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鴻哲失魂落魄地從病房走出來，他看了眼走廊，每個人都是步履匆匆，神色凝重，僅僅隻是隨意的一瞥，傳來的沉重感仿佛就快把他壓死。 　　受不了這樣的氛圍，戴鴻哲逃也似的離開樓棟。 　　昨晚，戴鴻哲下班後發現陳千柔突然開始昏迷不醒，不同於陳千柔有時深陷幻覺時的半睡半醒狀態，這一次，戴鴻哲發現不管怎麼樣，始終無法叫醒陳千柔。 　　這下可嚇壞戴鴻哲了，他匆忙背上陳千柔，飛速打車前往了醫院。 　　實際上，依舊什麼也沒查出來，除了陳千柔因為飲食不規律導致的身體虛弱，其餘完全查不出什麼病變，簡直就像是困在噩夢裡無法出來了一樣。 　　不過，醫生對此倒是有些習以為常了，隻是對戴鴻哲表示，這大概已經處於幻覺的第三階段，因此接下來要做好準備，說著，醫生抿抿嘴，沒有再多說是什麼準備。 　　除此之外，醫院還通知戴鴻哲接下來要把陳千柔拉去隔離。 　　實際上，在這方麵的製度並不完善。 　　幻覺第三階段除了極少數病例以外，基本上都轉變為了星空癥患者，並且不同於星空癥患者可以自食其力，第三階段幻覺患者往往已經無法區分現實和幻覺，因此，必然是需要人照顧的。 　　星空癥患者的隔離可以依靠軍隊來插手，雖然閃耀聯邦的事情已經證明了星空癥患者們並不能按照常理來推測，但是大部分的星空癥患者們其實並不怎麼強，麵對一群腦子有病還具備了各種稀奇古怪能力的患者們，軍隊是唯一能看管住這些人的選擇了。 　　可是這些產生幻覺的病患該怎麼辦呢？從哪裡找這麼多不怕死的護工，去照顧這些不能自理的病患？靠砸錢嗎？怎麼砸，人命多少錢一條？如果非要砸錢，更大的情況就是，發達地區的人命價錢比欠發達地區的人命價錢高得多。 　　因此最後權衡利弊，結果就是鼓勵家屬陪同，對於那些家人不願陪同的，轉交軍醫院收治。 　　至於到了軍醫院，這些患者必然會處於嚴加看管的狀態，至於生活上隻能說是不死就行。 　　因此戴鴻哲需要回家收拾東西，等待隔離。 　　戴鴻哲要離開，病房裡的陳千柔無人看管顯然不行。 　　隻是，照看第三階段的患者畢竟要承擔生命危險， 　　一開始戴鴻哲聯係的是陳千柔的母親，但是對方聽聞陳千柔有可能轉變為星空癥患者後，死活不肯過來。 　　最後沒辦法，聯係的是陳千柔的大學時的舍友，對方倒是同意的很爽快，戴鴻哲向對方保證會盡快返回後，離開了病房。 　　出了住院部，戴鴻哲總算是鬆了口氣。 　　醫院裡的生離死別太多，無數人在這裡誕生，也有無數人在這裡死去，悲歡離合交織，讓戴鴻哲難免心裡會止不住地湧出悲觀情緒，但是現在顯然不是他動搖的時候，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如果連他自己都放棄了陳千柔，那對方可就真的孤立無援了。 　　星空引起的幻覺能否康復很大程度都取決於患者自身的意誌，但是人的意誌不是什麼虛無縹緲且與生俱來的東西。 　　親人的陪伴，合適的環境，良好的照料，這些都是能幫助患者戰勝幻覺的助力，因此戴鴻哲不會放棄。 　　他振作心情，向醫院外走去。 　　來到停車棚，準備掃一輛共享單車，前往地鐵口，不過，旁邊一位正在抽煙打著電話的中年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醫院裡什麼樣的人都有，但是像這位一樣情緒波動如此明顯的人確實少見。 　　對方看起來已經四五十了，按理來說是很沉穩的年紀了，隻是臉上還掛著尚未擦乾的淚痕。 　　一點沒有喜怒不形於色的城府，滿臉激動地抱著電話在說些什麼。 　　整個人穿著也是奇怪，穿著病號服，感覺更像是從醫院裡麵剛跑出來的一樣。 　　