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世界,太過紛擾,每當漆黑如墨的夜晚,你會想誰? 樓下的霓虹燈虛幻地閃爍著。已經深夜了,梅秀中的眼裡被那多彩的光炫耀著,一直無法入睡。 下午的時候,財務總監向他報告公司的資金已經所剩無幾,銀行催貸的電話,此起彼伏,甚至揚言要凍結賬戶。 這幾天,李曼的電話也始終處在無人接聽的狀態。電話不接,信息不回,突然人間蒸發了似的。 本來他自信滿滿、熱血澎湃地正在構畫兩人美好的未來,卻突然被一波寒流凍僵了。這讓他措手不及。 他感到煩悶,內心的煎熬讓他心情暴躁。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玫瑰的歌聲,月下的繾綣,歷歷在目,到頭來,怎麼會是夢一場? 他不相信,也不願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好端端的不應該是這麼一個結局。一切毫無征兆,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扳著手指頭,數著她失聯的日子,已經快不夠用了。沒文化氣惱地叉起雙手,抱著腦袋,任由思緒雜亂無章地畫出了一團星雲。 銀河渺茫,宇宙空洞。迷失了方向的他,不知去向何方。這對於他來說,是無法忍受的。 他索性起身,又拿起電話又是一通亂撥,還是無人接聽。 “可以,真可以!騙子!大騙子!”他一頭倒在了床上,在心裡歇斯底裡起來。 原本看起來無辜、無助的女人,真要騙起人來,那都是照著死裡騙。這對於他這個年過不惑的大叔來說,是一件非常可恥而且難以容忍的事。 他從未騙過人。在他人生最困難的時候,一個好心的大媽給過他一碗泡麵。在公司剛有起色的時候,他準備還一隻活羊給她。可惜,老人家沒能等到他重新做人,就仙去了。 為了銘記老人家的“一碗”恩德,他把她下崗在家還有些殘疾的女兒,安置在公司做了保潔員。工資比公司的其他文員還要高出許多。 這在公司裡引起過不少爭議。他隻是平淡地說了一句:當年你們在哪兒?就把話給懟了回去。 沒有別的。他隻想看到那個腿有點跛的女人,每天都能開心地笑。就像他當時看著那碗熱氣騰騰的泡麵的心情一樣。 再艱難,再苦難的時光,隻要你還能笑,就笑著應對吧! 可是,當下的情形他一點也笑不起來。不為別的,而是,李曼,剝奪了他笑的心情。沒有了對未來的期盼,笑,會是一種何等的奢侈!但他所付出的一切將會成為別人的笑柄。 除了自己傻,還能怪誰?本以為在人海中,他苦苦等候了這麼多年,終於淘到寶了。沒想到卻是個“活寶”。 他像一個被獵物抓傷了臉的獵人,垂頭喪氣地蜷坐在地上。心情低落到了極點。 明早,公司還要召開一個重要的會議——裁員。這是對他近幾年一路高歌猛進的擴張戰略最無情地嘲諷。 …… 會議散去。他捂著黑眼圈,窩在椅子裡,像一隻受傷的小狗似地無助。財務危機不算啥,他相信他能扛得過。 會上,他已經安排銷售部將空置的房產融資租賃出去、財務部聯係銀行展期、倒貸的事兒。工程部全體先回家靜候,這樣公司就減員1/3。 今年的冬天,比以往來得要早。他在心裡默念著。 而心事,才是最要命的。既說不出口,又放不下手。難、難、難!那家夥究竟是怎麼想的?這個問題又擠進了他的腦子裡,不停地跳閃著,似乎急於得到答復。 他已經給出了很多的答案,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答案,他都找到了,想讓那個紅燈消失。可是,那個紅燈仍然執著而倔強地閃爍著,並不同意他的答案! 混蛋!真混蛋!他在罵自己。 嗡、嗡、嗡,電話急促地振動起來,他不想接。這時候,不是要債的,就是催款的,還會有誰再找他呢?明天,一切就都知道了。已經用不著他空勞口舌了。 他裝作聽不見地把頭扭過一邊去。不看那急於說話的電話。 