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幕:孤魂野鬼(1 / 1)

二十一點零二分 旱北 4436 字 2024-03-17

那厚厚的燈光,明晃晃的白毯。   高大的男人被捧出來。   那麼小的他膨脹著空間。   為什麼不讓我見最後一麵。   那時候他一遍,又一遍問自己。   ——————前塵影   一輪極深的紅,像血一樣粘稠。   在天幕上緩緩滑落,向著天際。幾朵雲,或許是幾朵雲,像火燒的炭,發出很沉的光。而後漸漸沉寂下去,融入天幕。   那一輪極深的紅,開始慢慢變小,也多多放光出。   到最後,似燒著一般,卻是燒不破這幽冥般的天幕了。   風,不徐不慢吹著。   城凡拉著車,悶著頭。汗水流落,再被大的硬的粗糙的腳踩進土裡,消失不見。車轍再碾過這泥土,撕裂的痛感中卻總還是有一股股力氣出來。   風漸漸地卷起來,厭厭刮過。   城凡抬起頭,汗水順著風溜進眼睛裡,世界模糊。   前方,隱約看到楚二昂首挺胸,一頭齊肩亂發隨風飄揚。太陽此時是最好的燈光師,不使一切都清楚,隻是想要在模糊中分割出光與暗。   “就地休息。”   低沉的聲音隨風而來。   城凡頓時雙手一軟,接著全身一虛,就癱坐下去。正好鬥車倒下來,城凡順勢往上麵一靠,在反手往車體一撈,拿出一瓶透明的流體,隨手一擰瓶蓋就往嘴裡塞。   這鬥車還蠻大的,隻比城凡胸口矮一些,上麵加了個高的四棱臺一樣的蓋子,裡麵裝著市建裡大人物委拖他這行外省運送的東西。為著幾個月後的圖靈考,他將把這一車的重量,從承產市建運送到地樞市建。而送到之時,便是他這行外省踏入超凡之日。   外省,在前世的東番曾經是指那些顛沛流離的人,那些度過海峽逃難的人。在這再世,外省是那些度過生死海峽的他鄉客,於此間孤獨流浪的靈魂。   行外省,多一個行,便是以肉身作舟,航行過這生死海峽的人。   城凡這行外省靠在這掛滿東西的鬥車上,除去兩個車輪的所在麵零星掛著點東西,其餘麵都滿滿當當。   正麵掛著布和毛巾,充當靠背和靠頭的地方,好讓拉鬥車的人累了,舒舒服服地躺在柔軟之中。喝著流體,嗯,微微有些芳香,許是加了一點花。掛在手把上的瑩白石頭微微搖晃,隨手撥弄,城凡撇過頭,看那一輪燃燒著的太陽。   其實也不確定是不是燃燒著,是不是就是‘太陽’。記憶中這荒原上的太陽落下去,是恢宏的,悲壯的,是能引出“夕陽無限好”,那麼美,那麼大。   那一輪極深的紅還在變小。   吞咽完流體,城凡把瓶子掛回去。站起身來,對著光的故鄉開始脫衣服褲子。光芒和汗水為水稻殼顏色的皮膚鍍上一層金輝。   脫下來的衣服褲子扔在地上,城凡抄起毛巾拂拭身子。   “阿凡,小拉車也還真蠻不錯的吧。”   城凡還在擦拭著身子,不免出現一絲停頓或猶豫。   “阿凡啊,阿達我看你這小拉車,真是不錯的···”   “阿達,這車也算...也算小安為我打理的。我自己也很是喜歡。”   “那可不,安妞做的自然是極好的。這不大家的鬥車都不似你這鬥車來得,來得標致。要不待會也給去給大夥,給大夥瞧瞧?”   “阿達,車我自是寶貝得緊,但我這鬥車畢竟也那麼小,和我一樣是個小的,在大夥那大氣的鬥車還是相形,唔,還是有些拿不出手。”   “阿凡,你這孩子...真是....”   “沒什麼,自己巴適就行,阿達也覺得喜歡,我就很開心。”   城凡說著話,且未能流露出什麼表情。又去看那光來的地方。   一個魁梧黝黑的大男人,隔著段距離,在城凡身旁,太陽照著那乾涸的皮膚,像石頭一樣乾乾而明亮的皮膚。若石頭刻出來的臉上,一條木炭劃出般的眉毛中間擰在一起。