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家宴(1 / 1)

“宗廟社稷,需要活著的丞相申屠嘉……”   仿若行屍走肉的走在回家的路上,申屠嘉口中,不斷地重復著這一句話。   要說劉榮真的提了多麼驚世駭俗,亦或是多麼驚為天人的話,其實也不是。   隻是先前,申屠嘉完全沒想到這個方麵。   ——如果一切都按現在的情況發展下去,最終會是個什麼結果?   在先前,申屠嘉唯一想到的是:無論天子啟有多麼堅決,也一定要爭取更多時間,以更從容地應對那場必將發生的諸侯叛亂。   直到今天,劉榮不惜冒著‘皇長子與丞相勾連’的輿論風險,提醒過自己之後,申屠嘉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究竟忽略掉了什麼。   如果不成功,該怎麼辦?   如果自己費盡心機,無所不用其極,卻仍舊不能阻止天子啟分毫,該怎麼辦?   真的要用自己的生命,去賭天子啟會不會心軟、會不會念在丞相的死,而稍微拖延削藩的腳步?   “陛下……”   “就算是我死,陛下,也絕不會動搖。”   意識到這一點,申屠嘉本堅如磐石的心,動搖了。   無論阻止與否,天子啟,都必定會削藩!   唯一的區別隻在於:那場聲勢浩大,且大概率要波及漢家大半版圖的諸侯叛亂爆發時,申屠嘉與天子啟是怎樣的狀態。   麵和心不和,互相慪著氣?   還是君臣離心,暗下裡給彼此使絆子?   亦或者,如劉榮方才所說的那樣:朝堂之上,早已不見丞相申屠嘉了……   “果真不可挽回嗎……”   “真的,無法阻止陛下分毫嗎……”   帶著這樣的思考,申屠嘉終是渾渾噩噩的走進尚冠裡,踏入自己的故安侯府。   這也是自入朝為官,尤其是拜相以來,申屠嘉第一次在非休沐日,沒有按時出現在丞相府的班房之中……   ·   長樂宮,長信殿。   梁王劉武都已經入朝近十日,長樂宮內,才終於有了一場迎接性質的家宴。   說是‘宴’,實際上卻是清湯寡水。   ——針對天下人的國喪雖然已經結束,但針對劉氏宗親的孝喪,實際上卻並沒有結束。   或者應該說:雖然理論上結束了,可實際上,但凡不是個徹頭徹尾的畜生,都肯定要再多注意一段時間。   民間百姓尚且如此,作為天下人的典範,皇家自更不用說了。   如此說來,今天這樣一場既沒有酒,也沒有肉的寒酸家宴,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看著眼前的案幾上,隻擺著幾道寒酸的菜蔬,一盞混濁的茶湯,劉榮隻不著痕跡的放下筷子,小口小口嘬起了茶湯。   而在上首主位,難得齊聚的太後竇氏、天子劉啟,以及梁王劉武、館陶公主劉嫖母子四人,正含笑交談著。   將目光下移,是坐滿碩大殿室的諸劉宗親。   ——劉榮斜後方,是一母同胞的兩個弟弟:劉德、劉淤;   右側,是老四劉餘為首,老五劉非、老六劉發、老八劉端哥兒四個。   再末,是老七劉彭祖、老九劉勝;   最末席,是繈褓中的小十劉彘,在母親王美人的懷抱中,好奇的打量著視野範圍內的一切。   即是家宴,老劉家的兒媳婦們自也悉數到場。   孤身一人的皇後薄氏,老大老二老三的生母栗姬、老四老五老八的生母程姬、老六的母親唐姬,以及老七老九的母親賈夫人。   擺著指頭算下來,也已經是十幾號人,卻並沒有多少交談聲;   這就使得禦榻之上,竇太後一家母子的話語聲,幾乎是以‘原音’的音質,傳入殿內眾人的耳中。   “先帝大行,我漢家往後,便要你兄弟二人守望相助了。”   “尤其眼下,皇帝打算削藩,關東極有可能生變,皇帝,就更要依仗阿武。”   “——若是不犯忌諱,皇帝便該讓少府那邊,再多給梁國送去些軍械、糧草;”   “如此,萬一關東有個變故,阿武在睢陽,也不至於亂了陣腳?”   雲淡風輕的一番話,看似是在以母親的身份,讓天子啟、梁王劉武兄弟倆守望相助,實際上,卻已經不著痕跡的表明東宮長樂,針對天子啟意欲削藩的態度。   ——削藩,已經是既定事實。   而梁王劉武,是‘削藩’這一危險舉動的後手。   為了應對可能發生的變故,劉武的梁國,應該得到長安中央最大限度的支援。   對於這一點,天子啟顯然也有著明確的認知,甚至都沒有太在意竇太後後半句話,隻因竇太後表露出‘支持削藩’的態度,而心情愉悅了起來。   “母後說的是。”   “其實,早在先帝之時,父皇便已經隱約感覺到吳王劉濞,正於荊吳之地蠢蠢欲動。”   “雖然沒有明說,但先帝也曾屢屢下令朝堂,朝梁國,尤其是梁都睢陽加派兵力,以及一應輜重。”   “現如今,單是睢陽城,便已得守兵不下五萬!”   “至於梁國境內,更是有十數萬梁國兵……”   天子啟這番話說的很聰明。   明麵上,是順著竇太後的話往下說,暗裡卻也未必不是在提醒竇太後:梁國已經從長安中央,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得到了很多支持。   也不知是一時沒聽出來,還是故作不懂;   聽聞天子啟此言,竇太後隻輕嘆一口氣:“太祖高皇帝之時,淮陰侯曾說:將軍點兵,多多益善。”   “尤其還是關乎宗廟、社稷的大事,便是再多的兵馬,都絕算不上‘過多’。”   “——軍陣之事,我這瞎眼老婆子不懂,皇帝自己和朝公大臣商量著辦。”   “隻是睢陽的重要性,連我這瞎眼老婦都瞧得明白,他吳王劉濞,不可能不明白。”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天子啟也沒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隻淡然點頭稱是。   正想著要如何將話題岔開,卻又聞竇太後再問道:“說是皇帝要削藩,丞相意見很大?”   這一問,天子啟麵上笑容肉眼可見的僵了一僵,隻得強笑答道:“是。”   “畢竟是老臣嘛,總想著把事情辦的穩妥些、慢些。”   “此事,母後不必放在心上,等抽空,兒臣和丞相推心置腹的談一談……”   嘴上說著,天子啟不著痕跡的抬起頭,朝劉榮的方向掃了一眼。   待劉榮稍有些心虛的將目光躲開,天子啟才再度含笑低頭,再度陷入思緒之中。   “丞相,是先帝留給皇帝的柱國老臣。”   “即便是有頑固的時候,也未必沒有三分道理在其中。”   “丞相說的話,皇帝怎也要過過腦子,仔細想想有沒有道理。”   “便是沒有道理,也總該給足開國老臣的體麵……”   “——母後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