可是,那電話卻急切地跳動不停,似乎打電話的人正著急地拍打著門鈴,粗暴地要硬闖進來似的。 煩不煩啊?他在心裡報怨著。極不情願地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那是他表弟於二嘎子的來電。 差點忘了,昨天約好的今天要到“玫瑰之約”的事兒。隻是他沒心情、沒胃口,也不願見人。 剛拿起電話,那邊就傳來表弟不滿的聲音:怎麼不接電話啊?手機快要打爆了也不接。怎麼了?和嫂子鬧別扭了? 今晚,喝兩杯就好了!你們老兩口,可真讓人操碎了心! 噯!晚上還有一個重要的人物要來,你可別遲到啊!”連珠炮似地,臨了賣了個關子。根本不容他說話,就掛了電話。 “這小子,沒準心情好到爆表!沒見我這會兒正難過嗎?”他放下電話,摸出手機瞟了一眼:哦喲,36個未接呢!原來不知何時調成靜音了。這得有多迫切!不就吃個飯的事兒嘛!切! 他打心眼兒裡瞧不上他的表弟。這麼點小事都沉不住氣,還能乾啥?他掐死手機,擱一旁,瞇起眼睛,想清靜一會兒。 剛要迷糊,耳邊又響起了人事部經理小聲地說話:“梅總,工程部的人集體請辭,說是宏峰公司全部接納他們,且工資翻番。不願在這兒候著,像要飯似的。” “哦,有這等好事!那還不歡送一下。我大成公司的人,個個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到宏峰公司雖說是委屈了點,不過,這個時候,也隻能將就了。 好在工資翻番,也是有利可圖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還能攔著不成!替我謝謝宏峰公司趙總!請他有空了過來喝茶來!就說我想他了。” 他眼睛都沒睜,麵無表情地說道。 “那好,我這就放人了。”人事部經理說完,就轉身欲走。 “通知財務上,每人多發一月的工資。”他平靜地說,仍是閉著眼。 “好,我這就通知財務上。”人事部經理見他再無話可說。就悄悄地出了門,順手把門輕輕地帶上。 偌大的辦公室裡,隻剩他一人縮在椅子裡。心裡有種大兵壓境的沉重。他不想讓人看到他的氣餒、他的沮喪。 大成公司,他嘔心瀝血十幾年,從工地上搬磚開始做起,做到今天坐擁過億資產的公司,在本地也可算是響當當的大公司了。 是哪裡出了問題?新開的幾座樓盤,竣工在即,過了這個冬天,就可以開盤了。為什麼就這麼短短幾個月都等不了。他在心裡過濾著公司經營的每個細節,想從中找到答案。 “公司經營入不敷出,岌岌可危。”上次會計如此報告。入不敷出,岌岌可危,這幾個字讓他聽得心裡很不舒服。 這十幾年的打拚,那天不是岌岌可危,還有比那時候更壞的事情嗎?這群小孩子真是沒吃過苦頭。 遙想老子當年,吃糠咽菜,就是咽不下那口氣。把個奄奄一息的大成公司不僅救活過來,還躋身為本地最大的房地產公司之一。這其中的苦難,是誰能想得到、體會得到的? 要不然怎麼偏愛臭豆腐呢?雖是重口味,也是那時不得已的事情。“古有臥薪嘗膽,我有食臭明誌,異曲同工。” 他在心裡為自己描眉抹口紅,這才感覺坦然了些。隨即,他摸出手機,要財務總監到他這兒來。 財務總監“老姐姐”扭捏地走進了他的門,躲開他緊盯的眼神。 “入不敷出,岌岌可危。這個判斷基本正確。最少說出了原因,但結果未必。應該改成危在旦夕。”他突兀地說。 一時,讓總監摸不清他的意圖,隻動了動嘴,想說什麼又沒有說出聲。隻是茫然地看著他。 “你一定以為我是不是瘋了,都啥時候了,還有心情跟你玩文字遊戲。不過,勝敗就在旦夕之間,這就說明我們還有時間。 岌岌可是隨時的事兒,無力回天。殊不知否極泰來,最危險的時刻,就是我們登峰造極的機遇。 你去找白先富公司,就說,我要轉讓給他公司20%的股份,但條件是他必須先替我還貸,本息!否則,休想。 再把伊人美、玫瑰之約兩處樓盤全抵押給銀行,換家銀行貸款!東家把我逼上絕路,西家我就活蹦亂跳。不信咱就走著瞧!” “我原來也是這樣想的,隻是公司是你家的,與我沒關係。再說了,這樣做已經打破了公司不與白先富公司合作的禁忌。 