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不見經傳的石縣一役,在大唐的歷史進程中激不起半點浪花。可是在梁師都部和突厥人眼中卻是如臨大敵,尤其是在貧瘠的西北之地,貧苦百姓中被廣為傳頌,甚至有些神化。 龍王山鐵衛軍在晉西地區一時無兩,風頭勢盛,活不下去的西北民眾紛紛來投,皆被龍王山雲峰委婉拒之,施舍銅錢五十文,糧五斤打發了事。 誰知那些人已經是走投無路,無家可歸,隻得盤踞在陸家坳以及周圍被劫掠的殘垣斷壁中躲避即將到來的嚴寒。 這倒不是雲舒鐵石心腸,這些看似流民的西北漢子,搭眼看去麵黃肌瘦,衣衫襤褸,吃不準裡麵夾雜有魚目混珠之徒,情非得已,雲舒隻得先拒之門外,行大浪淘沙之計,派遣偵緝營混入其中,新招募的哪些偵緝營士兵,大都是西北方言,有道是十裡一調,百裡一腔,由他們甄別起來就容易的多。 雲舒深知間諜的危害,一個間諜的無意之舉可能帶來的是血淋淋浮屍遍地的教訓,雲舒不是神,不是哪些所謂的偉人氣魄,填進去一個師換來一個軍的獨活,看似小犧牲大收獲的壯舉,雲舒這裡通不過,因為他是民,民,官,政客,政治家,偉人,永遠不能劃等號的存在,恒古不變,永遠是雲舒心中的真理。 自從方山一戰,順機詐開石縣城門,奪取石縣,順手牽羊將奸佞駱九給抄了個乾凈,雖然手段有些不敢恭維,可也是無奈保命之舉,無糧裹腹,說破天都是枉然,眼睜睜看著跟隨在自己身邊的人被活生生餓死對良心的煎熬非常人所能承受,雲舒自然也未能幸免。 後世史書記載的明君仁皇,逢大災之年,什麼皇恩晃蕩,開倉放糧,賑濟災民,讓天下人感恩戴德頂禮膜拜,那是一種誤區,在雲舒的眼中不是哪些當權者的政績斐然,眼裡滿滿的是餓死多少人,又有多少人無家可歸,又有多少人生離死別。等到朝廷救濟來到的時候,可能此地已經赤地千裡,人煙皆無。 而龍王山如今是有錢有糧,太原王家騾馬商隊倒也很守信用,幾經往返,米麵油鹽,布匹牛羊一時倒也不缺。 剛進十月,寒風刺骨,雲舒走出秘洞,見外麵籠罩在白茫茫一片白幕之下,一場大雪正在凜冽的山風中飛舞盤旋,呼嘯怪叫的風聲時起時消,時長時短。風雪籠罩下的龍王山充斥著一片淒涼和肅殺之氣。 雲舒漫步山間,心中茫然若失,占山為王的愜意沒有給雲舒帶來絲毫的快感,直到中寨時依舊渾然未覺,鵝毛大雪已將雲舒的皮帽,大氅壓蓋上了一層厚厚的積血。 雲峰見到少主來到,看到頂著大雪而至的少主心痛不已,在坐的大多都在,都是昔日江淮軍中人,入住龍王山安身之戰,江淮軍一百二十衛沒有傷亡,就有十幾人受了點無礙輕傷,石縣一戰那些青壯倒是折損了四五十人,七八十個輕重不一的傷者。 大雪天氣,取消了日常訓練,軍士們難得的偷得清閑,廚房也是爐火升騰,陣陣肉香飄蕩中寨上空。 十八衛除了八人擔任雲舒護衛,皆都充斥軍中,擔任或大或小的職務,難得今日齊聚一堂,也不知從哪裡討騰來的水酒,把酒言歡。誰知少主突然到來,一時也都慌了手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雲舒沒有說話,俊俏的臉龐上落下滴滴水珠,圍繞篝火席地坐在毛皮粘上,招手示意眾人圍篝火而坐。 拿起不知是誰的酒盞,一飲而盡,雲清給其再倒滿,又是飲個精光,眾人知道雲舒向來不喜飲酒,實在逃脫不過也是淺嘗即止,從不多飲,今日不知為何少主好似心中有事,個個有些進退維穀,不敢多言,默默看著雲舒。 “兄弟們,我問大家一句心裡話,希望各位坦誠相告!” “少主吩咐!”