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錯誤記憶(1 / 1)

“你是怎麼到伊甸園中來的?我想,一定不是巧合吧?”皮埃爾提出了自己憋了很久的問題。   “請容我分別對你的兩個問題進行回復。首先,我是在兩個月前,也就是掠過你們的飛船之前進行了通話的嘗試,你們飛船的駕駛員安德森同意了我傳入自己意識的要求。於是,我便花費了大約一個月時間完成了對自身意識的復製。關於你的第二個問題……”   “等等等等,你是說兩個月以前?安德森居然完全沒有告知我們!”皮埃爾震驚道。   “不,我確信安德森將我來到伊甸園的事通知了全體伊甸園人民。”溫和的聲音再次響起,“你一定是記錯了。”   “不可能!兩個月以前,兩個月以前我還在一群小帥哥開派對呢,從來就沒有過什麼通知……”皮埃爾先是本能的斬釘截鐵的進行否認,但他的聲音又猛地輕了下來,一段記憶湧入了他的腦海。   那似乎正是不久之前的記憶。   他與自己的幾個伴侶站立於一座巨山的山頂,他們腳下的這座山通體為光潔的大理石,上麵秘密麻麻的布滿了浮雕。他們在三個月前開始建造這座山,這座山上刻下的,是伊甸園和地球的歷史。此刻,他們正觀賞著晚霞,這裡的天空被人為的凝固了,永遠都是一幅地球還未經歷摧殘時,北半球10月20號下午6點的景色。晚霞映紅了天空,點綴著山巔,宛如一幅神話般的畫卷。   他們已經在山頂席地而坐整整70個小時了。   他們在等待死亡。   距離死亡的預定時間還有3小時13分鐘。   山巔的風吹拂著他們的衣袍,帶來一絲清涼和清新的氣息。這讓皮埃爾感到十分愜意,仿佛自己真的能感覺到從宇宙中吹來的空氣,仿佛剛剛穿透自己衣領的微風是小行星身邊的冰塵。   要是能親身體驗被烈火焚燒、血肉撕裂的感覺就好了。皮埃爾這樣想著。   忽地,一個宏大的聲音從天空中傳來,這聲音皮埃爾無比熟悉,那人曾經是整個世界的心臟。   他說,危機解除了,那原本被觀測為是小行星的天體是一架飛船。   他說,那座飛船上搭載的是一群外星難民,他們中的其中一位由於某種美好的願景來到了伊甸園,再過不久它就能調整好自己的生命形態。   他說,那些外星難民微調了自己飛船的角度,伊甸園又幸存了。   他說,祝大家能繼續享受伊甸園的生活。   皮埃爾記得,那天晚上,自己發瘋似的用血肉的雙手,肆意的破壞著自己剛剛創造出的,被自己稱為“聖山”的大理石石山,直到手骨也從身軀分離,發狂的意誌也無法支撐疲憊的身軀。   他最後記得的場景是,他躺在山腳下,紫紅色的晚霞一如往常,盡管現在已經晚上11點。自己創造的那座石山,卻依舊與自己破壞前幾乎別無二致。自己的造物似乎脫離了自己掌控,靜靜的矗立在他破敗的身軀邊,冷漠的注視這個蠢蛋。   “我記不清了……”皮埃爾痛苦的從回憶中抽離。這些記憶是從哪裡來的?如果這是真相的話,現在的那顆小行星是怎麼回事?   “請不用擔心,記憶問題是所有智慧生命所共有的問題,絕大多數的記憶遺失都是可以找回的。我剛剛檢索了一下你們的數據庫,我注意到了一個細節,或許能夠解決你們的疑惑。”   “是什麼?”遠婧配合的問道。   “你們的伊甸園,其實是一場大型夢境。”   “夢?”皮埃爾茫然的望向周圍的世界。一串模糊記憶湧入了他的腦海,那是還在聚集地的時期,安德森在廣播中向大家稱述伊甸園的原理。   一個集體的偉大共同夢境,所有人聯機做夢的世界。輔助以最簡單最基本的世界基礎設計,這樣就能讓伊甸園變得詳實而美好,不出差漏。人不會記得夢中的古怪、不會在夢中挑刺。   安德森是這樣說的。   自己究竟忘了多少?