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一處臨時搭建的板房區域門前。 “那個工頭,咱這工資都拖了大半年了,這都快過年了你看……” 三十好幾的方哲,黃色工地帽子下的黝黑麵龐,圓潤的沒有一絲棱角。 一米八出頭,二百來斤的體格沒有帶來絲毫底氣,反而還微微彎腰,盡量擺低姿態。 “老方啊,我也很難辦啊,咱們這一行現在什麼情況你也知道,能有活乾有口飯吃就已經不錯了,大家都難……” 身穿酒紅色POLO衫的工頭麵露難色。 隻是脖子上那拇指粗細的大金鏈子分外刺眼,更別提腰間拴著的鑰匙串上,那一串醒目的綠色英文標誌,都讓這番話缺乏幾分說服力。 麵對這副死皮賴臉的嘴臉,方哲真的想狠狠吐一口濃痰印在上頭,用刮膩子的刀給他抹勻了。 再來一招瀟灑的“烏鴉掀桌”,撂下一句狠話。 “難辦?難辦就特麼別辦了!” 然後拍拍手提桶跑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豈不快哉? 然而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在赤果果的現實麵前,方哲沒得選。 畢竟,總不能為了尊嚴,連錢都不要吧? 就算要提桶跑路,那也得把血汗錢要到手才行。 “我明白,工頭,隻是我的情況你也知道,我都兩年沒有回家過年了,今年我想……” “知道知道,我有錢我能不給嗎?我這不也是被上頭拖著,隻要尾款一到賬,我第一時間給你安排,行了吧?” 三言兩語之間,工頭就將責任推的一乾二凈,隨後輕飄飄的再三保證,就把方哲給打發了。 不敢掀桌的方哲,也隻能夠無可奈何走出辦公室,隻是這越想越氣。 “he~tui~” 隻是這心中的煩悶卻沒有絲毫消減,方哲低頭瞄了一眼,連自己的腳趾頭都看不著。 拍了拍大肚腩,真是一肚子的窩囊氣啊。 來到工地邊上,隨便找了個角落往那沒出息一蹲,點了根煙。 方哲吧嗒吧嗒抽著煙,一口一口將自己的平庸刻煙入肺。 這些年真特麼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別說三十而立了,自己這都三十好幾了,成家立業的影子自己都看不著。 在工地摸爬滾打多年,到頭來卻連工資都不好要。 最難受的,無疑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爛在工地裡,對此卻又無可奈何。 畢竟方哲就如同絕大多數普通人一樣,既沒有壯士斷腕的勇氣,更也沒有及時止損的智慧。 真是越想越煩躁,既有對無力改變現狀的煩悶,又夾雜著對前途未卜的迷茫。 換句話說,就算方哲鼓起提桶跑路的勇氣,離開了工地,自己又能乾點啥? 這人到中年想要挪個窩可沒有那麼簡單,到頭來一折騰,指不定其他地方的待遇還不如工地呢。 好歹工地包吃包住,夥食還嘎嘎好,方哲身上這二百來斤肉就是最好的證明。 辛苦是辛苦了一點,但工資待遇那也是實打實的,從來隻有說土木苦,土木累,可沒有說咱土木人窮的。 除了有時候吧,這個錢不太好要之外……也沒什麼明顯的缺點了。 咳咳,但你要是說給方哲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那方哲絕對會斬釘截鐵,擲地有聲的表示:老子打死也不會再選擇土木工程! 當初年少懵懂,填報誌願的時候稀裡糊塗就選了土木工程。 沒想到四年下來,連妹紙的手都沒摸過不說,一畢業就直接下了工地打灰。 盡管每天灰頭土臉,但那時候的方哲還十分天真,相信隻要自己踏實肯乾,三總五項不是夢! 再不濟辛苦幾年,存點小錢,再買個房子,結婚生子,這樣的話辛苦一點也是值得的! 正所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從小到大,在學校裡老師這麼說,在家裡父母也是這麼說,到了工地上領導還是這麼說,大家都這麼說,總不會有錯吧? 更何況工地上這點苦算什麼,要是連這點苦都吃不了,乾別的肯定也不行。 我都這麼能吃苦了,豈有不成功的道理? 然而赤果果的現實證明,能吃苦≠能成功,苦難就是單純的苦難,與任何事情都不掛鉤。 隻要肯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 吃得苦中苦,老板開路虎! 三年又三年,方哲總算是悟了,勘破了三總五項的真諦! 虛假的三總五項:三年當上總工,五年當上項目經理。 真正的三總五項:三年總在工地,五年常在項目! 可謂是一入工地深似海,從此生活是路人啊! 當然,憑心而論,土木工程也是有很多優點的,光是方哲能想到的就有三個! 公平,公平,還是特麼的公平! 甭管你是什麼985,211,來了都得給我下工地打灰! 主打的就是一個眾生平等! 然後短則三五個月,長則一年半載,你就會從質疑土木聖經,到理解土木聖經,再到加入傳頌土木聖經的土木老哥行列。 “cinema,土木工程,垃圾專業!” 初聞不明勸退意,回首已是提桶人! 其他行業提桶跑路的心情可能是沉重的,但是每一個提桶跑路的土木老哥,臉上的笑容都絕對是發自內心的! 你看,他笑的多開心啊! 