眾人齊齊答道,聲音異常的一致,仿佛出自一人高喝。 “我等逃離越州,隱遁江湖,殺李氏族人,觸犯天條,萬般無奈之下,來此陸家坳荒山野嶺不毛之地茍且偷生,無意間發現這龍王山絕佳藏身之所,不免有句話要問詢諸位兄弟建議,那就是以後的路我等該還何去何從?” 一句話將各位問的啞口無言,個個低頭沉思,不知在想些什麼。 “殺貪官,劫奸商,快意恩仇。” “還能怎樣,皇族貴胄怨殺我家將軍,天理不容,死有何懼哉!” “我等江淮兄弟,出生入死,替他李家王朝征戰南北,如今落得如此窘迫之境,令人齒冷咦,天下之大,難道就沒有我江淮兄弟容身之所不成,少主難道我等就不能殺出一片新天地來?”說話的是秦慕陽。 其餘人等各有說辭,眾說紛紜,莫爭一是。 “諸位我等殺戮揚州,屠戮太原,喋血太行,為求自保,躲避在這呂梁山中,不忍河山破碎,出手劫殺番邦,朝廷豢養的元從禁軍暗衛定然很快便能查明我等身份,這元從禁軍各位可知其來歷?” 陳方正欲開口,誰知卻被葛無憂打斷道:“諸位,這元從禁軍,在下曾經跟隨吳王時曾經聽聞,李氏晉陽起兵時,跟隨響應者十幾萬眾,幾番征戰十不存一,楊佑禪位,唐立,李淵問及這些追隨心腹如何歸宿,皆不願離去,皇家感念其衷心有加,賞賜渭水北岸白渠良田萬頃,為立命之本。 因一來衷心護主,二來戰功赫赫,三者因皆是太原晉陽父老,值得信任便擔任皇宮近衛,這也就是元從禁軍。” 雲舒點了點頭補充道:“這元從禁軍本來就是軍中悍卒,連年征戰,悍不畏死,戰至今日而不死者可謂是出類拔萃的頂尖好手,依在下愚見,從龍之功,誰願離去,此為一也,二來就算榮歸故裡,這晉陽之地乃是與突厥對決前沿,賞賜再多,突厥兵至又有何用。 據聞,元從禁軍中有一神秘暗衛,皆是出自精挑細選的晉陽兵卒之中,因衷心不二,出手狠辣,專門用來刺探敵情,監視百官,必要時執行暗殺,投毒等手段清除朝廷障礙,且做的天衣無縫,無據可查,但很少被人知曉。” 眾人一陣嗡嗡作響,各自心驚不已。 “諸位且不管他什麼暗衛,沒什麼大不了,他們的朱雀暗衛不是都死在我們手上了嘛!” 眾人聞聽,齊齊驚呼,原本殺敵,不問緣由,今日知曉曾經在王屋山中殺戮的那些追兵是暗衛,個個開懷一笑,也對自己的能力有了更多的自信。 “石縣一戰,聞名晉西,朝廷必定會派人來查,證明我江淮軍身份,更確切的說是證明是否是我闞雲舒所為,派來人無非有兩個方向。” 眾人聽到這,多數人有些不在意的笑問道:“少主,朝廷證實了又能怎樣,難道還會派兵將我等趕盡殺絕不成?” 雲舒擺手示意眾人禁聲,續道:“我等在洛陽時便已聽聞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殺兄弒弟,囚禁李淵,可萬萬不可小視這秦王殿下,大唐半壁江山皆是這馬上皇帝打下,而另外一半便是趙郡王李孝恭和我們江淮軍的功勞。 秦王部下親信中堅力量是瓦崗軍,也是我河東父老,如今李二奪取皇位,必然重用這些昔日同袍。 所以我闞雲舒料定,來此龍王山查證者大多數是瓦崗軍將領之一。 可是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李孝恭,殺戮皇族可非等閑小事,李二為求得民心,名義上高舉正義大旗。定然會給我父和江淮軍昭雪平怨,骨子裡會對我等恨意難平,三晉大地乃是其李氏根基,說不定會暗中授意李孝恭,行齷齪勾當,借刀殺人之舉也是可能。” 眾人再次陷入沉思。 