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回 逢過節同事雀躍 厭酬酢離群獨孤(1 / 1)

蒼山俠義傳 檀何 7011 字 2024-03-17

轉眼秦時月來秦夢已有十多天。這些天他是風光的,舉手之勞就破了個殺人案,使秦夢保安團受到縣政府和省保安司令部的嘉獎,進而名聲在外,前來取經的兄弟單位絡繹不絕,讓莊厚德出盡了風頭。   緊接著,莊厚德又讓秦時月挑起了團裡的文物保護及文物案子偵破工作。   於是,一些同僚和下屬紛紛前來親近秦時月,邀請他吃飯和視察工作。   莊厚德心情好,便跟秦時月說:“放開膽子乾,有什麼困難與要求,盡管跟我說。”   秦時月便說想有個助手,暫時把金不換歸他支配如何?還有,以後如果再招人,得盡量招一些年輕而有特長的人,還要在文化上有個要求,不要老是招關係戶和文盲。   莊厚德滿口答應。   金不換直接受秦時月指揮後,相當於無形中擺脫了馬有福的控製和差遣,眉頭一下子舒展了好多。秦時月看在眼裡,也替他高興。   對於吃飯的邀約,秦時月內心是有些厭煩的,因為覺得太傷風紀,太鋪張,也太浪費時間。但人情世故總不能一點都不顧吧,他還沒有呆到那種程度。再說上次已經有所教訓,太認真了就會掃人家的興,自己也不舒服。那就入鄉隨俗吧,多給人家一點麵子,弄個皆大歡喜如何?於是來者不拒,每天中飯、晚飯都在飯店裡吃得麵紅耳赤。回到團部,不是在辦公室打盹,就是去看團長莊厚德寫字,至於那文物案子的偵破,倒是一點進展都沒有。   他想,破案的事,名正言順是警察局的工作,他最多隻能協助,要不如果風頭壓過了路上局長,怕會讓人下不了臺的。所以懈怠一點,也講得過去,何況他初來乍到,腳跟都還沒有站穩。   況且魚橋埠案子的紅利還在,外來考察團因此絡繹不絕。   但秦時月不喜歡拋頭露麵,介紹什麼破案經驗,所以都讓馬有福跟隨莊厚德團長出麵接待,自己則借口文物案的調查而下鄉躲避。他不知道,他越這樣做,莊厚德倒是越發開心。因為秦時月一心撲在工作上,就可能再出成績。而出了成績,首先就會歸功於他這個做團長的。他覺得臉上有光,還能陪客人名正言順地用公款接待,用公款購買禮品。而這些飯店、客棧、土特產店、洗腳店都是他兄弟姐妹開的。馬有福察言觀色,將一應接待都安排在莊團長家人的店裡,讓莊厚德心裡別提有多爽。   莊團長知道身邊這個心腹的心思,於是也投桃報李,平時有人請他吃喝玩樂,他也沒忘記帶上馬有福,因此主仆二人整天吃得油光滿麵的。馬有福的肚子不僅小不下去,臉上還經常鉆出一些痘子來,弄得他老用指甲撥弄。可一旦弄破,痊愈後就多了一個疤,因此那臉上變得更加坑坑窪窪的。   那莊團長呢?他這樣不停地山吃海喝就沒事麼?自然不是。他的痔瘡很厲害,夜晚經常騷癢,癢得睡夢中都在抓腚眼。清晨如廁時,腚眼又常痛,等到擦屁股時,發現紙上全是血。肚子呢,也在不停地膨脹,於是一個人坐著時就經常揉肚子,希望它快快消化,等下又能安心享用美食。他這個揉肚子的動作做多後,即使在人前,也會下意識地做,自己還渾然不覺呢。   人家這種肚子裡的小九九,還有“老酒日日醉,皇帝萬萬歲”的生活方式,秦時月不知道,也顧不上知道。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裡,沉浸在自己的理想裡。   