還有,我們曾經對這家銀行承諾過,不在別的銀行貸款。會不會,銀行聞風而動,采取更快的動作反製於我們?”總監擔心地問。 “切,啥年代了,連老婆都能跟人跑,老規矩也該破一破了。董事長那裡你不用擔心,我來說服他。 白先富公司聽到這個消息,會高興得連覺都睡不著的,不出三日,他會來和我們簽約的。再說了,我們現在是籌資還貸,又不是轉移資產,他們憑什麼反製我們!” “你這麼有把握?”總監不相信他所說的。 “去做便知!”他不想再多費口舌為明天解釋。 總監“老姐姐”是他父親那輩公司的一個老員工的女兒,比大個七、八歲。是他父親安插在公司專門監督他的“內奸”。 他看著她出門去,才收回眼睛,想著晚上去玫瑰之約的事兒。 自從李曼走後,他沒有再去過玫瑰之約。他想把心裡的那份美好與她共享。他本就不是愛熱鬧的人,若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很少會在場麵上混的。 可現在,李曼斷絕了一切消息,可能過不了多久,就會把他拉黑了。哼!真有意思。 她家可能有這個“傳統”:李一玩消失,到現在生死未知。她也來這麼一手,太老套了。能不能玩點新花樣,也讓人開眼一回,長個見識! 行嘛行,不行就拉倒!至於玩這麼個小把戲,讓人看不起! 他越想越煩燥,就起身想出去轉轉。正要出辦公室的門,就見保潔大姐,正在清理工程部全體潰逃後灑落在過道裡的紙片。 她見到他出門,就露出笑臉和平常一樣招呼他:要出門?他回報她以微笑,點頭。 走過她沒幾步,就聽到保潔大姐喊他,讓他停一下,她有話要說。這是這麼多年來沒有的事兒,她要和他說話。 他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看她。 保潔大姐紅著臉,吭吭吃吃地對他說:公司的情況她剛才聽說了,她從現在開始不要工資了。如果,需要,她這些年在公司工作,有一點積蓄。她知道這管不了多大用場,但是,她願意拿出來,為公司救急。 他聽到她這樣說話,心裡一熱,差點流淚了。就連忙叫聲大姐,麵帶微笑地說話。他讓她不用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有她這份心,公司想不好都不行呢。 兩人在過道裡推讓起來。公司的員工都靜靜地聽著他倆說話,誰也沒有出來阻攔、解勸。 “要是真到了那一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就開口向你借,好嗎?”他被保潔大姐的真誠感動,最後,推讓著說。 “那好吧,我聽你的信兒。”大姐搓著手,聽從了他的話。 下樓。保安舅舅關切地看著他,臉上的疤瘌更醒目。他擺了擺手,示意他沒事,不用擔心。就徑步朝大門外走去。 “輝騰”像一隻忠狗似的,待他走近,“吭”地應了一聲。他想拉開車門鉆進去,一溜煙地跑開去。想了想,沒有上車,而是拉起一旁倒地的他舅舅的單車騎上,漫無方向地沖到了大街上。 臨近中午,深秋的大街上,樹木金黃,陽光溫暖。過往車、人熙熙攘攘。“多美的時光!為何不珍惜呢?”他在心裡感嘆一句。 正騎得頭上冒汗,屁股硌得疼的時候,手機在褲兜裡響起來。他停下車,掏出來一看,是總監的電話,就接了。 電話那頭,總監笑得像個小丫頭似的。說白先富公司聽了她的建議,立刻就答應了。但是,他提出要收購30%的大成股份。 “你問他,狗屎他要不要?”他沒好氣地吼道。 那邊沒想到他會如此粗魯,一下噎得無話可說。半晌,才說,如果不願意,就找別家去。說話這麼臭,是他先求人家的! 求?他早就巴望著有這麼一天。他是啥東西,夠得著他求他。告訴他行就行,不中就滾蛋!他鄙夷地反駁總監。 “你就是個狂妄自大的混蛋!”總監在那頭罵他,像他媽一樣。 他不耐煩地掛掉電話,心裡忿忿道:切,罵我的人多得很,還輪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