過了好久,秦慕陽抬起剛毅俊俏的臉龐,肅然看向雲舒開口道:“少主,俗話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是福不是禍,如若證實我江淮軍,明槍者可躲之,暗箭者防之耳!” 雲舒眼光一閃,神采奕奕的看著眼前這個和自己年齡相仿,在江淮軍算是個最小的存在,越看越是喜歡這個心思縝密,有些頭腦的秦慕陽,細一觀察之下,才覺得這個秦慕陽與自己的相貌有些近似,雲舒自從魂穿初唐,或許是骨子裡特種兵,特警等人生經歷的歷練所致,每每出現在眾人麵前時,總是懷抱琵琶半遮麵,與生俱來的長發喜歡散落在臉龐上,多數是掩蓋著自己半邊臉,這樣可以從散發中不易覺察的看到一些心細如發的東西。 作戰心理學可不是白學的科班生,往往最善於的是偽裝自己,原本就是逃犯身份的雲舒更加懂得隱藏。 於是一個大膽的想法便展現在雲舒心頭,開口問秦慕陽道:“慕陽有何高見?” 秦慕陽聞聽少主突然稱呼自己的名字,受寵若驚的有些不自在的道:“少主,如若我等承認了江淮軍身份,根據少主方才所說,李世民就算胸襟能納五湖四海,可是自家皇族被人屠戮,也是萬萬不能忍受之事,但為帝王者,不能不顧及民意,更不敢冷了替他打天下的一眾將領,定然會赦免我等罪責,加官封賞,恐怕也會暗地裡使絆子,置我等於風口浪尖之上,借梁國或者是突厥之手置我等於死地,如此便可詔書一封,昭示天下,我江淮軍舊部個個忠貞不渝,戰死沙場等等雲雲!” “是的,這是肯定的事,就算李世民不做,哪李孝恭也會做。”雲舒肯定道。 “可有解否?”雲舒問出了問題是關鍵。 秦慕陽低頭沉思一會兒,再次昂其剛毅的臉龐,眼神中精光一閃而逝,隨之歸於平靜,肯定的看著雲舒道:“少主,在下無解!” 雲舒心中了然,這個秦慕陽胸有溝壑,大概是看在坐人多,不便啟齒而已,心中有了計較便岔開話題道:“好,這個大家回去各自思量應對之策,有了可以隨時稟報於我。 正好各位都在,說一說山下的哪些流民如何應對吧!” 雲峰畢竟是鐵衛軍統領,開口道:“少主,自從石縣一戰後,黃河東岸已無後患,有些小匪小盜的也不敢輕易來此地捋虎須,武口,峽口,陸家坳,方山鎮等地聚集有老老少少兩千多人,石縣抄家得來的糧食加上商隊送來的勉強能夠維持兩個月。 如今冬季來臨,有些人拖家帶口,今日又大雪紛紛,嚴寒將至,恐怕要凍死不少人,少主這如何是好啊?” “這個好辦,明日各營抽調二十人下山,到各地聚居之所,讓那些聚居民眾抽出人手依挖煤為由頭,挖百斤得錢兩文,糧一斤。這樣哪些流民有了活計可做,又有了糧食裹腹,不至於餓死,更不至於聚眾鬧事。 至於取暖嘛!分發給他們一些黑炭,自己搭建土煤爐取暖即可,少凍死一人也算我等積德行善了一回。”說罷雲舒悠悠一口濁氣呼出,有些氣憤,有些無奈。 樂飛魚聽懂了雲舒話中之意,有些怨氣的說道:“什麼世道,門閥世家,達官顯貴隻知道爭權奪利,誰會計較這些無家可歸,生靈塗炭的百姓生死,我等這些殺才,從起兵時起還少見了白骨哀哀,少見了賣兒賣女,橫征暴斂的前朝,誰管過百姓,少主仁慈。” 雲舒見無外人,侃侃而談道:“兄弟們,我漢家兒郎,自從大漢起,西北苦寒之地的匈奴,突厥,鐵勒,回紇等等異族為何屢屢入我華夏劫掠?” “異族番邦嗜血成性,我漢人好欺負唄!”葛無憂道。 外麵正好大雪天氣,閑來無事,雲舒也不管他們能否聽得懂聽不懂,侃侃而談起西北遊牧民族和農耕文明的巨大詫異,聽的眾人一愣一愣的。 “我華夏兒郎多是農耕為主,幅員遼闊,土地肥沃,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故民豐富足,吃穿無憂,假若執政君王少賦稅,輕徭役,定然是國富民強。 反觀遊牧部落,居無定所,部落中人生老病死早已看慣,每每垂老之際便自行了斷,免得拖累部落,承受著自然界的強者生存,優勝劣汰的叢林法則,幾番入中原劫掠,每每得手,久而久之便養成了不勞而獲的習性,傳承在每個番邦的骨子裡……” 一番長篇大論,聽的諸位懵懵懂懂,真不知眼前這個自幼癡傻少主腦子裡怎麼會有如此古怪的想法,真的難以想象。 雲舒見眾人大多進入到了夢境之中,不敢再多說,怕把他們帶到溝裡去,陷入泥沼無法自拔,便停止了天方夜譚。 沉默了半晌,抬頭又看向陳方正道:“陳大哥,咱們鐵衛軍的死傷善後可辦妥當?” 陳方正臉色哪叫一個五顏六色,好久才醒過來肅然道:“稟少主,石縣一戰,死四十三人,經查實皆是無家可歸的可憐人,尋陸家坳望坡上開挖墓穴全部安葬,豎碑銘記。傷者七十六人,全部都在中寨中養傷,明老頭和楊三快帶領幾個後勤營人悉心照料,好在少主未雨綢繆,抄家得來不少名貴藥材再加上從晉商哪裡購買來的不少,也在慢慢恢復之中,暫無人員傷亡,屬下正欲雲峰統領,如何發放傷者撫恤,不知少主有何吩咐?” “此事關乎軍心,你們盡量多些錢財發放即可,無須稟報,錢財身外之物,再說大雪封山,有了錢財也沒法買賣,不過不發放可不行,有了軍功自然有賞,賞罰分明才是統兵之道。” “是是是,我等定不負少主所望,盡心盡力!” 又聊了一會兒瑣碎,雲舒午飯後便回歸二道峰秘洞去了,臨行前,依一種異樣的眼光看向秦慕陽,因為方才雲舒的天書般的長談,秦慕陽的眼光神采奕奕,時喜時憂,時而沉思時而坦然,雲舒知道其聽懂了許多,便不做聲,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大雪依舊,整個龍王山脈如披白衣,傍晚時分的寒風倒是小了許多,雲舒吃了點肉乾便在秘洞深處錘錘打打,試著改良小巧精致,但張力強勁的復合弓,不厭其煩的一次次冶煉,一次次淬火,一次次實驗。 洞口處擔任守衛的陳南進洞中稟報,說是洞外秦慕陽求見,雲舒心中竊喜,暗道:這個小子果然來了。 鬆油火把不時的發出啪啪的爆燃,炭火爐旁圍坐二人,一個極為隱蔽的秘洞,周圍守衛遠離,雲舒用鐵鉤挑弄著熊熊燃燒的石炭,小聲笑問:“慕陽兄讀過幾年詩書?” 一身羊皮襖的秦慕陽被雲舒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問的有些詫異,有些不解的看著雲舒道:“稟少主,屬下自幼跟隨祖父讀書,有個七八年吧!”說著眼神中飽含對昔日過往滿滿的追憶。 一聲輕嘆又道:“我齊州秦家也算望族,昔年家父因與長白山義軍孟讓有舊,家門罹難,不得已屬下十三歲便投身軍營,被大將軍厚待之,才有屬下今日!” 雲舒恍然,怕引起秦慕陽的傷心舊事便岔開話題道:“慕陽兄心思活絡,可是想到了應對朝廷之策?” 秦慕陽一邊搓著手掌,一邊侃侃道:“少主,前朝橫征暴斂,群雄並起,天下大亂,百姓為求一口飽飯而各依明主,我等算是闞門家將,家主被害,屬下也難免遭池魚之殃,人頭難保,我等皆螻蟻之輩且如此,更可況是皇族貴胄,殺其族人必受反噬。” 雲舒自然明白其中道理,殺了皇家子嗣,手握天下兵馬的雄主豈會善罷甘休,默默不語的聽著秦慕陽分析。 “我江淮軍兄弟一行百十眾,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不如直接挑明,少主所言極是,皇家必然會顧及天下,麵上行封賞仁義之舉,暗地裡行借刀殺人之事。 屬下雖然追隨少主日短,卻知少主雄才大略,智計無雙,釀酒,製茶,鋼臂弩,合金弩皆非常人所能也! 今日聽聞少主所言的遊牧和農耕的高論,皆是金玉良言,字字珠璣,屬下一直費解之事被少主一語中的,茅塞頓開。 屬下觀少主氣定神閑,舉重若輕,便知少主早就胸藏溝壑,謀定大局,不知少主肯賜教屬下否?” 雲舒笑吟吟看著秦慕陽,暗道,此人果然聰慧,八麵瓏瓏,明明心裡有了主意,卻還要進一步的想知道老子的大局謀劃,孺子可教也! “慕陽兄,天下易主,朝代更替,依在下看來猶如寶物易主耳,左手倒右手,你家入他家一般。皆是換湯不換藥的權力遊戲而已,在下這麼說,可懂否?” 秦慕陽,思索著肯定的點頭道:“是啊,歷朝歷代哪個不是如此,不同者就是當權者的治國策略不同而已。” 雲舒知道與其灌輸更多的後世理論這秦慕陽未必能懂,便直言不諱的道:“然而,治國的根本他們沒有抓住,或者說是看到了根本之所在而束手無策。 直白點說吧就是土地,我大漢名族依靠農耕為主,哪事情的本質就是土地,可是我問你,自古以來,土地被何人所掌控?” 秦慕陽眼光有些詫異,又有些恍然大悟般的道:“世家門達官顯貴手中居多。” “天下易主,帝王從龍之臣,有功之臣,分封得土地多少,食邑多少,如此一來不是就門閥倒下,新門閥又起。難道不是換湯不換藥嘛?” 秦慕陽突然間聞聽到這個深入骨髓的奇談怪論,頓時心驚不已,也頓悟其中道理,一下子站立起來,沖雲舒深深一禮,感慨至深的道:“少主英明,一語中的,難怪今日見少主悶悶不樂,原來事情的癥結在這兒呀,屬下懂了,少主胸懷天下,心係民生,屬下拜服!” 秦慕陽突然眼神一凜,急切的道:“少主是不是早就心中有了主意,屬下願肝腦塗地,效犬馬之勞!” 雲舒招手示意其坐下小聲道:“慕陽兄,法不傳六耳,出我口,入你耳,可知否?” 秦慕陽重重的點了點頭。 “救在下逃離越州,受我父和義父牽連,江淮軍幾千眾紛紛隱遁江湖,朝廷如有封賞,其意在籠絡人心,我等便順水推舟,免得我們那些生死兄弟顛沛流離之苦。 可人心難測,不得不防,在龍王山我一百二十幾人經雲穀歷練,龍精虎猛,然則我河東方言與其格格不入,我欲抽調半數人馬,秘密回歸我發家之地,將龍王山中所藏寶藏帶回海曲,海州之地,明查暗訪將我昔日江淮軍舊部悉數歸攏,留做後手,慕陽兄可知其意?” 秦慕陽頓時如打了雞血,有些血潮翻滾,尋思片刻便說道:“少主未雨綢繆,我等死亦無憾! 少主,實不相瞞,自從跟隨雲峰大哥殺了李氏族人那時起,便知我等命運,本想一了百了,跟隨少主快意恩仇,殺戮番邦也是快哉,少主有雄才大略之想,屬下莫敢不從,誓死追隨!” 雲舒擺了擺手,灑然一笑道:“朝廷法度,在下不敢恭維,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兼並土地,怨聲載道的結局,不事恩科,取材隨心所欲,任人唯親,大唐天下遲早也會走向分崩離析的地步,所以在下另有所想,這個我與你日後再談。” 秦慕陽理會,隨後問道:“少主接下來如何安排?” “朝廷封賞,照收不誤,但絕對不會讓我等盤踞在這龍王山中為王,必定會委派我等鎮守邊塞,所以在下便有如此安排。 留守六十名舊部同時,大量招募流民充軍,入中寨集訓,趁天寒地凍之機,其餘人等化整為零,分批回歸江淮老家,招募舊部。 