他張開嘴,又很快合上,轉過身,陪城凡看深紅落下。   深紅的一輪已經變成了一點,周圍漸漸顯出一圈暈,最後凝成華。   遠方是極低的荒蕪的大地,天際一線披上一層光,隱隱可以看到小小的兩處起伏。   “俺其實也不明白,為什麼阿凡不笑,不喜歡和大家說話。”大男人最後這樣說。那麼認真,就和已經成了一塊石頭一樣。“隻是覺得不好,不太好。”   “你知道的,都過去了......大夥其實都很喜歡你。很喜歡哩。”過了一會,大男人補充說。   城凡把毛巾掛回去,然後轉頭看向‘阿達’。   什麼見鬼的聊天啊,雖說夕陽西下,男人跟男孩之間進行交流想想還蠻適合的,但在我光著身子擦汗的間隙過來是怎麼回事,啊喂。   不覺想起這大男人上這運輸路前,婆婆媽媽講解的樣子。   望著大男人教科書BJ元某人一樣堅定的神情,城凡張開嘴,剛想說。   他的這位‘阿達’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搶先了一步,不緊不慢地說:“不知道是不是阿凡覺得大家有怎麼樣,或者覺得楚哥那時候沒有做好。”   “但其實,楚哥是個頂好的村長,大家也都很好。不是大家怎麼樣,楚哥也並不樂意。”   沈大看著城凡。   說完徑直走向城凡鬥車的後麵,嗯,對他自己來說是一輛奇怪小拉車的後麵,人群匯聚的地方,人群之中有個人望著,此時低下頭去。   經過城凡身前時,大男人完全擋住城凡的視野,投下的陰影將城凡完全包裹起來,就像,像一座山。   大男人走過塵土,走到一群大男人中間,接過他們遞來的一大把小樹葉,跟他們蹲在一起咀嚼。那小樹葉。那小樹葉,如同前世夏天,柏油路上,隨處可見闊葉綠樹,最繁密處,摘下的枝丫。   城凡看著他們用發達的咀嚼肌和臼齒把小樹葉碾碎,大聲地講著什麼好笑話,鬥車隨地停放。   那麼大的聲音,就像前世辯論賽大家吵起來。   他們身後,有點遠的地方又聚集這另一群他們,同樣咀小樹葉,放聲恣意著。   但沒有他這麼一個形單影隻的人在默默地看。   他知道一個人遊走在集體之外是不好的事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大家住在同一個村子裡,擠在一起過活。平日休息不出去,出去乾活都一起。彼此之間相親相愛,感情深厚。自己作為一個外省孩子,雖說是圖靈,名義上的圖靈,並不被帶著上蒙學,也並不出去一起做工,躲在自己的房間裡。   在這路上啊,還總是一副冷臉像個死人。   蠻破壞畫風的。   可誰叫那個時候初來這個世界,沈安和他一起受盡小孩的欺負。   而那些人們,專心著,咀嚼樹葉。   那些聚在一起的大男人們,現在也正咀嚼著小樹葉,顴骨肌提升,眉毛少許上提,嘴唇誇張拉扯,露出帶著汁液的牙齒。   城凡看他們笑,每個人的一邊嘴都已經鼓起一個大包,有些人兩邊都鼓了起來。這些膝蓋抵著豐滿胸肌的大塊頭咀樹葉,有種尼安德特人來到也門的錯亂感,隻不過自己好像還縮小了一號就是了。   忽然一個‘尼安德特人’看向城凡,然後向身側偏轉過去,微微低頭,嘴巴開合。城凡沒聽到他說什麼,隨後大家就一陣整齊大笑。   城凡看他們張開巨口,笑聲和汁液混在一起,都到不了自己的世界。   霎時間他覺得自己也應該用力把嘴唇拉開,好叫他們認為自己也知道這是件好笑的事。   最後隻是蹲下把目光壓低,又坐下來,轉過頭,去看光來的地方。   那極深的紅已不再縮小,開始變淡了。   城凡靜靜感受這個世界,不知道世界是否感覺得到他。有風,有光,有塵土,有顏色,好像也有遙遙遠處鼎沸的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