秦時月一心想的就是如何不辜負黨國的期望,提高自己的工作能力,為老百姓服務,為國家建設作出貢獻,至於如何追名逐利,怎樣往上爬之類的事,他從來就沒有好好想過。   他不要人家的好處。   即使是吃吃喝喝這些官場上再尋常不過的小事,他也覺得有傷風化,有背於中山先生的教誨,所以總想回避。   他隻想埋頭在自己的世界裡,沉浸在自己喜歡的事情裡,而不是隨波逐流地虛擲光陰。   於是,他認識到自己不能再沉溺於杯盤狼藉,他得找事乾。現在既然文物保護一塊工作已經分配給他,他不可僅僅滿足於當配角,敲邊鼓,而應該有主人翁的意識,不要等、靠、要,而應積極主動,有所作為。   再說,就上次魚橋埠的經驗來看,指望警察局是懸空的,說不定人家還在指望他們保安團呢。那好吧,我就把本應由警察局管的事,當作是自己的份內事情來做,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至於路上局長他們怎樣想,我也顧不到了,反正自己也是掛職,隨時都可能回去。   不知不覺就已20號,中秋節了。該買點月餅,回家看看媽了,秦時月想。剛這樣想著,辦公室小盛拎了一袋月餅進來,說是團部發的福利。   秦時月看看,有20筒,隨口說:“要這麼多月餅乾什麼,當飯吃麼?莊團長好大的手筆。”   小盛聽了,笑著說:“沒莊團的事吧,是馬科長進的餅,他一個親戚家開糕餅鋪子的。”   秦時月拎了月餅路過馬有福和金不換的辦公室門口,剛準備下樓,馬有福已經追出來,說:“團長說要去排潭吃晚飯,那裡過節頭,八月半,秦團一起去啊!”   秦時月說:“謝謝團長邀請,可我要去老家看母親,你幫我請個假。”說完加快腳步離開。他一是怕團長親自追下來,二是也想遠離這位馬科長嘴裡足以熏開天門的強大氣息。   他覺得馬有福這人形象不好還是次要的,主要是太不乾凈。   你看他,一對金魚眼下垂了兩個大眼泡,一副不堪其重馬上要掉下來的樣子。兩個鼻孔呢,不僅大,而且還是朝天煤礦一樣的,裡麵黑黑的兩撮鼻毛,不識時務地從洞口探出腦袋來,跟主人一樣喜歡“要事情”。那兩片薄薄的嘴唇,根本包不住兩排參差不齊、殘缺不全的黑齙牙,卻常常咬著一根紙煙……已經是這副尊容了,偏偏身材還奇胖。那肚子,差不多有九個月孕婦那麼大,皮帶在上麵根本就係不住,於是隻能係在那命根子上……   每當馬有福過來時,人沒到,“九個月”的肚皮先到;“九個月”沒到,一口煙先到,熏得秦時月來不及要開窗;一口煙沒到,一個破鑼嗓子先敲起來,遠在十米外的走廊上就能聽到。   就這麼個又醜又臭、又臟又吵的一個人,卻一天到晚跟宣自嫣她們搶風頭。宣自嫣在哪個科室轉進轉出,嘻嘻哈哈,他轉眼也在那裡轉進轉出了,嘻嘻哈哈響成一片,一細一粗兩個高嗓門,脂粉氣與香煙氣,把整個團部帶得像個小豬市場、菜市場、建築工地一樣,到處有大嗓門在嚷嚷,在打哈欠,在咳嗽,在吐痰,在哼哼唧唧,在竊竊私語……   他真不知道莊厚德這團長是怎麼忍下來的,因為他從來不會嘀咕一句,更不會勸人小聲一點。他也許還以為,一個單位,應該是這樣的吧?大家歡聲笑語的,熱鬧。可這樣愛熱鬧的一個人,又怎麼會愛上寫字呢?不是自相矛盾麼?寫字是多麼清靜雅致的事情。他能居鬧而自靜,也真是一件讓人服帖的事,秦時月想。   秦時月估計他們連《弟子規》都沒有好好念過。   也不知道莊團長是怎麼在挑選中層乾部的。   尤其是一個單位的秘書科長,是中層乾部當中的中流砥柱,無論形象、才能和年齡,都要具有代表性和典型性。