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喆站到書桌前擺弄那臺老式錄音機。 老機子雖然很有些年頭,可是保養得還相當完好,沒落灰塵,外麵各功能按鍵標示都還相當清晰。打開磁帶倉,看裡麵的輪機、磁頭相當潔凈完好。試著打開合上,顯示彈簧、連桿、各傳動機構等各機械部件都還能整體配合運轉,應聲而動,相當順滑。吳明喆眼看手動,便心癢起來了,想要插上電源試試看播放一下怎麼樣。 “我想插上電試一下怎麼樣,行嗎?”吳明喆問周姑娘。 身後沒有回應聲。 吳明喆回頭去看周姑娘,周姑娘依然一動不動靜靜地坐在床頭那裡,隻是抬眼皮看了他一眼,沒說行,也沒說不行。 吳明喆便展開電源線,把插頭插進了墻上插座裡,這時機子的電源燈以及各功能指示燈居然都亮起來了。吳明喆試著依次按下各按鍵,顯示各種功能都能正常運轉,真是讓人喜出望外。 吳明喆挑選了一張磁帶,翻開磁帶盒取出來。放進磁帶倉前還先取一根棉球簽蘸了酒精先把裡邊的磁頭擦拭一下,從這個動作看得出來他以前曾經是精於此道的錄音機玩家老手。看磁帶AB兩麵上題印的歌曲名分別有“小芳”、“情哥哥去南方”、“阿蓮”、“同桌的你”等幾首年代老歌。 吳明喆把磁帶插進錄音機磁帶倉裡,合上,按下播放鍵,然後透過窗口看見機輪帶動兩個卷軸滴瀝瀝地就轉動起來了。等一陣沙沙的空白段過去後,兩個大喇叭裡響起了一首老味道的“小芳”,雖然音質聽著不免有點枯澀感覺,但那股曾經熟悉的旋律原聲卻宛轉悠揚呈現出來了。吳明喆把音量放大,調節了一下高低音旋鈕,歌曲的質地表現聽起來就更加圓潤豐富一些了。 周姑娘看吳明喆那喜滋滋沉浸其中的樣子,在後麵很不以為然地“切”了一聲,說道:“這破舊機子有什麼好聽的?你要是想聽歌,那兒有新的藍牙音箱——”抬下巴頦兒指了一下桌子上底角落裡擱在幾本書本上麵的那個紙箱裡麵,“用手機藍牙連上,使用手機裡的音樂播放軟件播放,聲音清楚嘹亮,還可以隨便選歌倒歌,有各種音效情景選擇,豈不更好?” 吳明喆擺擺手道:“那就不用了,還是這個好聽。老舊機子老舊聲音,這才是原滋原味的那股味道——” 周妹溪怪異地瞟了他一眼,嗤了聲“毛病!”,由他自個兒作弄去了。 這時臥室房門被打開了,周大嫂臉上帶著笑探進頭來:“你們還放歌呢?”一隻手裡提一瓶熱水壺,一隻手拿個茶具托盤進來放在門邊小桌子上,轉身又拿進來了一個洗臉盆和毛巾,最後是一個火炭盆端進來放到地上;東西都拿進來後她又快速地閃身到了門外,探著個頭兒笑著說道:“吳先生你可不許出來——”又向周妹溪說道:“姑娘你招呼吳先生先擦把臉。把東西拿到裡麵去,讓吳先生喝口茶……”然後便又把門反鎖上走了。 周妹溪端坐著沒有動,對她嫂子的話似乎全然沒聽到一樣。 吳明喆自己到門邊把火盆端了過來,放到室中央地上;就洗臉盆裡的溫水和毛巾擦洗了一下臉;洗好臉後,在茶托盤裡翻過兩個杯子倒了兩杯茶,他一手端一杯茶走了過來,到周妹溪跟前,問道:“口渴了吧,要不要先喝杯茶?”把右手上的一杯伸到了她跟前。 周妹溪眼看著伸到麵前來的茶杯,然後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身子和手全都沒有動的意思。 吳明喆笑道:“你怕這茶杯裡放了藥?”把杯子放到了她麵前的桌子上,回轉身去,掇了張竹椅在房中央的火盆邊坐下了,喝了口茶,伸出手來烤火,又向周妹溪問道:“你冷不冷?要不要過來烤一下火?” 伊人依舊不給一個回應。 吳明喆一個人坐在火盆邊,兩手合捧著茶杯。茶杯冒著氤氳熱汽兒,他嘴唇輕觸杯沿,輕呷杯中的茶湯濕潤口唇。 這時錄音機裡放出的正是一首當年費翔很“熱火”的一首歌《冬天裡的一把火》,節奏熱烈高亢,“熊熊火焰”寒冷冬天裡燎燒起人們心底蟄伏的熱情,如火一般要運動發散一下。 一首歌聽完,他喝下一口茶,咂一下嘴,似乎在品味茶的清香,又似乎在品味歌曲的餘音。聽他自言自語評論道:“這麼多年了,這首歌還是這麼動聽!就隻是聽了後讓人很多感慨,人不復少年,輕狂不起來了,嗬嗬——”接著又說道:“想不到這臺錄音機還保養得這麼好!