隻是現在的方哲,實在是笑不出來了,現在就是後悔,非常後悔…… “穿梭時間的畫麵的鐘,從反方向開始移動……” 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方哲的思緒,方哲心中沒來由一喜,還以為是工頭良心發現…… 但是當看到隻有一個字的來電顯示時,方哲卻又沉默了。 拾掇拾掇心情,深吸一口氣,臉上擠出一抹大大咧咧的笑容來。 “喂,媽!” “誒,兒子,吃飯了嗎?累不累啊,累了就注意休息,身體重要……” “媽,不累!工地夥食條件你也知道,好著呢!你和爸的身體怎麼樣,天氣冷了別舍不得電暖,還有電熱毯,買都買了不用才浪費……” 不要跟媽媽訴苦,她幫不上忙,還會睡不著。 這個道理,下了工地後方哲早就無師自通,爛熟於心了。 “好好好,我和你爸身體也好著呢……兒子啊,今年回家過年嗎?” 聽著電話那頭,小老太太話語中透露的殷切,背景裡還隱約傳來老頭的說話聲,似乎在責怪其多嘴,方哲沒來由鼻子一酸,連忙吸了吸鼻子將酸澀感壓下。 “回!今年一定回,饞您親手炸的蝦棗了,今天我一定吃一大盆……” 方哲強顏歡笑,內心卻很不是滋味,曾幾何時,自己也幻想過能出人頭地,讓二老能過上好日子。 轉眼間都三十好幾了,別說沒混出個人樣來,連陪二老過年都變成了一種奢望…… 想到這裡,方哲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語氣堅定。 有錢沒錢,回家過年!今年這年,我是過定了,耶穌都攔不住! 望著不遠處的板房,方哲惡狠狠將手中的煙頭摁在地上摩擦,正準備起身,眼神不由瞥了一下地上。 咦?怎麼有塊陰影越來越大捏? …… “工頭出事了,工地上掉東西砸到人了!” “艸,都快過年了還給我整這出,晦氣!” …… 迷迷糊糊之間,方哲感覺耳邊有些嘈雜,還隱約聞到了一股誘人的燒烤香味。 而且渾身上下還暖洋洋的,一種前所未有的舒適感油然而生,剎那間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仿佛靈魂得到了洗滌,肉體也隨之脫胎換骨。 就算是修仙小說裡提及的伐毛洗髓,多半也不過如此,作為土木牛馬,方哲都記不清有多少年沒有這麼舒服過了。 哪怕是偶爾奢侈一把,愛意隨鐘起,也未曾有過如此舒服的體驗。 還沒等方哲回過味來,突然感覺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喂,阿哲,發什麼呆呢,你雞翅都快烤糊了……” “啊?” 方哲一陣激靈,回過神來,眼神下意識掃視了一下四周。 目光所及之處,不是灰白色調的水泥地,反而是月亮,沙灘,海浪,小燒烤。 三兩成群的少年少女圍坐在火堆旁歡聲笑語,暢談著人生理想,憧憬未來。 一陣海風吹拂而過,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鹹腥味湧進鼻腔,對於出生於沿海一帶的方哲來說,這味道自然是再熟悉不過了。 隻是自打下了工地之後,方哲最起碼得有十年沒有再見過大海了。 伴隨著耳邊此起彼伏的海浪聲,方哲不太確定的搖了搖腦袋。 自己特麼腦子進水了? 工地附近哪來的海啊! 反倒是自己腳踩著的沙子,工地上倒是從來都不缺。 隨著回憶逐漸浮現,一股熟悉的即視感湧上心頭,一個不太真切的念頭突然閃現。 那年十八,高考結束,同學聚會…… 這一幕就算是做夢,在方哲的夢境裡都排不上號。 畢竟都已經是十幾年前的塵封往事了,連帶著記憶都開始逐漸模糊,日無所思,夜更難所夢。 反倒是關於大學時光的那點記憶,時常會在自己夢中返場,畢竟相較於工地上的枯燥歲月,大學生活兒……簡直不要太美好。 但眼前的一切卻又如此真切,沒有半點夢境的虛幻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畢竟如果是做夢,一般當你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夢境也會隨之破碎…… 難不成,老子特麼居然重生了? 方哲下意識舉起手中烤過火的雞翅膀,咬了一口。 “啊?” 方哲砸吧砸吧嘴,回過味來,不信邪又咬了一口。 “啊?!!!!∑(?Д??)?” 這時,方才提醒方哲的黝黑少年繃不住了。 “不是,這雞翅有那麼好吃嗎?” “那可太特麼好吃了,老子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雞翅!” 方哲咧嘴一笑,笑的分外放肆,三下五除二就把雞翅給解決掉。 隨後拍了拍手站起身來,身體格外輕盈,方哲躍躍欲試,大有一種一蹦三尺高的沖動。 真是從未如此美妙的開局啊! 在雞翅驗證法的驗證下,方哲實在是烏龜辦走讀,鱉不住校啦! 老子,特麼的,重生啦!這簡直泰褲辣! 方哲頓時感覺有一股電流從腳底板一路向上,沿著脊柱直沖天靈蓋,簡直爽到要吐白沫了。 滿啦,這次真的拉滿啦!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可算是輪到老子了,這一次哥們還特麼不橫著走? 重活一世,老子說什麼也要瀟灑一點,怎麼舒服怎麼來! 至於什麼出人頭地,讓二老過上好日子之類的小目標,那還不是隨手的事兒? 至於老二……啊呸,不是。 至於要如何搞錢實現這一切? 不是! 都特麼重生了誰還缺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