要陽光、得體,要拉得出、打得響、擺得上臺麵。哪怕是從人才培養的角度來講,這秘書科長都應該首選那些年富力強、朝氣蓬勃的年輕人,而不是馬有福這樣暮氣沉沉,凡事隻會打哈哈的“老油條”。   任用“老油條”當中層骨乾,說好聽是“穩妥”,說難聽是“保守”,說更難聽是出於“私心”。老油條缺乏乾勁、闖勁,缺少生氣、活力,缺少創新、創意,這對一個國家和一個單位,都沒有好處,更不利於人才的儲備和梯度培養,是一種極不負責的用人行為。但“老油條”有一個好處,就是不會得罪人,還會察顏觀色,投其所好,把“一把手”侍候得舒舒服服。所以古往今來,帝王交相身邊,都少不了這樣的“老油條”。殊不知,斷送官員前程的,也往往正是這些“老油條”。   而任用年輕人,效果就完全不同。就以馬有福手下那個金不換為例,年齡才三十出頭,長相清瘦端正,有著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講話、辦事多少乾凈利落,裡裡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可這樣的人,偏偏就隻給他一個副職之位,逼著他仰人鼻息。   秦時月一邊騎著馬回宿舍,一邊想著這個問題。唉,以前常聽老人講,“三百六十行,馬屁第一行”,他還不以為然,現在看看,還果真如此。如果撇開溜須拍馬的功夫,別說是秘書科長一職,就是其他的任何中層正職一職,他馬有福都是嚴重不配的。為何?不說其他,隻能力、水平一項,他就完全不配,卻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地支配著別人。   馬有福這個科長怎麼當你能想象出來嗎?不妨描述一下給看官看看,也聽聽您的評價。   馬每天有事無事圍著莊厚德轉。   剛才還在莊厚德麵前低頭哈腰、低聲下氣、低三下四得像個漢奸,可轉身到了別人麵前,馬上就將腰板拚命向後反翹過去,將那“九個月”挺出來,開始發號施令……   這樣的人,你看看。   反正他秦時月是覺得氣味不投的,也不希望與之常在一起吃飯。說實在的,衛生問題是一個方麵,話不投機更是一個方麵——他們之間能談點什麼呢?毫無相通之處啊。   莊欣賞馬,那是因為馬照顧到了他的利益,從一頓飯、一箱“茅臺”,到其他大大小小的種種好處。   秦時月甩了幾下腦袋,仿佛是要將這些不愉快的東西從腦袋裡麵甩出去,甩得越遠越好。   他重新想到“過節頭”的事。   這個“過節頭”,是壺溪特有的風俗民情,囊括整個壺溪流域,但以壺底的排潭、烏龜潭、蚌潭,壺肚的金剛潭、燕落村、木塔潭,壺頸的山貓渡、蓮花渡等地最為熱鬧。   沒見過的人,以為過節頭就跟普通的過節一樣,無非就是弄點吃的。但經歷過的人就知道,它要比通常的過節豐富多了,其實是一種廟會文化,囊括了走親訪友、休閑飲食、文化娛樂、宗教信仰、商品銷售等多種元素,所以是家家動員,人人上場,十裡八鄉互動,牽涉麵非常廣,比春節還要熱鬧許多。   過節頭的日子鄉鄉不同,有的地方甚至村村不同。從壺底排潭街上的“八月半”起,江南一帶的“節頭”便像過江的鯽魚一樣,聯翩而至,前後長達半年。   喜歡吃和玩的人,可以整天跑來跑去撒歡,一跑跑上半年,則又要過年了。所以,每年八月半起,位居秦夢西南壺溪一帶的村民喝酒、吃肉、看戲,搓麻將、推牌九、押寶,做生意、燒香、打擂臺,好不開心快活。   