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日記（113+） 原以為那句“再見孫客莊”就是一段終結，那些夢一樣的經歷從此在記憶中定格，然後在歲月的磨礪中慢慢淡去顏色。 現在忽然明白我們還處在同一片天地，那個世界仍是鮮活的，不會因一個小螞蟻的離開而有所改變，都還在同一條時間的河裡輕輕流淌。 昨天接女兒放晚學的路上，手機響了，一個陌生的號碼。接聽以後是幾秒鐘的沉默，我以為又是騷擾電話，喂了一聲要掛，對麵忽然一聲稚嫩之極的怯生生的問候：“韓老西！”我像觸電一樣被定住了。“我細項玉龍。你說過會來看我們，咋還沒來？” 我慌亂地為自己找了個借口，去路邊靠著一棵樹，和他聊了好久。問他挺好的？哦二年級了？哦有新體育老師給上體育課了呀！哦，他是那種不會再離開的體育老師啊！太好啦！又掉牙了？膝蓋又磕破了？家裡的核桃熟了麼？怎麼找到我的電話號碼呀？ 我甚至不敢敷衍地答應他會很快去看他們，因為他們會當真，會期盼地等待。 不想用人世間的虛偽去傷害一份純真。 我會去看你們，那群山裡的，快樂的，精靈。 2014年10月11日星期六迷蒙的大霧 韓金亮退出QQ空間，扔下手機閉眼捏揉鼻梁。 十年光景仿佛一瞬。他知道濛濛考BJ理工了，佳文上了TJ體院學運動康復。董芳晨在薊州一中讀高三，品學兼優。還有個小子叫什麼來著？跟著家裡開山采石，現在有那麼多錢。 更多的孩子記不住了沒消息了。前行一路風景，留不住身後一次次聚散。人生就像一本本書。《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侍候月子》，《支教日記》……慢慢讀吧。 體育組換辦公室了。搬家。韓金亮抱著一個紙箱子，上麵露著一個籃球，邊角插著一副羽毛球拍，其實底下藏著臭球鞋爛襪子，在走廊裡疾行。露在紙箱子上麵的腦袋不時地點頭和擦肩而過的同事打招呼。 進到107室，屋裡一片欣欣向榮，要搬走的還沒走凈，該進來的已經進來了。 大劉尋找一圈，說道：“咦，我電腦主機哪去了？” 小邊正貓著腰吭哧吭哧擦機箱，直起腰來自語：“好啦，可以安裝啦！” 大劉正好過來，看見說：“這不是我的電腦主機嗎，小邊你弄錯了，那我搬走啦。” 小邊愣了：“是嗎？不會吧？那我的機箱呢？這個是。” 她轉身又去擦桌邊的另一個機箱。擦到一半，忽然看見機箱上的小標簽寫著“韓七”，再次直起腰，抱著紙箱子的韓金亮正好走過來：“小邊，你忙啥呢？” 小邊跺跺腳：“哎呀，又認錯了！給您擦機箱呢！” 韓金亮放下紙箱：“謝謝小邊！你歇會兒，你的機箱我來擦。” 忙碌一通安然坐定，輕撫光滑的辦公桌麵，他忽然又想起山裡那個粗糙的老黃木桌子。 大劉扭頭問他：“你明天體檢嗎？” 韓金亮道：“嗯，我明天上午沒課。” 第二天一早，韓金亮早早地開車到學校停好車，然後掃了個小黃車騎著去體檢中心。 路過鐘樓的時候，正響起悠揚的鐘聲。緩慢的節奏敲出《東方紅》的旋律，穿透清晨的車水馬龍，久久在空中回蕩。二十五年前他還是一個愣頭小子，就住在離鐘樓不遠的單身宿舍裡，這鐘聲陪伴了他幾年的時光。那時候感覺生活還沒有如此忙碌，路上也沒有這麼多車。 氣壓較低不利於空氣流動，不過清晨有灑水降塵車開過，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新潮濕的土味兒。這幾年空氣改善太多了。 地形不熟走錯路口找不到體檢中心了。為避免自己失聯，韓金亮給校醫打了個電話。劉若曦已經到了，她耐心地指點迷途，又文文靜靜囑咐不要吃早點。正在說話間，旁邊有人拍了韓金亮一下：“就這麼幾步路還迷糊，你順便查查腦子吧。”韓金亮嚇了一跳，一看是金喜善，他說道：“你們單位也是今天體檢？”“嗯，我本來不想來，沒毛病白白被抽走幾管子血。可是張婧非讓我來。”韓金亮道：“嫂子是對的，查查挺好。” 能載客五六人的小電梯門口有一堆人在等候。韓金亮和金源對視一眼，轉身去走樓梯。 這趟樓梯爬得很愉快。樓道布置得賞心悅目，臺階是彩色的地膠，墻麵貼著墻花，滿目綠意，如同走在春天的長廊。