整個人像精神病一樣，蹲在一旁的墻角接聽電話，同時還在左顧右盼，好像在害怕著什麼一樣。 　　戴鴻哲當時就想繞路，畢竟在星空癥患者橫行的當下，最好還是離這些一看就不正常的人遠一些比較好。 　　不過，對方擋在進入停車棚的路上，想繞過對方也不現實。 　　………………………… 　　石鼎奕注意到有人在看著自己，連忙起身，給對方讓出通過的路。 　　戴鴻哲不吸煙，經過時難免因煙味兒皺起眉頭，不過他並沒有多說什麼。 　　但是石鼎奕注意到了對方的神色，他用拿煙的手捂住話筒，有些尷尬的道歉：“不好意思啊，小兄弟，醫院不讓抽煙，我在裡麵實在是憋不住，就一個人跑出來偷偷點上一根，真是對不住，我這就不抽了。” 　　說著，石鼎奕環顧周圍，想要找個地方扔煙頭。 　　這下倒是戴鴻哲有點不好意思了，他覺得自己是不是表現得太明顯了，所以連忙解釋道：“沒事兒，我其實還好。” 　　但是眼看對方想要扔掉煙頭，戴鴻哲又忍不住提醒道：“叔，要不你找個垃圾桶，停車棚扔煙頭容易起火的。” 　　石鼎奕一愣，看著戴鴻哲，臉上的神態更加尷尬，慌忙附和道：“哎，是，是，不好意思，我給忘了。” 　　但是，這裡畢竟是停車棚，哪裡會有什麼垃圾桶呢？ 　　這反倒使他左右為難了起來。 　　石鼎奕不是一個多麼細心的人，要是平常，他肯定就隨手扔了。 　　但是，此時在別人的注視下，他反倒不好意思了起來。 　　沒辦法，他乾脆直接把煙頭在手心裡摁滅了，明亮的火星在手指間閃爍，甚至還能聞到一股焦糊味。 　　石鼎奕眼睛都不眨一下，把熄滅的煙頭裝進了口袋裡，沖著戴鴻哲歉意一笑，伸手示意自己已經處理好煙頭了。 　　這下，輪到戴鴻哲感到不適了，他看著石鼎奕的一舉一動，覺得對方很可能腦子有些問題，實在是不敢跟對方多交談，急忙推著共享單車走了。 　　石鼎奕這邊繼續向電話那頭解釋著：“沒有啊，茜茜，你肯定是聽錯了，爸爸沒有抽煙。 　　爸爸早就不抽煙了，你忘啦？ 　　是別人在抽，爸爸製止他而已。 　　嗯，嗯，我保證，放心吧，茜茜，之後我肯定會去看你的。真的，不騙你，之前都是爸爸不好，都怪我忽視了你，到時候，爸爸帶你去吃火鍋，好不好……” 　　終於，石鼎奕在許諾了諸多條件的情況下總算安撫好了女兒。他把手機從耳朵旁拿開，放進口袋裡，趴在一旁的欄桿上，用手捂住臉，無聲地哭起來。 　　一個成年男性，哭成這個樣子，實在是難看，簡直算得上是狼狽，更何況，石鼎奕連哭都不太會哭，隻是五官扭曲地流著眼淚。 　　他內心的悲憤無以復加，在女兒麵前時還能壓抑下去，但隨著電話的掛斷，實在是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了。 　　哭了許久，總算是平復了心情，他用袖子擦了擦臉，望著周圍，人生中頭一次感受到了一種茫然。 　　他不清楚自己要去哪裡，也不清楚自己要乾嘛，原本清晰的人生規劃現在似乎又重新模糊了起來。 　　他重新掏出手機，打開通訊軟件，裡麵沒有幾條消息，聯係人占大多數的是客戶。 　　他是一名水電工，平常主要工作就是上門給別人修修水管，通通下水道等等，因此通訊軟件裡麵的消息一般也都是問他什麼時候有空上門開工，或者討價還價等。 　　在所有消息裡麵，置頂的是一個叫做“女兒”的聊天窗口，打開以後，裡麵是近期的聊天記錄。 　　最新一條是他給女兒轉了五千塊錢，女兒沒有收，她說自己已經找到工作了，不用再轉錢了，石鼎奕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回了一句好。 　　其實，石鼎奕很想女兒收下這筆錢，因為這已經是他和女兒溝通的唯一方式了。 　　如果女兒不再需要從他這裡拿錢，那他該找什麼方式和女兒溝通呢？ 　　石鼎奕沒讀過太多書，女兒的學歷比他高太多了，他也不清楚女兒的工作到底怎麼樣。 　　