斯都無一例外地與一位黛爾娜熟識的男孩極為相似。那個男孩成熟而又溫柔,宛若一朵不染世塵的曇花盛開於黛爾娜的眼前,卻又在她能夠細細品味前枯萎凋零。   苦澀、無奈、悲傷,再怎麼嗟嘆命運不公,黛爾娜能做的也隻有接受慘淡乏味的事實,但是她至少可以避免克勞斯在那名男孩前進的道路上重蹈覆轍。   村口豎起的立柱遍體鱗傷,繩索與風雨留下的割痕中填滿了木屑與灰塵,仿佛隨時可能斷作兩截。兩名年僅五六歲的孩童坐在村頭,男孩擺弄著一隻手工製作的木製馬車,口中嘟嘟念叨著模仿馬車行駛時的軲轆轉動聲;女孩則踮著腳尖,有模有樣地學著大人將洗凈的衣物掛在木桿上晾曬。   “小弟弟,你的家人在哪?姐姐有些話想問問村裡的大人。”   黛爾娜微微欠身,向坐在泥地中玩耍的男孩詢問道,然而男孩卻隻是木訥地凝視著黛爾娜,半晌沒有吐露出哪怕一星半點的情報。反倒是一旁的女孩向著兩名外來者投來了謹慎戒備的目光,牽起男孩的手一溜煙逃進了村中。   黛爾娜對於村中孩童的敵對情緒頗感無奈,但是為了讓克勞斯中途修整以及打聽走失同伴的情報,她也隻能將克勞斯安置在村口,硬著頭皮走進村中。   石磚木板搭建的居宅分外簡陋,大多數房屋隻是準備了最低限度的防濕防潮措施,剝落的灰白色墻皮下赤裸裸地露出粗糙磨損的墻體,顯然在這些房屋修建完畢後便再也沒有進行任何保養翻修。空蕩蕩的村落中瞧不見半個成年人的身影,隻有一些不滿十歲的孩童三三兩兩地分布於村落各處,或是織布耕田,或是處理家務,有條不紊地維持著村落運營。   從孩童嫻熟從容的動作來,即便沒有成人協助指導,他們也能自給自足,然而無論是生存繁衍、還是商貿醫療,僅僅由孩童組成的村落顯然無法實現真正意義上的自我循環。黛爾娜順著村落外圍繞行一周,盡管偶而能看到孩童在房屋內休憩玩耍,卻始終沒有找到足夠年長的成人。   一番搜尋無果,黛爾娜來到了位於村落中央、最為高大雄偉的建築前。一般而言,這裡應當是聚落首領的居所,如果這裡也找不到任何成年人,黛爾娜也隻能試著與那些孩童村民溝通,試著說服他們同意二人在村中過夜了。   推開虛掩的大門,黑木家具為主的四方大堂裝潢風格頗具納萊耶傳統風格,正對正中大門的是一座做工精致的老爺椅以及嵌入墻壁的神龕。神龕前供奉著新鮮的供品,被安置在孩童之軀難以觸及的半空中,這讓黛爾娜的尋人之行燃起了一絲希望,供奉在神龕中的並不是科斯塔教的龍神或者納萊耶常見的類人神明,反而是某種生有翅膀、類似鳥類或是昆蟲的神明,即便是在納萊耶境內四處遊歷、執行傭兵任務的黛爾娜也對這種罕見的神明信仰知之甚少。   在大堂內幾度呼喚無人應答,黛爾娜正準備離開這棟古怪的宅邸,從樓梯道口傳來的窸窸窣窣的響動卻引起了她的好奇。這處宅邸雖然是多層建築,剛剛傳出的異響卻十足渾濁沉悶,顯然源自那截下方連綿延伸的樓梯盡頭。   沒有任何光源照明的地下室儼然成為了黑暗與嚴寒駐紮的巢穴,在黛爾娜向下張望的同時,鐵質與石質摩擦的響動絲毫沒有消停,幽邃深淵將危機潛藏於漆黑的幕布之後,用甜膩嫵媚的聲音引誘著窺探黑暗之人落入它所布置的圈套之中。   點燃隨身攜帶的火折子,黛爾娜凝神一邊戒備,一邊向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踏出了第一步。不知不覺間,原本的臺木質階被替換成了塹製石磚,不明的粘稠液體裡三層外三層地在石磚表麵塗布分散,使得前進的每一步都格外艱辛,驟降的氣溫更使黛爾娜的手腳發僵,稍不注意便會踏進水窪中打滑跌倒。   時間的齒輪在這片混沌中生銹凝結,不知過了多久,黛爾娜才順利到達了臺階底端。