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黎遠遠地看見了王婆婆的小房子,它匍匐在鬆林之中,樸素的草藥氣息撲麵而來,看樣子很是幽靜、安逸。 不過暫時他也沒有興趣去看看屋內,而且吳黎總覺得哪怕得到了屋子主人的同意,在她不在時獨自進入別人的家也是很不禮貌的事。 “等王婆婆回來再去拜訪她吧。” …… 再次行進了不少距離,腳下的路麵越來越陡,路線也開始拐來拐去。剛開始吳黎還想著要抄近路,但走了一會後看了看被打濕的褲子,嗯,還是路麵好走一些。 鬆林外,放眼望去盡是草地和苔蘚的世界:前麵已經沒有樹木的存在了。 從這裡,吳黎能清晰地看見林夕峰的山腳。苔蘚層層疊疊,從遠處看去勾勒出了山體的形狀,給光禿禿的山壁披上了一層薄薄的生機。 冬天時,這裡的苔蘚顏色會更偏於黃色,當然更多的時候是被一層薄薄的白雪覆蓋。而現在正值夏日的雨季,擁有了充足水分的苔蘚們顯示出了碧綠的生機。 這景色很XZ、很北歐。 要是自己住在這裡…… 吳黎趕快打斷了內心的想法,他覺得要是自己在多想一秒說不定就說服了自己呢?他可不能止步於此。 當然,把這個地方作為一個養老的考慮還是不錯的。 如今的高度已經達到了四千米上下,巨大的雲團從苔蘚上蹭過,整個景象充斥著簡潔而夢幻的美感。 除了遠處的山腳外,一個小小的瀑布從一個斷層上流下,在風的作用下泛起陣陣水霧。 雖然已經在視線內,但距離可不短。花費了將近一個小時,吳黎終於慢慢走近:瀑布下是一個小小的湖,也許叫大水坑更合適。他看見那清澈的水裡布滿了黑色的鵝卵石,被風吹散的小小水珠傾灑在水麵,看著就像一團團移動的霧麵玻璃。 吳黎看了看手上的地圖:這裡就是手冊記錄的一號營地了。 這很好辨認:因為在這湖的旁邊,一個黑色的小房子佇立在那。 小房子全身由黑色的鵝卵石堆成,竟是嚴絲合縫地堆在那裡,有的石塊上已經長出了地衣,也不知道歷經了多少歲月。營地還能存在,這倒是吳黎沒想過的。 其實與其說是小房子,倒不如說是一個簡易的半圓形帳篷,它的口子向著湖麵開著,感覺很是隨性,充滿了前世休閑的風格。 “嗯……這就是‘小石頭’的能力嗎?果然是魂師。” 吳黎的手放在石屋上靜靜感受,他發現這些石子果然有一定的魂力殘留。在吳黎的感知中,這種魂力有著極強的惰性與排斥性,給人的感覺就像是現實中的固體物質,穩定而堅固。 “小石子”的武魂必定與土地、石塊有關,這就是魂力的屬性嗎? 又對比著感受了一下自己的魂力:機械的、緩慢的、沒有性格。吳黎很是摸不著頭腦:自己這武魂究竟是什麼?魂力感知上來竟是如此……純粹。 吳黎醞釀了半天,最後隻能用“純粹”來形容,要是低情商一點也可以叫“平庸”。 罷了,今天就在這裡休息。 看著已經接近地平線的太陽,吳黎咋舌:這時間花費比預計的還要多得多啊! 他再目測了一下到達山腳的距離,覺得自己沒必要再往上,萬一天黑還沒到二號營地那可就難受了。 小湖裡什麼魚都沒有,到了這個高度,生命禁區也越來越近,湖裡就是細菌也比下麵少多了,這也是為什麼湖水會看著如此乾凈的原因之一。 幸好吳黎很有預見性地從鬆林撿了一些柴火,不然麵對這什麼都沒有的地方,他隻能折返回去了。炊煙裊裊,陪伴吳黎的隻有黑色鵝卵石、苔蘚和白雲。 …… “咚!咚!” 鐵門沉重的聲響擴散開來,驚起了老樹上烏鴉的剪影。 “誰啊——咳咳咳!哦,王淑蘭,你來了。” 老約翰從躺椅上坐了起來,為她倒了一杯白開水。王醫生微微點頭,眉頭卻一直皺著。 “不用了。好了……先躺到床上去吧。” 臥室內,老約翰像是一個刺蝟,幾十個銀針正插在他的背上。王醫生挽起手臂,用手從銀針根部一彈,有些發黑的血珠緩緩浮現。 她的臉色更差了,手竟是停在了半空。 “好了,舒蘭,告訴我,我還有多久?” 老約翰的聲音聽著很是冷靜,似乎完全沒有什麼情緒。 “……兩年。” “兩年麼?……” 聽到這話,老約翰的眼神也不禁有些暗淡,早在他入這行時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看著冷靜異常的他,王醫生的臉色卻更為難看了,但是她很快恢復了過來。 “老東西……你就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就沒想過你就不配嗎?” 