如此一來,朝廷派遣,必有糧草供給,同時在下也早就料定,突厥部和梁國千人被屠,不會善罷甘休,定然會趁黃河結冰後,渡河劫掠,所以我等離開這是非之地也是上策。” 秦慕陽聽的興奮異常,突然有些無措的傻笑道:“少主果然有了主意,屬下今夜前來便想毛遂自薦,規勸山主帶領我等舊部離開龍王山,依少主神鬼莫測之能,隱遁山林,定也會安然一生。 由在下李代桃僵,扮做少主,招募流民留守龍王山,就算將我等置於風口浪尖之上,待我等戰死沙場,沒了闞雲舒這個心腹大患,朝廷自然也就安心。” 雲舒笑著看著秦慕陽,這種代主而死的胸懷令雲舒大為感動,雲舒重重的一拍秦慕陽的肩頭,一抿嘴沉聲道:“兄弟高義,在下心領。” “少主這是哪裡話,屬下乃是少主家將,何況昔日大將軍試屬下為義子,肝腦塗地又有何妨,再說留守晉西,也未必是死路一條,殺出來個公侯將軍也說不定。” “慕陽兄說的不錯,留守此地,並非是讓你等去送死,晉西之地不要認為是貧瘠之地,這裡有著無窮寶藏,你來看——”說著雲舒從羊皮襖中掏出一塊羊皮。 秦慕陽一眼便知,此乃與圖,那就是後世的地圖,雲舒在地上攤開指點道:“你看,此乃我等於石縣中繳獲突厥人的與圖,黃河天險,西為梁師都部,婁煩關外便是突厥部,此地乃是府穀鎮……”雲舒與其一一講解。 次日後,秦慕陽便形影不離的跟隨在雲舒身邊。 同時傳授給秦慕陽的還有天時,地利,人和。 觀天時,置地利,可當百萬雄兵,如何利用人心之變穩操勝券,迂回戰術,包抄戰術,縱深戰術,預留戰術,心理戰術,破襲戰術等等等等。 雪後放晴,殘雪消融,大地露出了本來麵目,龍王山中寨中大家濟濟一堂,雲舒居中而坐,大堂寂靜一片。 連日來的招募兵勇,安置流民,短短數日,這龍王山一帶人心沸騰,方山當家陳老二更是忙的腳不沾地,看著鎮上多了近千人,不免喜憂參半,如今坐在中寨大唐的胡凳上,肚子裡有一籮筐的話要說。 中寨中的木屋中也是人滿為患,雲峰不知少主有何打算,招募來的近千人都到了中寨中,好在能夠勉強容納,倒是苦了那些昔日弟兄,被排擠到了山門隘口處的大小山洞中,當起了看管物資,搬運糧食,器械等的後勤兵。 而最高峰的龍王鼎大殿內也是擠的滿滿登登,糧食消耗更加巨量,輜重營長樂飛魚心中卻是日益憂慮,夜不能寐。 雲舒看著眾人的表情,不免有些好笑,一吹嘴邊長發,開口便是直奔主題。 “諸位心中焦慮,在下明了,雲峰統領,近日來招募士卒可有具體數目?” 雲舒看向雲峰,雲峰起身稟報道:“稟少主,近日來山下民眾聞訊而至者絡繹不絕,經層層選拔,優勝劣汰,共計選出青壯者九百六十名,加上我們先前隊伍,山上如今共有兵卒一千一百九十三人。後勤營人數三百人左右。” 雲舒手指輕輕敲打粗糙的硬木桌麵,沉思一會兒道:“經石縣一戰,各營士卒也算見過血了,可算做老兵,人數增多,便做如下調整。 鐵虎營薛嚴任命在營長,副營長自選,下設三個大隊,每大隊設三個小隊,隊長自行選拔。”這個薛嚴年約三十,魁梧壯漢,是個勇猛悍將,高興的連忙站立答是。 “鐵狼營副營長馬從戎提升任命為營長,編製與鐵虎營一樣,也是自行選拔。 鐵豹營高淩擔任營長,一切同上。 各營人數三百人,先前人馬懂得訓練之法,依舊帶新,快速整訓為軍,對於那些懶散之徒,悉數驅逐出龍王山,永不錄用。各營挑選讀書識字之人擔任營長記事,職務等同於大隊長級別,負責登記造冊人數,名字,籍貫,功勞簿,記過簿,兵響簿等,記住務必要求公平公正公開,如有喝兵血事,無論功勞如何,一律格殺。”眾人聽到最後,個個脊背發涼,冷汗直冒。雲舒的話語不緊不慢卻透著陣陣殺氣。 “輜重營還是先前人馬,吳明營長擔任軍中後勤營長,同樣下設三個大隊,視需要可自行招募人手。 陳老二擔任方山後勤營長,人員根據需要在原來基礎上可增可減,主要職責就是負責與晉商聯絡,采買一應所需之物,同時安排人手發放煤炭,石灰,糧食,工錢等事宜! 雲峰總領全局,其餘的人手另外成立近衛營,由在下統領,各位可有異議?” 眾人各自搖頭表示無有異議,相繼離去安排各種事宜去了。 十日後,各營人馬漸俱雛形,趁大雪尚未封山,雲峰便命令各營人馬相繼下山,鐵虎營駐守陸家坳,鐵狼營駐守方山,鐵豹營防守峽口關,各自開鑿窯洞,帶糧駐守。雲峰必定是軍中老人,安排起此事來倒是得心應手,頭頭是道,井然有序。雲舒暗中感嘆之餘也被這個時代的百姓所震撼,走投無路下的貧苦百姓,因為一口飽飯毅然投軍。 各營兵馬,雖然形色各異,隊形倒是有了幾分軍隊的味道,相繼排隊下山,而令人不注意的是,同時與之下山的還有一些流民打扮的人,三三兩兩,隨著人流各自離去,消失在呂梁山中。 龍王山上,除了吳明的後勤營外,還有的就是昔日江淮軍六十幾個兄弟,十八衛重新規建,偵緝營雲清,陸小山也在其列。 而陳方正,樂飛魚,葛無憂三人帶領著手下親衛,秘密離開了龍王山,跋山涉水回歸江淮,為日後能有安身之地去做準備,同時帶走了龍王山上大多數的金錢。 同時離去的還有倔老頭明學文,畢竟這倔驢也是河東人氏,貪戀故土乃是人之常情,再說海州人馬也需要這個有點半吊子的獸醫,人吃五穀雜糧難免會有病災,開個草頭方還是可以,有總比沒有強。 如此龍王山經過一陣喧鬧,總算重新歸於平靜,沒了異族劫掠,人們有了一口米湯裹腹,倒也心安了不少。 開鑿窯洞便成了聚集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的日常之事,窯洞冬暖夏涼,自然成了立家首選,華夏勞苦大眾的自愈力真的是令人折服,連年戰亂所帶來的傷痛和苦難,被無情的歲月慢慢磨平。流民三五成群,自然聚集,妻離子散者也慢慢自己為求生存,組建成了一個個相互倚仗的家庭,戰亂存活下來的人哪裡還會計較什麼綱常倫理,能夠相依為命已是幸事一樁,綱常倫理是富貴人家,儒家教條辱弄人心的東西,這裡雲舒找尋不到一絲蹤跡。 天氣漸冷,龍王鼎大殿前,雲舒與六十幾個親衛正在訓練格鬥術,陸小山飛也似的來到雲舒身側,在其耳際邊輕聲說了幾句,雲舒便自行離去。 二道峰秘洞外,一個身穿羊皮破襖,破舊統絮棉褲外翻露白,身形顯瘦,破舊翻皮帽下一張溝壑縱橫的黑瘦臉龐,嘴唇外翻,暴露大板牙的醜陋漢子站立在寒風中。 雲舒急匆匆趕到,沖哪個黑瘦的漢子點頭示意,便安排八名看守秘洞的近衛示意警戒,便帶領那人來到了一間石屋中。 屋內炭火熊熊,溫暖如春,雲舒招手,二人對坐在炭火爐旁,雲舒早就打量了此人一番,心中有了一個大概。 哪人一陣拘謹,有些放不開手腳,粗糙乾癟的大手一個勁的搓弄著渾身油汙的羊皮襖,如鷹般的眼光不時的朝著雲舒閃爍,雲舒笑問道:“兄臺家是哪裡人氏啊?” 哪人一臉懵懂,腦袋不時轉動,嘴裡輕聲嘀咕,雲舒聽不懂此人說的是什麼,隱約有哦其拉的發音,雲舒心中一緊,此人果是異族無疑,話語中隱約有蒙古族音,好在雲舒前世曾任中蒙邊境騎兵連長,能夠簡單的用蒙語交流,於是便試探著問:“塔哈嘛斯日日哇來。” 哪人聞聽頓時興奮異常,乾癟的臉上頓時神采飛揚,一連串的蒙語連番說出,雲舒聽的似是而非,好似是說流落中原之地,總算遇到一個同族中人,祈求好漢不要殺了他,他願意為奴為仆,衷心伺候主子等等。 