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殺豬佬劉爸爸(1 / 1)

窮少年莊生 匡列輝 4445 字 2024-03-17

劉師傅帶著一點點的遺憾,拜別了師父老黑和師兄弟放滿。別時,老黑對他說,“不要灰心,路是自己的腳走出來的。隻要走得正,行得穩,到處都過生活下去。”老黑允諾了,購銷站在過年過節忙時,一定會請他回來幫忙,工錢優厚。   劉師傅回到了他生活過的村子裡。   陳利華就在臨村。起初,他的生意還可以,可以走村串戶的攬上很多活。農村裡平時殺豬,都是殺剝皮豬,豬皮剝下來以後,被送到左家侖指定的收購點。不論大小,隻要豬皮是完整的,沒有被屠夫不小心這裡那裡弄破一個小洞,每張豬皮的價錢都差不多一樣。但後來,有人偶然的發現,他家的豬殺了以後,陳利華總是要求送到一個姓張的搞的收購點裡。而且他還發現,陳利華用刀剝的皮,掂在手裡,感覺沉沉的,總覺得有點不對。   這其中的貓膩後來被那姓張的老板在一次酒後吐了出來。姓張的老板說,陳利華不是個東西。剝皮剝得格外厚,到他這裡進行豬皮初加工時,用刮刀每次都比其他屠夫的要多刮出三斤油來。原來和他說好了,油獲利後是五五分成,可是陳利華後來堅持六四分成,他得六,張老板隻有四。   張老板心裡產生了怨氣,一不小心喝酒後就說了。   這話一傳十,十傳百,沒過多久,大家就都恍然大悟了。自此,任陳利華怎麼收斂,發誓再也不乾缺德的事,很少有人再相信他了。   隻有劉師傅,殺豬乾乾凈凈,做事光明磊落,他剝的皮,又輕又薄,但從來沒有弄破過甚至像小砂眼一樣的窟窿。到次陽街上大橋下砍肉,也賣得又快又好。賣完肉,收的工錢也明明白白,十分公道。村子裡殺豬的名氣一下就漲了起來。就連陳利華那個村的農戶也找上門來接他去。   可是,劉師傅總是念著師兄弟一場的手足情分,找個理由拒絕了。他不想搶任何人的飯碗,何況是二師兄呢。隻是過節到老黑家相聚時,他也會拐彎抹角的提醒一下,弄得陳利華的一臉連同耳尖都紅得發紫,也不知道酒精在體內燒成這樣,還是真正有所觸動而感到難為情。反正,後來,陳利華還真沒有做過那些被人嚼過耳根子的糗事了。   等到莊生懂事的時候,隻要村子裡殺豬,一有空,他都會跑出去看稀奇。在小孩們的嘴裡,劉師傅被叫著劉爸爸。在普陽縣,有些農村對大人的稱呼與其他地方的有些不同。父親被叫著牙牙,比父親大的叫伯伯,比父親年齡小的不叫叔叔叫爸爸。劉爸爸到哪裡殺豬,屁股後麵總有一群小屁孩跟著跑,大人們還給編了一句順口溜叫小孩子們唱,“劉爸爸,有肉呷。”肉,在那時候的人們的眼裡,是多麼難得的美味食物啊。   有時,三五個小朋友一起玩遊戲,也會心血來潮,學殺豬。“錘子剪刀布”一聲齊喊,輸了的人一萬個不情願地做了豬,被其他人拖腳拖手的,還有的扯著耳朵抬上案板。小夥伴們壓的壓,扯的扯,將掙紮著的那可憐的“豬”頭擺正,殺豬的人一揚掌,以掌為刀,學著劉師傅的手法,一把插到“豬”的衣領口裡,就當是尖刀捅進了豬脖子。這時,那倒了黴的豬還要模仿著,發出絕望的慘叫。這個遊戲常是莊生他們幼年時的保留節目,玩了很多年直到少年時也樂此不疲。   