借著火折子的些許微光,一道輪廓模糊的巨影出現在了少女的麵前。雖然外形類似人類,卻完全無法稱之為人類——甚至將其稱為生物都十足勉強,如同苔蘚般細小瑣碎卻又密集的毛發遍及體表各處,粗長的四肢垂至地麵,並隨著軀殼的動作以極快的速度蠕動變形。   僅僅與怪物對視了短短一剎那,黛爾娜便明白與這隻怪物正麵交戰絕不是明智的決定。在她轉身逃走的瞬間,怪物蠕動著四肢,發出沉悶的咆哮,尖銳的爪牙出奇迅速地刺向少女的背心,隻不過先知先覺的黛爾娜終究快上一步,在成為怪物的餌食前原路折返,逃進了樓梯道中。   厚重腥臭的鼻息越過嚴寒的風障,直接噴吐在她的後頸上。   沒有回頭確認的餘隙,她能做的隻有拚盡全力攀登臺階,向著陽光與地麵前進。   隨著刺耳的鐵軸轉動聲,連通室外的木門緩緩敞開——   艾托亞揉弄著酸痛的脖頸邁過門檻,明媚的陽光為遲鈍的大腦帶來了幾分清明,卻也無法為勞頓的身軀恢復活力。清涼的樹蔭下,兩名白發蒼蒼的老人一邊納涼閑談,一邊在刻有網格的青石桌上信手拈棋,雖然對當地的風土人情頗感興趣,但是難得沐浴在日光之下,艾托亞還不想早早退回陰影之中。   在村中簡略地轉悠一圈後,艾托亞發現村中留下的都是些老翁老嫗。盡管這些老人身體力行地操持著農務,但是看著那些欠缺水分、枯槁乾瘦的手臂揮舞著與他們四肢粗細相當的農具,艾托亞還是有些於心不忍,若不是身體極度疲憊,他必然會為老人們分擔一部分農務。   從一位麵善和藹的老人口中得知,這處村落地處偏僻、土地貧瘠,無論是農業還是商貿都受到了極大的製約,村中的年輕人全部移居去了附近更加富饒的城鎮與村落,隻剩下了他們這些年事已高、無法長途遷居的老年人。   “不過居然連一個壯年人也沒有留下,也沒有人定期回來照顧長輩,這個村的年輕人做事還真是夠絕的。”艾托亞喃喃自語著走向村口。   雖然他不喜歡科斯塔教故作清高的做派,但是他也對教會的各人留有深厚的感情,哈斯塔爺爺、聖女慕斯、甚至是那位有些煩人的大司祭。即便離開白日峰能夠得到更好的發展機會,他也未必能夠下定決心離開這些與他一生相伴的至親之人,更何況這裡的老人與那些外出的年輕人有著血水之情,他們當真能夠狠下心將這些老人丟在貧苦的村落中拋之不顧嗎?   一聲驚慌的呼救驚擾了這份來之不易地寧靜安謐,斑斑皸裂的門柱前,一位老翁跌坐在地,惶恐地退向籬笆的角落。在他的麵前,一隻渾身上下遍布黑色短毛的人立巨獸高舉利爪、氣勢洶洶地逼向無力反抗的老人。   在可憐的老翁被銳利的爪牙撕成碎片前,艾托亞閃身擋在老人身前,揮拳架開了巨獸的掌摑。這一掌勢大力沉,即便艾托亞事先在手掌上纏上了雷電,依舊被震得手臂發麻;反觀那怪物確是毫發無損,煞有介事地跳出圈外,一邊環形對峙,一邊等待著發起下一輪攻擊的良機。   清醒後異樣的勞頓感延續到了戰鬥中,僅僅揮動了幾次拳頭,他的呼吸節奏便開始紊亂。這樣糟糕的身心狀態下,能夠保住自己的小命便已是萬幸,想要擊退這隻來歷不明的怪物簡直是天方夜談,然而如果在此時退卻,艾托亞身後的那名老翁恐怕性命不保。   麵對難以戰勝的強敵,艾托亞卻出奇冷靜收回了拳上環繞的雷電,深深地吐吸換氣後,像是想要抓住什麼般向著怪物伸出右掌。下一瞬間,原本散布於他立足處附近、隻有寸許高的草苗化作一條又一條渾身纏繞烈焰的毒蛇,竄上了怪物的四肢。   在火蛇與怪物毛皮接觸的剎那,黑短的毛皮如同遇熱消融的積雪般驟然褪去,露出了與人類相似、淺色而細膩的皮膚。那些覆蓋在怪物身上的“毛皮”,與其說是某種毛質纖維,反而更像是一團模糊雜亂的陰影。趁著艾托亞分神之際,怪物一舉掙脫了纏住手腳的火蛇,凝視青年片刻後竄入草叢,轉瞬之間溜了個沒影。   “那、那是什麼?”老翁目瞪口呆地看向遍布焦痕、寸草不生的土地,他所驚嘆的顯然不是那隻來去無蹤的怪物,而是艾托亞憑空變出火焰的本事。   “這是‘神跡’,科斯塔教秘傳的獨門術法。不過我並不是很擅長使用神跡,隻是雷電火焰這種小把戲就已經是我的極限了,即便偶爾用用也會很累人。而且爺爺也吩咐我要盡可能減少使用神跡。”艾托亞略微苦澀地笑了笑。   據說施法者對於教義的虔誠程度會直接影響神跡的施展難度以及效果,比如慕斯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憑空變出美食佳肴以及各類大型家具,而自己隻能通過介質創造雷電火焰這些單純而又微弱的自然元素。這,某種程度上也能算是對於不稱職的賢者的自業自得了吧。   “繼續留在這裡說不定還會被那樣的怪物襲擊。老爺爺,能站起身嗎,我扶你回村休息一下吧。”如此說著,艾托亞伸手攙扶老翁。   老翁滿臉驚詫地瞪大雙眼,狐疑地凝視著這位善心泛濫的陌生青年。   遲疑片刻後,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年弱體衰、難以靠自己的力量直立起身、更無從防範那隻不明怪物的侵害,老翁這才牽著艾托亞的手,有些踉蹌地站起身來,嗓音沙啞地感謝道:“真是多謝你了,年輕人,如果沒有你好心相助,老夫這條命八成就要折在這裡了。瞧你生得麵生,應該是外地來訪的旅客吧,如果不嫌棄,來老夫家中一起用膳如何?鄉下地方,也就隻能用些粗茶淡飯來招待貴客了。”   “沒關係,這是我應該做的,如果接受您的招待的話我會感到良心不安的。再者,那隻怪物應當還在附近遊蕩,如果放任不管,這處村落還會受到它的襲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村子裡全是老年人也沒辦法組成像樣的自衛隊吧。那麼我至少應當在附近巡視一圈,即便無法驅逐怪物,也要給予威懾確保其不會貿然襲擊村落。”艾托亞說道。   聞言,老翁毫無血色的麵皮微微漲紅,連聲道謝後拄著一截樹枝,顫顫巍巍地走向位於村落另一端的民宅。   送別老翁後,艾托亞攀上巖堆,俯瞰著這座被林木環繞的邊野村落。   表麵上平靜祥和的村落,艾托亞卻從中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異樣感——當然,是在排除“整個村落就隻剩下老人”這個本身就十足異常的大前提後。除了每家每戶門前擺放著一隻一米寬的大缸外,無論是從舍屋田埂的排布,還是房屋外墻的修建風格來看,都不過是一座隨處可見的鄉下小村。   艾托亞也曾懷疑過那隻大缸中是不是承裝了什麼見不得的贓物,然而在將水缸逐一打開後,那些水缸中盛滿了備用水源,再無空間藏匿多餘的物件。   “果然毫無線索地搜尋不會有什麼進展啊,還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吧。”   艾托亞喃喃自語著滑下巖堆,循著怪物逃脫的方向走進了密林之中。相較科斯塔與納萊耶的交界處,這裡的林木更為高大茂盛,層巒疊嶂的闊葉屏蔽了外來的日光與熱量,使得林地中的能見度進一步降低。   淒寒的空氣使艾托亞全身寒毛直立,大腦卻又同時變得遲緩生澀。艾托亞鉚足全力才勉強製約住即將神遊天外的腦部,隻是全神貫注地警戒著前方的青年絲毫沒有覺察到,一道漆黑模糊的影子迅捷地逼近他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