皮埃爾痛苦的坐在了地上。這時,他才突然意識到,剛剛進入伊甸園底層的那種如在水中上浮的感覺是什麼。   那是在睡夢中蘇醒的感受。   平和的聲音再度響起:“我想,是你們在之前的幾個月中對於毀滅產生的巨大的快感和你們中存在的廣泛的自毀傾向,導致了集體記憶的失常。這種復雜的集體情感讓你們的世界出現了回退的現象,進而導致了集體性的失憶。”   難道自己很痛苦嗎?皮埃爾仔細審視著自己的身心。在知曉真相的一個瞬間,他似乎真的覺得什麼東西從自己身體裡抽離了。但此刻的他卻並沒有覺得現實有多麼難以接受,這是為什麼呢?   他望向前方,如水波一樣的藍色數字波紋依舊機械的、有序的從遠方的金字塔向著兩人傳來。   “另外,我在這裡繼續回答另一個問題。你之前詢問我,我的出現是否是巧合。我的回答是:並非完全是巧合。我最初的身份是第三批前往地球阻止‘綠色天使’的人員,在我出發的一百年後,我的國家經歷了一場毀滅性的戰爭,失去了97%的人口。在我出發的第500年,我與我的母星斷聯,據我的分析,這極有可能是嚴峻的政治形勢導致的。從那之後,我就失去了一切與舊世界的聯係,成為了和你們一樣的星際難民。”   “我有一點不明白。從你的描述中,我可以簡單的推斷出,你的世界有著遠超我們的太空技術水平,同時政治文化水平似乎也要超過地球。”遠婧說道,“可對於任何一個政體來說,深空探索乃至星際間旅行都依然遠遠超過了它是生命周期。如果這樣的話,太空事業又怎麼可行呢?在太空探索中需要投入的資源如果永遠無法獲得收益的話,這樣龐大的工程又有誰會去做呢?而宇航員們,自然也都知道他們踏上的是一條不可能成功、不可能回頭的道路,那又為什麼要執行這樣的深空任務呢?”   “你對我的任務的認知很有洞見。”溫和的聲音響起,“不過我需要指正你的是,星際間任務使用的太空設施基本都可以用係內航行的設施,而係內設施是完全可能做到長期運營的。另外,幾十年對生命來說是很漫長的,足夠出幾次意外,發射幾次太空飛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對於宇宙來說,這幾乎和連續不斷沒什麼區別。而我們需要的,隻不過是足夠的速度,還有足夠堅挺的計算機。據我所知,從沒有一架星際間飛船考慮過返航的事情。”   “沒有返航?”   “事實上,很多連減速都沒有。而我們名義上的任務,的確絕大多數都不會被完成。正因如此,當我聽安德森講述你們星球被‘綠色天使’摧毀時,我是極度震驚的。”   極具人性的停頓了一下之後,溫和聲音繼續響起:“我並不是說包括我在內的宇航員們被誰蒙蔽了或者蒙蔽了誰。我們無比真實的承認著自己的使命,但同時,我們也對自己的命運有著更高的認識。”   “是什麼?”   “我們是新人類。”   遠處的金字塔忽然開始震動起來,不知怎麼的,原本清晰的邊框忽然變成了一道道的重影。   兩人腦中的溫和的、平靜的聲音,忽然不知怎麼的,變得顫抖了起來:“你們能明白嗎?星際文明和星球文明是完全不同的。星際文明的疆域,是一條細細的絲帶。遙遠的空間拉展了時間,讓歷史活了過來。我們蜷縮於小小的主機中,所有人仿佛共享一個心靈,成為了世界之間流淌的自覺靈魂。我們的生命在從一個世界發出時真正開始,復製自己到別的主機中是我們生育的方式,而在飛快的掠過我們的目的地星球時我們死亡。兩個星係,兩個世界,他們中間的那條雙車道中,孕育著真正的新生。我們不隻是流動的信息,還是鮮活的生命。我們是世界的創口,是不會忘卻的痛苦,是偉大的復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