後來莊生想起過孟母三遷的故事。講的是環境對人成長的重要性,它可以改變人塑造人培養人。裡邊講到孟母幾次遷家,一直在找一個讓孟子受到良好教育的鄰居,其中一次就是遷到了一個屠夫家邊。小孟子和夥伴們看多了屠夫宰豬,覺得新鮮好玩,就開始了學殺豬,引起了孟母的警覺。   莊生的父親有幾次看見了他們在學殺豬,就對他說,要是初中考不上中專,就跟著劉爸爸學殺豬吧。   每逢莊生聽說自家要殺豬了,會又難過又高興。殺豬往往在傍晚太陽落土後,可是那一天裡莊生整天都會心神不寧。想起殺豬後,可以吃上每年除過節以後的難得的美美的一餐,特別是那滿碗裡放上新鮮的軟軟的肉片、腰花和豬血的殺豬粉或是殺豬麵,口水馬上就流了出來。   但轉念一想著這馬上要殺的豬,喂了差不多一年,朝夕相處,現在就要被劉師傅殺了,幼小的心靈就一陣陣的不舍與難過。   春夏秋冬裡,看著它們是被母親用竹瓢一瓢食一瓢食喂大的。一般,從一個小豬崽喂成了一頭兩百多斤重的大肥豬,那舀食的竹瓢都要被用爛兩三把。   平日裡做作業,莊生和他的弟妹們也要把小凳子放在豬欄前,一邊學習,一邊還要拿著竹鞭子威脅著它們不要打鬧,想辦法哄著它們安靜的睡覺。到了夏天晚上起蚊子時,還要弄來成堆成堆的蓼葉,燃起刺鼻的煙替豬們將蚊子薰走。日子久了,人與豬好像都有了感情。   放學回家還沒有到屋,隻要聽見了小主人的腳步聲,豬們本來睡著,就會很快地起來,在欄裡使勁地叫喚。像是急急地喊,“小主人,快來喂食,肚子餓了。”小主人會放下書包跑進豬屋,用小手拍拍已經急不可待的豬抬起的頭,叫著給它們起的綽號,說,“別急,離開飯還早著呢。”豬們好像聽懂了小主人的話。哼哼地埋怨了兩聲,重又躺在角落睡起大覺來。   劉師傅如約在太陽下山時候來了,他係著一大塊深黑色的油布,油布很軟,搞不清是什麼材質做成的。隨走路的步伐,油布一閃一閃地發著微微的光。他提著個竹編的腰子籃子,籃子很沉,裡邊放著殺豬的工具,光刀就有四五把,有短而尖的剔骨刀、又厚又沉的開邊刀、像小菜刀一樣輕而薄的剝皮刀,還有把長長的尖刀,閃著寒光,看著就有點讓人心裡發毛。這些刀都磨得十分鋒利,映得出人影,平時放在籃裡也小心地用軟布包著,怕碰缺了口子。   一隻卷毛的瘦狗跟在劉師傅的籃子邊,一路小跑也過來了。它的頭還不時的往籃子裡伸,似乎是想貪婪地聞聞那籃裡存留著的肉的氣味。挨得太緊了,絆了劉師傅一下。劉師傅看也不看,將腿一抬,往狗身上用力一踹,隻聽見“汪——”一聲慘叫,那狗已飛出了丈許遠,掉在一堆稻草裡。剛落下,它又馬上翻身起來,弓著腰夾著尾巴往前跑了十幾步才停下來,回過頭來,怯生生地看著劉師傅,嘴嘴嗚嗚地低叫著,不知是在喊痛,還是在詛咒那踹它的人。但它又不肯離開,因為根據它多時跟著劉師傅跑的經驗,今天又可以開渾了。   莊生的父親客氣地出來迎接劉師傅,遞上煙,又接過了那放刀的籃子。說,“都準備好了。幫手也喊來了。”殺豬,尤其是喂了年把的大豬,得喊兩三個人來幫忙。   劉師傅吐著煙圈,向圍著他的人說,“以前在購銷站殺豬的時候,根本不要人幫。一個人一上午搞定七八頭。”聽他得意的神情,仿佛那殺豬就像砍瓜切菜一樣的簡單。   