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劉榮所言:對於皇帝老爹,劉榮秉承著能不瞞著就不瞞著,能說實話就說實話的原則。 尤其此刻,是自己向老爹匯報成績,以及思路的時刻,自然更不可能有所隱瞞。 對此,天子啟習以為常,卻也沒忘緩緩點下頭。 隻稍一思慮,便又再問道:“便是做奢靡之物,也大可做一些雖價格高昂,卻也有些用處的東西來?” “——比如,那鎖子軟甲?” “雖不能量產,但做出個百八十具,每具作價千金,當也有的是功侯勛貴一擲千金?” 天子啟這一問,同樣沒有出乎劉榮所料。 準確的說,是早在決定插手少府,給老爹的私人錢袋開一條財路的時候,劉榮就想到過這個問題。 非要做瓷器嗎? 並不是。 和瓷器同樣具備奢侈品屬性,同時又有一定實際用途的東西,劉榮也能做出來許多。 但再三斟酌之後,劉榮還是決定做瓷器——這個除了精美、昂貴之外,幾可謂一無是處的純奢侈品。 至於原因,劉榮自也是早有腹稿。 “鎖子軟甲,終歸是甲具。” “——太祖高皇帝製:私藏甲胄者,無論是一具還是百具,皆以謀逆論處。” “故絳侯周勃,便是因為私藏劄甲五十具,而險些死在長安的廷尉大牢。” “以鎖子軟甲作為少府的財路,要想讓功侯貴戚們放心大膽的購買,就需要父皇特許他們私藏甲具。” “這個先例——允許勛貴私藏甲胄這個先例,是萬萬開不得的……” 沉聲一語,又惹得天子啟眼底的贊賞之色更多一分,劉榮深吸一口氣,便再道:“再者,對少府這條新財路,兒臣,也有一些其他的想法。” “我漢家的功侯貴戚,總共不過百十家,縱然盡皆家財萬貫,也終歸不能長久。” “——就好比那鎖子軟甲,即便是每家功侯貴戚都買走一具,也至多不過二百具。” “等賣出這二百具,少府這條財路,便算是斷了。” “畢竟再如何,父皇也不可能允許民間的豪商巨賈,自少府買下鎖子軟甲這種犯忌諱的東西。” ··· “而瓷器就有所不同了:勛貴能買,豪商能買,甚至就連關東諸侯藩王、南方百越的貴族,乃至於地方郡國的官員,也同樣可以買。” “如此一來,少府這條新財路,就不能是一件有用的東西了。” “——像瓷器這樣極盡奢靡的同時,又完全沒有實際用途的東西,才最合適。” “而且比起其他東西,瓷器造價不高,有陶器的工藝打低,少府匠人上手會更快,且很難被效仿。” “結合此間種種,瓷器,便是兒臣為少府開財路的首選了。” 將心中的想法悉數道出,劉榮便自信滿滿的昂起頭,靜靜等候起皇帝老爹的宣判。 說是宣判,劉榮心裡卻沒有絲毫擔憂。 ——有些話,劉榮縱然沒說透,天子啟也必定能想到。 比如瓷器作為陶器的近親,同樣具有‘易碎品’的特質; 比如瓷器作為裝飾品,同樣可以用來取代布帛,乃至糧米、鹽茶,來作為和親匈奴,乃至賞賜百官、諸侯的器具。 甚至於,將瓷器對外傾銷,不單隻賺功侯貴戚、關東狗大戶的錢,也同樣能賺北方匈奴人、南方百越的錢…… “知道了。” “製作瓷器一應所需,朕都交代過少府了,放手去做便是。” “隻是下次再有事,別忘了早點走一趟長樂,莫再平白落人口實。” “——不孝東宮的罪名,便是朕堂堂天子之身,也斷然遭不住。” “就算是要表露出‘因皇太弟一事怨懟東宮’的意圖,也不要太過——至少別到輕慢東宮的地步。” 意料之中的一番訓誡,劉榮自是恭敬領命,便此結束了這個話題。 見天子啟沒有再開口的意思,劉榮思慮再三,也終是沒有再開口。 ——劉榮其實想問問皇帝老爹:和親的事如何了,老丞相申屠嘉又是怎麼個情況。 但思來想去,終還是覺得皇長子的身份,還是不適合提及這些敏感話題。 有些事,不必,也不能說的太透徹。 一切,盡在不言中…… · · · 送走天子啟、劉榮父子,獨自留在長樂宮的竇太後,久久都沒能從思緒中回過神。 作為漢家的太後,竇氏很清楚自己需要扮演的角色。 隻是自那個念頭在心中生根發芽,竇太後便愈發不知該以怎樣的態度,來對待劉榮這個皇長子了。 ——按理來說,劉榮作為皇長子,半個準儲君,竇太後應該嚴厲中不乏慈愛,嚴格中不乏溫和的態度來對待。 但一個皇太弟的念頭,又讓竇太後本能的敵視起劉榮,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好似擋在梁王劉武麵前的,隻有劉榮這個皇長子。 直到今天,劉榮聲淚俱下的訴說出自己的不滿,竇太後才終於反應了過來:自己即將要做的事,可能引發怎樣的後果…… “阿武做了皇太弟,皇長子,該如何自處呢……” “等阿啟百年,阿武坐了皇位,皇長子,當真能成為儲君嗎?” “有我在,阿武自是不敢亂來。” “可若是彼時,我已經不在了……” 越想,竇太後便越覺得煩悶,胸口隻被一口鬱氣堵住,怎麼都吐不出去。 感受到太後情緒異常,宮人們也愈發小心翼翼了起來,走路都是腳尖點地,不敢發出絲毫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竇太後才深吸一口氣,麵帶憂慮的從思緒中回過神。 “去堂邑侯府,把嫖給召來。” “再把中大夫袁盎、太子詹事竇嬰……” “——算了,竇嬰就別叫了。” “先把嫖找來,再讓袁盎於宮外候召。” 太後下了令,宮人自當即領命而去,將太後的命令帶給宮門內的禁衛郎官。 而在等候館陶公主劉嫖、中大夫袁盎的同時,竇太後心中,也愈發生出一股不安。 “先帝坐了哥哥孝惠皇帝的天下,孝惠皇帝便‘絕嗣’了。” “若日後,阿武也坐了哥哥的江山,那皇帝的兒子們……” ··· “呼~~~~……” “我,是不是快變成呂太後了?” “我竇氏,是不是也快變成呂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