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自願墮落虛空之中 但希望別人能有一點光 ————前塵影 城凡拖著自己向那具微微起伏的屍體。 支離破碎的大腦,胸腔沒有意義的運動。 人死去了,隻留命魄活著。 取命魄,血淋漓。 捧著活著的命魄,城凡跪在另一具活著的屍體上,其下血泊好似祭臺。 殘軀下。 “死了” 愣了。 “別救。” 城凡楞了。 遠處沈大看著城凡,緩慢著步子過來。拍拍城凡肩膀。 “阿凡,.....” 那活著的屍體猛地發出聲,掙紮身體。 被掀翻在地的甲蟲翻了麵。 露出眼臉。 那個看他笑語的尼安德特人....... 他又大笑起來。張開他的巨口,“血”盆巨口。 笑著笑著發抖。 沒有一句話,一個字再可以從他和最初衣服一樣破的身體裡捧出來啦。那些字都從破洞中流出,零零散散,沒過城凡的膝蓋。 可是城凡不記得,隻是覺得奇怪,奇怪得有些難過。 臨死前還這樣的大笑啊.... 笑著笑著沒再發抖,或許他覺得不再寒冷。 沈大隻是為他把眼睛閉上。 “他叫黃草,是那天你簽圖靈的那天來咱們村的。” 也是你圖靈考前的運輸路上走的。 城凡似乎隱約記得當年,有一個衣服破爛的人,隻是當時有些餓,沒在意,拉了拉楚河的衣角,吃早飯去了。 是他嗎? 城凡跪到另一個人的麵前,將帶血的命魄敷上,沈大跟著倒下黑色的液體,紅肉隨後填補。 四處都是人,活人,死人,半死不活的人。 終了,人身上的洞被填充。 城凡看著自己沾滿血液的手,繼續剖著命魄。將它們放進罐,命魄堆積在那些黑色的液體的上方,已是看不見黑色。等些時日,堆在黑色上的命魄也化作這黑色的液體,名為,厚土,也被喚做太藥的液體。 一直到遙遙遠處,楚二流入鑲白黑色的土狼屍身,也遙遙晃晃站起來,眼睛也已經變得同楚二一樣。它們安靜地站立,似乎凝視著。 楚二站著,擺弄手上的儀器,鬥篷遮住他的身體,黑色的蠕動也不在流出。 命魄被剖乾凈,那些暴露著內臟,叫人看穿了花花腸子的屍體,直挺挺趟在那,也並沒有人掩埋。 土人,這是上麵對於他們這一群體的稱呼,土人吃著土活來,也被土吃著死去。那些屍體在被剖去命魄後,在養傷者一天的休息之內,便會腐化成泥土,融入著蒼茫的荒原之中,不知又滋養著哪簇的荒草。 這片土地上的生靈,倒也真是土所塑造,土人,土狼,俱是些泥土胚子,咬壞了,從土狼身上拿些土來,填補在土人身上,加些命魄厚土,也就完好如初。 城凡已是坐下,不住開始微微出神。城凡周身已蒙了層細密的汗,而周圍坐著的人此時也開始抓起地上的泥土,抹在隻有城凡拳頭大的缺口上。那缺口是大人們躲閃及時,僅僅被咬下一下塊肉,被帶刺勾的舌頭舔食,勉強可稱為創口。 倒是後邊車隊忽地停下動作。 “阿凡,上點厚土不?”阿達看著城凡裸露的些許傷口。“許是好得快點。” 城凡搖搖頭,那厚土,過於厚重。 “不是新放命魄的,也還有些老厚土,便是行外省也該頂用。另著大夫子上路前也給了些混藥,一並上了,便著今日也大抵能好。” 城凡環顧四周,俱是安靜的笑意。 “還是不了,厚土合該用在傷重的人身上。俺這傷,倒也還好。” 此刻城凡的周圍,是那些大人們。 “試一試,當初阿凡你學刀的時候,不注意劃開口子,養了十天半個月。”