而且石鼎奕其實也給不了太多幫助，他隻是一個水電工，沒有車，有房，但是是在老城區，也不算多值錢。 　　存款有一些，可是估計現在也就隻夠雲落市一套房的首付，多了他也拿不出來了。 　　五千塊錢，對他來說，也不算是小數目了。 　　他的電瓶車，騎了快五年了，已經破得不像樣了。 　　可是他也舍不得換，平常賺的錢他都是攢著，將來打算等女兒結婚的時候用作彩禮。 　　但是女兒有了工作以後，連這五千塊也不怎麼需要了。 　　那他作為一個父親，還能乾什麼呢？ 　　更何況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麼用了。 　　他點開女兒的朋友圈，大多數時候隻是女兒分享的美食或者音樂，有時候也會分享一些開心的事情，他基本上都會看，但從來不留言。 　　因為他不知道和女兒說些什麼，況且，女兒也不是很樂意和他溝通。 　　關閉掉通訊軟件，他撥通了那個已經有些陌生的號碼，放到耳邊。 　　“嘟，嘟，嘟……”電話始終沒人接聽，最終，自己掛斷了。 　　這是他前妻的號碼，自從離婚後，兩人已經很久沒有聯係過了。 　　兩人離婚的時候大約是在女兒小學五年級時，具體原因也不復雜，家長裡短的，也說不清誰對誰錯。 　　總的來說還是性格不和，無非是妻子覺得他窩囊，見誰都得笑臉相迎，一點脾氣沒有，在家裡又跟個木頭一樣，什麼話也不說，整天拉個臉，連麵對外人的笑臉都沒有，就跟個死人一樣。 　　而他呢，完全不清楚妻子到底想要什麼，問她吧，又不肯說，都老夫老妻了，哪來這麼多高興事兒，沒笑臉多正常啊，整天笑嘻嘻的人，那是神經病！ 　　家裡拉著臉，歸根到底就是導火索，真正的根源無非就是妻子覺得他老端個架子，放著錢不賺。 　　水電工這一行，說到底，貓膩不少。管道線路又看不見，外行人很容易就能被唬住，早些年網絡沒那麼發達，大家又不好在網絡上查，上當受騙的，也不在少數。 　　妻子覺得呢，隻要沒有安全隱患，你走線的時候，繞點彎怎麼了？換零件的時候，你何必非要用質量那麼好的呢，用二十年和用十五年，有區別嗎？ 　　是，你是端著架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是不坑人，那女兒課外班的學費怎麼變出來？家裡一應衣食住行錢從哪來？ 　　吵個幾次架，這本來就比較稀薄的感情自然就沒了，沒多久就離婚了。 　　石鼎奕對前妻沒什麼可怨恨的，但也確實覺得性格不和，完全溝通不了，因此基本上很少聯係對方。 　　女兒也被判給了前妻，小時候還是和他很親的，可是隨著年齡的長大，也許是叛逆期，總之和他的溝通也漸漸的少了起來。 　　後來和女兒的溝通基本上就隻剩轉賬了，而且隨著女兒大學畢業找到工作，現在似乎他連僅有的能表達關懷的行為都沒有了。 　　他給前妻打電話正是想要了解女兒的近況，他真的有太多想要了解的事情了，似乎他完全不了解現在的女兒，他隻知道女兒小時候的喜好，隻知道女兒小時候的夢想。 　　他不清楚女兒為什麼會選目前的大學，不清楚女兒為什麼會選目前的專業，更不知道女兒的近況如何。 　　但是現在說這些也已經晚了，第一通電話沒有打通，石鼎奕沒有堅持，隻是拿著手機靜靜地看著遠方。 　　朝陽依舊揮灑著陽光，風聲穿過樹隙，引起樹葉嘩嘩地翻動。 　　石鼎奕穿著略顯單薄的病號服，在這樣的夏天，竟然覺得有些冷。 　　今年他48歲，女兒23歲，剛剛大學畢業，準備步入社會，可以說，她的人生正要剛剛開始。 　　23歲，對於她來說正處於人生中最具活力的階段，充斥著無限的可能。 　　然而，一切戛然而止，五天前，女兒在家中遇害，已不幸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