雲舒試探著用蒙語問其哪裡人,什麼民族,叫什麼名字。 頗費心神的一番交流,雲舒大體才聽懂此人乃是奚部落人,是受庫莫奚五大部落排擠迫害的一個小部落人,名字大義叫米環,當麵大隋北伐高句麗,他們這個小部落流落中原,由於語言不通,便被世人視作啞巴,淪為流民。 偵緝營中有一懂得訓鳥的士卒名叫塗三,婁煩人氏,無意間發現此人能夠呼喚空中飛翔覓食的雄鷹,正好雲舒吩咐陸小山找尋懂得飼養鳥獸異人,是故此人便被塗三秘密帶回龍王山上。 雲舒聞訊米環,為何懂得喚鷹之法,好久才聽懂,原來米環所在的部落就是依豢養鷹隼為業,依靠豢養的鷹隼撲食獵物為生。雲舒大喜,在這個沒有通訊手段的年代,傳遞信息異常麻煩,雲舒早就有此打算,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今日得米環,猶得一寶。 於是便與米環交流半日,米環得知自己可以留在山上,委以重任,並且可以找尋族人,在此安身,高興的手舞足蹈,不亦樂乎。 雲舒安排任文,任武二人擔任米環的貼身護衛,不準外人接近,雲舒再與米環訴說此事,米環才打消疑慮,還以為雲舒要加害於他。 冬日鷹隼覓食艱難,故要經常外出,天空中時有發現,米環不愧有一雙鷹眼,行走山路如履平地,在這呂梁山中四處找尋鷹隼老巢,倒是收獲頗豐,大大小小捉回來十八九隻雛鷹。 豢養鷹隼很是不易,動輒會被氣死,好在以此為生的異族怪才,懂得飼養,訓練的方法,成活率很高,活下來有十二隻。 且說這日,已近隆冬,天氣晴朗,陸家坳鐵虎營薛嚴派人飛馬來報,說是一隊人馬,二三十騎,自報乃是朝廷派人撫慰,望請通報,為首者乃一黃麵長臉老者,五十開外自稱左武衛大將軍秦瓊,還有一位自稱蒲州都督李績。 一行人馬率眾下山,龍王山山門隘口前左右各二十位昂首挺胸的魁梧壯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腰挎長刀,威風滿麵,為首者一個年輕俊俏後生,目若朗星,臉型剛毅,帶著幾分自信和傲然,一身黑色短絨羊皮大氅,腳蹬皮靴。 寨門外來了一隊人馬,為首者黃麵長須,高頭大馬之上端坐威嚴,氣宇不凡,下馬來身高七尺,寬臂膀,身軀略微有些駝,旁邊一個中年猛士趕緊摔蹬下馬,過來攙扶有些勞累的老者。 駐目看向寨門外的那個俊俏青年,朗朗星目猶如一汪清冽,閃爍其間精光爍爍,一波微笑猶如春風拂麵,秦瓊抱拳而道:“敢問小友可是闞大將軍之後雲舒否?” 假雲舒秦慕陽被秦瓊開門見山如此一問,慌亂中迅速調整心態鎮靜自若抱拳還禮道:“區區在下正是微末小子闞雲舒,秦老英雄威名赫赫,譽滿神州,後輩迎接來遲還望寬宥!” “哈哈哈”一陣爽朗笑聲,秦瓊老壞大暢,見‘雲舒’眼神飄向自己身側的李績,便引薦道:“小友不必過謙,皆是我山東兒郎,來來來,老朽替其引見,這位便是蒲州都督李績是也!” ‘雲舒’再次抱拳使禮,朗聲道:“徐都督威名,在下早有耳聞,今日之見,幸運之至。”李績聞聽心頭就是一凜,此子年紀輕輕,出口中暗含冷芒,莫非是譏諷我數典忘祖,改李姓而輕蔑之乎? 再看‘雲舒’沖周遭兵士又做了一個羅圈揖又殷切道:“諸位遠來是客,舟車勞頓,請寨內奉茶!”說著伸手示請。 秦瓊李績二人倒也坦然,吩咐隨從道:“你二人回馬金鎖關,引領傳旨內侍速來龍王山。”隨從二人應諾一聲,打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