阿達此時也並不隻對著城凡,也轉轉身,看看大夥:“接下來還要趕路,大夫子有講,行外省的身子,傷難愈,也拖不了傷。” 城凡此時默然,他是行外省,雖也從這土裡來,但卻並非這土的生靈。他不是土長的人,他住在鋼筋水泥中,他的餐桌上是飯蔬魚肉,他房間鋪陳的是書架電腦。那是他靈魂的故鄉,也是他刻在身體的模因。 他的血肉在這再世的泥土中長出,他的腳熟悉貼實這荒原的泥土,卻終歸不是這泥土的模樣。 “阿凡啊,也便敷些吧。”阿達看著城凡,小心地捧出藥包。周圍有人托著裝厚土的罐子過來。 “嗯,好。” 城凡點頭,也並不讓阿達為他敷。自己拿過藥包,打開是白色的粉末,拿出自己的瓶子,倒些厚土進去,然後放入白色粉末。 粉末很快就融入其中,城凡將厚土倒在創口上,用手抹勻。 周圍嘈雜聲起,阿達就這樣看著城凡,楚二此刻已經從遠處回來,靜靜站著,也看著城凡。 阿凡做了圖靈之後,楚哥力排眾議,讓他兒子繼續上初中。城凡的文化很驚人,到了大夫子那兒開蒙,大夫子便也說說不上教,留些一堆東西給城凡看,倒是說不懂多找大夫子問問。 城凡不上蒙學,也就並不一起去上工。 城凡便也就在房間裡做一點小活,也跟著楚哥學些刀,楚二回來也會教教楚二文化。 阿達默默看著城凡,又看了看楚二。 說起來,也便是楚二提著肉藤找大夫子回來後,貼實許多。 站得還是和以前一樣怪有勁兒,卻總覺得多了些東西。 初中楚二時時到城凡那屋子裡去。 多讀了一年,還真給這孩子考上了。 楚二此時還是昂首挺胸,站在那兒,望著城凡,留意四周。 城凡隻是塗抹厚土,皮膚蒙著一層淺輝,似乎疏離了這世界,卻又裹上了濃稠血色和厚重的黑。 正在抹著,忽的有人匆匆過來,不知道是哪後麵的人,臨近了卻慢下來。 周圍都停下動作,城凡隻是塗抹厚土。 阿達移回目光看著來人,看他身上縱橫的創口,血夜浸透的布條,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眼睛血紅的腫起。 他先是身體跟著眼睛,環顧了四周,也被四周所環顧,眼神在城凡提留幾許,而後怔怔看向沈大。 “沈村長,俺叫李厚。你們村真是越來越好了。”他看了一會,往後提了提腳,卻終於也還是站定,彎了彎腰,眼睛有些晶瑩閃現又去了。 “你們村,圖靈也便上運輸路了。” “可真是,”他頓了頓,似乎和著笑從回憶裡一起取出:“英雄出少年。” “這麼個圖靈,將來一定很頂用。何況你們又照顧得如此周祥。”說話時他用餘光瞄著城凡,目光還有些些怔怔著。 “斷是周祥,可這厚土也還是緊著用。”阿達說話了。 其後周邊人補上:“就是我們,也便沒有多少了。” 那來求厚土的人看看四周,隱約圍聚在城凡四周的人,坐著的,躺著的,趴著的。看了看,已經開始自己反過手在背上上藥的城凡。 “厚土便是救命的藥。”他似乎有些感到冷意,頭低下去,整個有些縮小起來。“有多少,合該是多少條命。” “俺們五洞七,已經是沒有可用的厚土。” 他說。 “沈村長,俺們土人的命是命啊。” 他說。 “俺不為自己而求,俺為那些為保護別人而倒下的人而求。” 他說。 城凡此時抹好混著藥的厚土,看周圍不動的人群,看阿達,看自己的手。 他也看這個說著話的人。 他聽到了,現在才聽到。 他看到了,現在才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