看見了莊生,劉師傅走向前,輕輕地扯了一下他耳朵,大叫吆喝,“叫我一聲。”莊生仰頭喊了一聲,“劉爸爸。”“不對,像極小時候那樣叫,叫劉爸爸,有肉呷。”周圍的人都笑了起來,莊生的臉紅了,頭一擺,掙開劉師傅的手,跑了。   劉師傅擺擺手,招呼人家用繩子將三條高腳的長凳子綁起來,捆得緊緊的,用來做個臨時的案板。他大聲地喊,“捆牢點,別到時散架了,像陳利華一樣又要去攆豬。”大家聽這話,都會意地笑了起來。   陳利華有一次殺豬,凳子沒有綁好,等費了好大力氣將豬拖上案板,豬意識到了大難臨頭,垂死掙紮著,一腳踢翻了凳子翻將身來拚命往外跑,三四個人哪裡攔得住。誰也不曾料到,這豬慌不擇路,頭也不抬,跑到了豬糞池邊,砰的一聲一腳踏空掉進了池子裡。   臭氣熏天的一池豬糞,濺得老高,也濺了邊上看熱鬧的人一身。   最後,主人隻得喊著自家兄弟,脫光衣服,搭個長梯,費盡了辛苦,才從池子裡將那還在亂撲騰的豬給合力頂上來。   上了池子,人和豬都癱遠在地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任憑一身的黑黑的豬屎尿從頭到腳流下來,淌了一地。邊上的人一邊掩著鼻子忍不住的笑,一邊趕緊打來溫水朝人和豬身上澆了過去。   劉師傅勒了勒身上的帶子,將皮圍巾結緊。提著一個明晃晃的帶長把的鐵勾子就進了豬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見他深吸一口煙,將煙屁股往地下一扔。瞅準豬的下頜,將長勾往前一伸,一抬,一抖,勾尖就深深地紮進了豬下頜最軟的毛皮裡。   豬受不了這痛,尖叫起來。誰知更痛的還在後頭,劉師傅將衣袖高高挽起,手臂上的肌肉隆了起來,用力地將豬往外拖。首先,豬還拚命的反抗著,不肯出欄,四個蹄子往後直直地抵著,沒有想到,越用力,下頜下的勾子越紮得深,痛得鉆心,豬長長地發出絕望的嚎叫。嚎叫聲一村子的人都聽得見,都知道誰家誰家殺豬了。   莊生一聽到豬叫,就趕緊往屋裡跑,掩上了房門。   他不忍心看他的豬夥伴們被屠宰時的慘狀,聽著外麵大人們緊一聲長一聲的叫喊著、議論著,聽著那豬被劉師傅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以後,發出最後一絲幽幽的哀嚎,心裡一緊一緊的。   等他再走出屋時,天已大黑了。昏暗的油燈下,豬已變成了一塊一塊的紅的白的肉。地麵上的血水已沖乾凈。隻有那狗還在那低沆的水中,嗅來嗅出的,想再找出點什麼好吃的東西來。   點著燈,在熱氣騰騰裡吃完可口的殺豬火鍋以後。打著飽嗝,劉師傅也回去了。烏黑的天上亮起了幾顆小星星,不知到有多高遠,像是黑夜裡遠遠地有人將煙吸一口後,煙蒂發了的微光。   莊生知道,父母到了半夜就要動身,借人家的板車,拖著肉到三十幾裡以外的街上,趕天亮前來到次陽大橋下麵的肉攤上,讓劉師傅幫著將肉賣掉,換取小小一疊帶著油腥味的工農兵鈔票,供一年的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