每個樓層還以彩色字寫著鼓勵的話語，一樓說爬樓可以保持關節的靈活增強肌肉韌帶力量，二樓說增強心肺功能預防高血壓，三樓說消耗熱量能減肥，四樓說提高代謝水平食欲好。體檢就在四樓，兩人爬得興起，差點過頭。 檢查分好多項目好多房間，人比較多。韓金亮是個聰明人，他決定先去采血區空腹抽血，這樣的話可以先去餐廳吃早餐，然後再檢查其他項目。 到了采血窗口，他發現大家都是聰明人。 窗口正被抽血的是已經退休的老校長，許久未見還是老當益壯。他用棉簽按著針口把胳膊縮回來，回身發現大家都在看他，就點著手指：“你們怎麼瞅著像是很解恨似的？”大家都笑了。 老郭坐在量血壓室門外，韓金亮挨著老郭坐下，問道：“您還沒量？”老郭溫和地笑笑：“量完了，有點兒高，吃了藥，等等再量。”聊了一會兒，房間裡還是沒有人出來。老郭滿臉感激：“小韓你快去檢查吧，不用陪我坐著。”韓金亮說：“沒有陪您，我在排隊。”老郭道：“裡麵沒人檢查，不用排隊。”韓金亮奇怪：“那您說在等？”老郭道：“我是說我吃了藥，要等十五分鐘以後再量一次。”韓金亮起身沖進屋裡。 穿梭在各個診室之間，遇到了大劉，他剛剛洗完手在用紙巾吸水。韓金亮問他查到哪項了，大劉道：“剛驗完尿。給了我丁點兒大的小塑料盒兒接尿，都特麼尿手上了。”韓金亮笑道：“人家隻取幾滴，又不需要多少，大家不都一樣嘛。”大劉：“哦，你也尿手上了？”韓金亮氣道：“下回給你用臉盆。” 心電圖診室門口也排了幾個人，大王姐在給後麵的人看手機裡的照片：“你看，這是我們一家三口在壩上草原。”韓金亮也湊上去看一眼，照片裡大王姐身邊兩個大塊頭，三個人站一起和諧得緊。韓金亮說道：“草原風光真好！”大王姐道：“還有好吃的烤羊腿！” 前麵的房間沒人排隊，韓金亮大步走去。一位小護士急忙攔住他：“您別往前走了，那裡是查婦科的！”韓金亮立馬轉身：“啊！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話剛出口就知道解釋還不如不解釋，老臉通紅。走出兩步看見導診臺邊的白衣天使劉若曦，笑得腰都彎了。韓金亮正要搭話，劉若曦主動認錯：“對不起韓老師，我沒看到您過去。” 餐廳在五樓，韓金亮去吃早餐的時候，看到樓梯間寫著：“爬樓梯能使人的神經係統處於最佳的休息狀態，有利於睡眠和緩解焦慮。”我明天睡樓梯間吧，他默默地想。 體檢後一周，韓金亮拿到了體檢報告。有點脂肪肝，嗓子有點咽炎，其它零件還算正常。 如果體檢之後需要復查，找書苑 www.zhaoshuyuａn.coｍ 體檢中心會第一時間打電話通知單位和本人。先拿到體檢報告說明沒什麼大問題。所以大家都期待著拿到體檢報告，而不是等來電話。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什麼是健康？健康不隻是指身體健康，還應具備健康的樂觀向上的心理狀態以及良好的社會適應能力。 身有殘疾不能說就不健康。學校有幾位殘疾員工，都是極好的人。 器材管理員老周，手裡常把玩著一個摸搓得如同黃玉一般的小葫蘆，待人熱忱做事勤快。韓金亮要給籃球充氣，老周必會搶過球去連接充氣泵，弓著背把氣充好。 老唐是小兒麻痹後遺癥，每天在文印室一瘸一拐地忙碌。大家若有急件需要復印，他都會一邊磨叨：“你知道這批卷子要得多急，還來添亂。”一邊把復印好的復印件塞到你手裡：“簽了字快走。” 他們自尊有愛，與身體健全的人沒有任何不同。 反倒有的同事有點兒奇葩。 校務老譚沒事兒的時候就會一個人走到遠遠的操場上，於無人處來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詞，誰也聽不清他在叨咕什麼，許是密不外傳的養生真經。 總務的大胖楊子所有的閑暇時間永遠是站在水池邊，我搓我搓我搓搓搓，洗手千遍也不厭倦。 民間有高手。 韓金亮做不到洗手洗到手抽筋，打一點兒洗手液他都嫌麻煩。 後來他聽說，還是有兩位老師在收到體檢報告之前，接到了電話。 真希望大家都健健康康的。 願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