現在有些人就愛收藏這些老物件,當古董一樣收藏,像這臺錄音機這個牌子,性能還這麼完好,收藏價至少值一萬塊錢……” “何止一萬塊——”床頭上坐著的伊人這時候突然奈不住插進話來了,“最少也得值十萬元錢吧!你看那一上來就吵吵擺弄個不停、癡心迷醉的樣兒,眼前不就是個現成的買主?吳老板出手闊綽,十萬塊錢那還不是九牛拔一毛!”丟了吳明喆一個白眼,又把頭轉開了。 吳明喆笑笑,說:“那好,咱們說定了,十萬塊錢,我買下了!” 周妹溪把頭轉回來:“可別反悔,明天就打包給你帶走,我們家跟你從此兩清,誰也不欠誰的!” 吳明喆愉快地答應:“好,成交!” 周妹溪翻他一個白眼,“啐”了一聲,又把頭扭開了;可是她這一開口跟人家對話之後,臉上就沒法兒再繃著了,扭動了幾下身子,換了個坐姿,放到身背後去的那兩隻手裡,攥著的東西也鬆開了,原來那是一把刃口又長又尖利的老剪刀。她一聲不響地把老剪刀塞進了床褥底下。 吳明喆也許有所不知,這周家大姑娘可是有名號的,在外念書求學期間,人送了個外號叫做“剪刀女神”,如果他也像一些淫欲好色之徒那樣,一上來趁著酒勁兒,以為弱女可欺就往人家身上撲,那現在他身上多半已經被紮出來一個血窟窿了。 初中,高中,大學,直到畢業後出來找工作這兩年,都曾有人挨過她的剪刀。在大二時就有個教授,期末考試時把她叫到教務處辦公室裡,說是要跟她劃一劃考點。那時正是晚上吃飯時間,辦公室裡沒別的人,教授便開始動手動腳了,結果挨了一剪刀,流了很多血。剪刀紮了也是白紮,因為教授自己也不敢喊叫聲張,隻能自己敷上點止血藥,捂著傷口在同事們的驚疑目光中上醫院縫針去。學校方麵更不會去管去調查了,傳出去了有損它的社會形象。 此刻周妹溪偷眼打量火盆邊的吳明喆,黝黝紅紅的碳火映照到他臉上,顯現出清俊的麵龐兒,額頭圓正飽滿,眉眼秀逸;視端容寂,兩隻眼睛裡澹然如秋潭波動,湛然若遠星熠耀。望著他這張臉兒時她心神有些恍惚,仿佛曾經在哪裡見過。睡夢中?還是中學時代少女情竇初開的幻想裡? 自想不到世間還有這麼樣一個男人,看著溫文爾雅,文質彬彬,舉止輕緩柔和,身上不帶一般男人常有的粗俗濁重之氣。看他正靜靜地對著火盆裡的炭塊兒出神,眉眼間卻像是總籠著一層憂鬱氣色拂之不去,反而更讓人心生愛惜。 這時候錄音機裡一張磁帶放到頭了,吳明喆站起身走到桌前,換了一張磁帶,轉過身回火盆邊去時忽然一瞥看見周妹溪眼睛裡正在看著他;這目光相錯的一瞬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周妹溪才醒覺過來,慌忙地把目光轉開,臉上霎時間鬧得一片通紅。 吳明喆換上的是一張粵語金曲經典,卷軸滾動,歌聲再響起來時,尋著那如似跳珠流泉一般清脆舒緩的旋律聽下來,是一首主打的歌曲《甜言蜜語》: 柔情像那酒般濃/星與月到此刻不知蹤/原來同學我午夜尋夢/相枕於此際暮色百萬重/緣何別了竟相逢/可笑聚散此生都不懂/原來離別過,更是情重/心底方知道夢裡為誰痛/萬千歲月如一夢/仿佛水裡飄過影蹤/路遙萬裡風雨裡倘能與共/縱一生一世問誰有倦容/甜言蜜語酒般濃/心裡又怕此刻一醒空/祈求紅日會繼續尋夢/不曉將今晚倦了月兒送/ 歌辭徐徐緩緩唱來,琴箏弦柱琮錚蕩越,像清波縠紋漾漾擴散開去,將往事縷縷喚起。 在這個淒清雨夜裡,宛轉纏綿,更是撩起了人無限的思憶,往事歷歷撲麵而來,紛紛然應接不暇,令人回腸百轉糾結,瞬間將人深深拖入深淵一般陷沒了。使人就隻感著氣短力乏,心惻目酸,嗒然若喪,曾經多少人和事他們已經消逝無可挽回,萬千歲月隻如同水麵上一陣微風飄過,留下的一瞬照影。 去跡無痕,徒留下無限的思悔惆悵,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裊裊,不絕如縷。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周妹溪感覺從自己身體的最深底處,一種她以前從未感受到過的暖熱激流開始往上升騰,漸漸地遍布充滿了全身,眼睛裡看向吳明喆的目光也變得如似火盆裡的火炭,烘烘燃燒,熱烈而且變得直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