各家灑掃庭廚,備足菜肴食品。   主人理發洗澡打扮光鮮後,在家裡大宴賓客三天。   三天裡,第一天是預熱,第二天是正日,第三天是餘慶,反正每天都有高興的理由,天天各個灶頭都是鑊窟燒得紅紅火火,鑊子裡煎炒烹炸之聲不絕於耳。家家門檻上都是踏進踏出的人。   祝壽、拿周、滿月這些喜事,一般會放在第二天的正日。   壽慶人家,一床床絲綢做的紅被單,會在板壁上掛起來。一領被單算一個“焗頭”,焗頭越多,說明來慶賀的賓客越多,主人也越有麵子。   拿周、滿月是指小孩滿周歲、滿一月時的慶賀。小子多半還懵懂無知,大人不過是以小孩為借口,讓自己圖個開心罷了。客觀上還能通過這種喜慶,從親友那邊收點“人情”,也就是禮金,以貼補家用,或者辦點修房、起屋等事業。   這幾天,親友來開心,親友帶親友來更開心,家家以客人多為榮,戶戶以菜肴足為傲,十裡八鄉的人員、物資,像中了魔法一般流動起來。   連外地的叫花子都成群結隊地到來,站在各家的門口吹拉彈唱地要錢,好像吃了“神仙屁”,或者是雙方的土地菩薩打過招呼一樣。   一時間,車如流來馬如龍,菜如山來酒如池,狗忙人歡慶豐年,把個地方上的人氣襯托得老遠八天都能感覺到。那地方忽然間天天有吃喝,吃喝不要錢,仿佛大同社會已經降臨了一樣。   與“過節頭”的熱鬧景況相比,“過年”根本是望塵莫及的。   話說回來,這首先過節頭的,就是排潭街上及其附近一些村子,正值農歷八月十五,今年公歷9月20日,當地人叫過“八月半”。   之前,排潭有頭麵的幾個鄉紳來保安團辦事或串門時,也來邀請過秦時月。   秦時月也喜歡美食,但偏愛素食與蔬菜豆類,對魚肉的熱度不高,最多也就淺嘗輒止。   他當然喜歡與親朋好友聚會,醉心於互相之間沒有隔閡的交流。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討厭那種湊攏班子的飯局,一批陌生人頭碰頭腳碰腳地撞著碗喝著酒,吃著對方的唾沫,吸著對方的煙氣,講著掏心掏肝的知心話,起身後嘴巴一抹走人,過幾天再在街頭遇到,又成了“陌生人”。   所以,單純就吃而言,秦時月的興趣是很小的。別人請他吃飯,他往往隻是敷衍,並不當真,也多半不會去。像今天馬有福叫的飯,他去乾什麼呢?陌裡陌生的,簡直無趣透了。   不過,從工作的角度,從熟悉情況的角度,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你想,一個地方一年當中最隆重的節日,三教九流都登場,英雄好漢齊聚首,烏龜王八也露頭,不是了解其人文習俗、民情世態的最好時機和窗口麼?這對剛剛履職的秦時月來說,真是天賜良機,對他以後開展工作,必有大益。   隻是,這去大戶人家一走,便是露臉了,以後如有什麼行動,目標自然就比較大。   他是軍人出身,此行又是有著秘密使命的掛職與暗訪,所以自然不想讓自己變成眾目睽睽之下的一方名人。他巴不得誰都不認識他才好,可以自由來去而不受人注意。   所以,這飯呢,還是先不去吃,以後有的是機會;而偵察暗訪的事呢,卻要緊,宜早不宜遲。   這樣想著,他決定先去母親那裡過一夜,然後第二天一早就去壺溪趕趕熱鬧,隨機走走看看。   蒼崖子有《誌趣》詩曰:   同樣衣食事,   各人自不同。   小人圖口欲,   君子貴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