老約翰沒想到她會突然聊起這個。他沉默了,看著前方的墻壁,眼神像是凝固住了一般。 “都到這一步了……你就不能告訴我,當年在林夕峰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淑蘭,我知道你對我的感情。我對不住你,我辜負了你,但是……我倆都老了。” “是啊,等你沒等到卻先等到老了。” 王醫生嘆了口氣,卻是也不再糾纏。 “話說……那個小子,吳黎,你是對他有什麼想法嗎?我看你非常重視他。” “我?非常重視他?……就是我有這個心,也沒有這個能力了。” 王醫生看著老約翰落寞的樣子,也再說不出一句話。也是,糾纏又有什麼用呢?他們都老了,無聲無息間老了。 “我必須承認,前些日子我對他充滿了幻想……我總抱有幻想。” “我很同意這點,也許你不該……” “我想讓他做太多事了,繼承我的手藝、上山去尋她,或者為我報仇……但後來我漸漸明白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路,每個人也有每個人的曲折,也對,有什麼事能是輕鬆的嗎?我不過是心有不甘罷了,但我不能耽誤了人家……對我這樣的人來說,能夠遇見吳黎這樣的孩子,能作為他鍛造的老師,就已經足以令人知足的了,還有什麼指望的呢?” 老約翰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也不管對方的話自顧自向著王醫生傾訴起來:“我不過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過客罷了,有什麼資本讓我令他去完成我的念想呢?我真是被希望沖昏了頭腦……這一生就沒有什麼事如意過,也許藍河穀村就是我的宿命。” 他閉上了眼睛,頭更低了,樣子前所未有得頹廢:“我想你是對的,我不配。” “……我想我更喜歡你自信的樣子。” 拔下了老約翰身上的銀針,王醫生嘆氣道。 “是啊,但我也為它付出了代價。” 兩人都默契地閉上了嘴。 天色已晚,王醫生給老約翰燒了藥,便再次留宿一晚。她想著要是在年輕幾十歲那該多好,但垂暮之年的兩人已經擦不出什麼火花了。 今兒的夜靜悄悄的,蟲鳴似乎都降低了嗓音,似乎在哭訴著相似的命運。如同搖籃曲一般,陣陣蟲鳴一浪接著一浪,一聲接著一聲。 老約翰知道,藍河穀村一代代人們無不如此等待命運的終焉,帶著悔恨,帶著不甘。深夜的夢囈中,總能聽到大人們模模糊糊間似是想要訓斥孩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像想要訓斥年輕的自己。恐懼讓他們留下,他們又帶著恐懼離開。 所有在這裡的人都會靜靜離去,而他們的共同點,要他們自己形容的話,也許多半隻會是兩個字:“平庸”。 留在山穀裡的人大多都是自己選擇的,開始時也許覺得沒什麼,但是當他們反悔時,他們的勇氣也被帶走了。山穀困住了他們的命運,而命運加給他們的,他們隻能默默承受,山穀就是他們的世界,就是他們的一切。 藍河穀從未流動,流動的隻有河水,隻有時間。 這是自己想要的嗎?也許不是,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自知自己還是沒能走出來。也許這就是對自己莽撞的懲罰吧?迷迷糊糊間腦內閃過一絲念頭,老約翰沉沉地睡著了。 臥室外,老約翰的鼾聲傳來。王淑蘭卻怎麼也睡不著,她覺得老約翰在騙他,也許這人從未放下,就像自己從未放下一般。 “林夕峰……吳黎……唉,罷了,也是一個不錯的孩子,也許我該幫幫他。可惜他也是個魂師,可憐的老約翰,真是造孽啊……” 如今的王淑蘭已經沒有了當時的抱怨,走過了一生後,麵對死亡這麵墻壁,她總算學會了愛的真諦——成全。 “你就是個犟骨頭……”她仍回想著老約翰睡覺前最後的話。 “哼,烏鴉笑豬黑的老頭子。” 歌聲依舊唱著,人們卻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晴朗的月夜,有一人為村外之人送去了祝福。 靜謐的夜晚,有兩人輾轉反側遲遲未能入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