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丘,曹營。 曹操坐在床上,侍從端著舒緩頭疼的湯藥,立在一旁。 曹操喝了兩口,半靠在床榻上,見荀攸兩人還未離開,緩聲道:“不知為何,自今日起,我便覺得萬事都違著我的意願走,我欲往東,它便往西,我欲往前,它便往後。真是讓人心力憔悴……” 郭嘉起身,嘆氣道:“主公,我二人亦是有感。” “莫非真有巖穴之士出山不成?” 曹操聽郭嘉這麼說,不由嘀咕。 郭嘉和一旁的荀攸對視一眼,皆都苦笑著搖頭,他們於剛才天未亮一直推敲到天亮,依舊想不出是誰。 但無論如何,假如真有這麼一號人物,想來應有不測之智。 曹操見兩人摸樣,就知他們也沒什麼頭緒。 抬手招了招,侍從會意,將捧著的湯藥遞給他,曹操又喝了幾口,苦澀難咽,便還了回去,然後清了清嗓子,問道:“你二人可聽說過徐州有哪些名士是彭城之人?” “主公為何如此發問?”郭嘉疑惑。 “我於數月前屠了彭城,興許有人找我報仇也未可知。” 荀攸二人沉思,少頃,荀攸道:“徐州名士不少,但若說出自彭城,則以張子布為最。” “張子布?” 曹操輕柔太陽穴,“名字倒是有些耳熟。” 荀攸繼續道:“張子布,本名張昭,以才高善書而知名,早前避難於江東,如今應在孫策帳下。” “孫伯符帳下?” 曹操怔了怔,搖頭道:“孫伯符剛向陛下貢獻金銀珠寶,朝廷又封他為討逆將軍,吳侯。這時候應該不會讓手底下的人亂來。何況,他忙著平定江東各地,此刻北上與我作對,絕無可能。” 荀攸道:“我二人亦是如此想。” “待徐州平定之後,此事還要好好查查,看看到底是誰與我作對。” 曹操又從侍從手中要過湯藥,抿了口,有些涼了,又還了回去。 他正欲開口讓侍從退下,帳外許褚稟報,說下邳城方向有人來報,曹操就讓人進來。 來人一身甲胄,見到曹操後,立刻跪拜。 他還沒開口,曹操倒是先說了話,“我記得你是妙才帳下校尉,為何不在他身側,卻跑來做信官。” “回將軍,夏侯將軍說此事重要,怕您不信,特地命我向您匯報。” “說吧。” 曹操點點頭,心中浮起一絲不好的預感。 “豹騎死傷慘重,傷亡過半,原先派往下邳的騎兵十不存一。” 曹操的心哐當一下,降入穀底,“下邳傷亡如何?” “他們……他們不是劉備軍所傷,是……是自相殘殺……” 啪啦~ 侍從手中的碗被曹操摔在地上,湯藥濺了一地。 …… 曹軍又一次開拔了。 還未從開陽軍草人陣中緩過來的眾將士,休息尚不足一個時辰,就又被車騎將軍曹操命令,奔赴下邳。 郭嘉和荀攸都有勸諫,但曹操不聽。 他說,他哪怕不攻城,也要守著下邳,否則他坐立不安。 兩位謀士無奈,隻能遣人即刻啟程,沿途搜尋可能存在的劉備斥候。 因為隻要大軍調頭往下邳方向去,劉備一定會優先考慮棄城,而那時,糧草必定不保。 消息不能提前泄露! …… 離原即丘曹營一百五十裡的地方。 此刻,夏侯淵的五千軍馬分成數支。 一支一千五百人,沿著沂水,駐紮在前方三裡的岸邊。 一支兩千人,在密林外圍搜索。 剩下一支一千五百人,則在打掃戰場。 至於所謂的戰場,則是曹軍獨享的戰場,全是他們自己人,不管是站著的,坐著的,亦或者是躺著的。 殘肢斷臂,散落一地,鮮血染紅了岸邊的泥土,連沂水河中都泛著猩紅。 曹操被人抬著過來。 他頭疼得厲害,被打擊得也不輕,此刻全身乏力。 可當看到戰場的場景,他氣得突然站起來,從許褚腰間拔出劍,擱在曹純脖子上,怒斥道:“汝之蠢物,為何還活於世?” 曹純大哭。 他靠在一塊大石頭上,肩上腿上全是傷,腹部綁著的麻布條,還在不斷往外滲出鮮血,鼻涕和淚水塗了一臉。 “說!將事情完完整整說一遍,不得有任何隱瞞,否則,我定然斬你於此。” 曹操心痛難耐。 兩千騎兵幾乎全軍覆沒,最精銳的一千豹騎也被打殘,隻剩四百餘騎,且全部帶傷。 騎兵是非常昂貴的兵種,他耗盡兗、豫兩州資源,才擠出這麼點騎兵,沒想到竟會自己人打自己人,落得個如此下場。 曹純大哭,訴說一路經歷。 而後一眾豹騎軍士作證,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苦苦哀求,曹操才不再追究。 也虧了曹純是曹氏子弟,曹操知道他忠,否則換成其他人,還真說不定是啥下場。 …… 大軍浩浩蕩蕩,向著下邳城而去。 前日,他們意氣風發,奔赴開陽。 兩日後,他們什麼都沒做,又重新回到了那個起點。 至於前後的心境,則大相徑庭,完全不一樣。 走的時候,下邳城是存糧地,目標在隔壁瑯琊郡的開陽。 回來時,不但下邳沒了,開陽卻是連城門都沒見到。 曹軍的士氣受損嚴重,這在本次東征,從來沒有出現過。 尤其是當將士們得知,豹騎被人用計誤導,與自己人自相殘殺,損了兩千五百騎。 消息傳開後,軍中不但步兵受到影響,士氣全無,騎兵更是噤如寒蟬。 虎騎作為豹騎的兄弟軍,此時也很鬱悶,所有人都鬱鬱寡歡。 荀攸和郭嘉將一切看在眼裡,憂心忡忡,生怕主公一氣之下下令攻城。 幾位大將亦是心中窩火,他們空有一身氣力,卻發現根本無處可發。 以現在大軍的狀況,別說劉備城中數千人反擊,哪怕數千隻豬沖過來,大軍說不定都要潰敗。 所有人都沒有戰鬥的欲望,怎麼與敵人拚殺,更何況是攻城之戰。 但此刻誰都不敢在曹操麵前多語,更不知道這位最高掌權者在想什麼。 傍晚時,大軍終於趕到下邳城下。 曹操望著這座深溝高壘的堅城,心中不免一陣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