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約而至。 　　了一坐在陽臺上，看著窗外的世界被雨水淹沒。 　　下雨天是少有的了一放鬆的時間，平常因為要擔心呆在陽臺會被別人看見，下雨天所有人都回家了，了一就能稍微透透氣。 　　不過，這次了一並不是為了透氣，相反，他更多的是擔心。 　　這場暴雨實在是太大了，即便是常年多雨的雲落市，都不知道多少年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雨了。 　　簡直像是天空破開了一個口子，瓢潑的大雨宣泄而來。 　　沉悶的雷聲持續傳來，遠處的天空時不時地被猛烈的閃電照亮得如同白晝。 　　小區內的地麵已經被水淹沒，正常人走進去很可能稍不小心，就不見了蹤影。 　　不僅如此，在這樣大的雨勢下，此時家裡已經斷電斷水斷網了，了一的擔心也正是基於這點。 　　在這樣的天氣下，了一中午時那昏昏欲睡的狀態在暴雨的刺激下反而消失不見了。 　　不過，對於了一來講，困倦的狀態雖然痛苦，但卻能切實有效地防止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到某個事物上，雖然，了一也不清楚到現在為止，自己是否還創造出什麼其他的類似星空的東西。 　　魚心澄在家裡翻箱倒櫃地找蠟燭，但終歸是年輕人，平常也不會在家裡放蠟燭。 　　來雲落市這麼久了，停電她也是第一次見，準備不足很正常。 　　最終好不容易，從櫃子底下翻出來了之前不知道什麼時候買的香薰蠟燭，來到陽臺，點燃，坐下。 　　了一用手撐住臉頰，看著窗外的暴雨。 　　突然，他扭頭對魚心澄說道：“給我講個故事吧。” 　　講故事，是了一最近為了提神而向魚心澄提出的建議。 　　他不敢使用任何電子設備，生怕不小心注意力過於集中，而導致了全世界的電子產品異變。 　　因此，為了能打起精神，了一會聽魚心澄講一些故事。 　　從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到她自己從小到大的生活，又或者是一些魚心澄從別處看來的神話傳說。 　　魚心澄捧著蠟燭，思考片刻，說道：“那我今天就講一講雲落這個名字的由來吧。” 　　了一看著窗外的暴雨，同時側耳傾聽魚心澄的話。 　　魚心澄組織了下語言，開口道：“故事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任何王朝都還沒有出現，久到人們還是隻能朝不保夕地到處求生。 　　那時候，世界上到處是可怕的妖魔鬼怪，這些東西動不動就給人們造成巨大的傷亡。 　　在這裡麵，最恐怖的叫做玄峰，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它龐大無比，遠遠看去，就像籠罩在雲層裡的山峰一般。 　　玄峰既像鳥，又像魚，會在雲層間遨遊。 　　它周身永遠烏雲密布，伴隨著可怕的電閃雷鳴。 　　它嘶吼時，大地都為之顫抖。 　　一張嘴，就能喝乾一條大河。 　　輕揮翅膀，就能擊碎山峰。 　　它的眼睛，堪比太陽和月亮，能透過厚厚的雲層看清地麵上的任何動靜。 　　但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它會為所到之地，帶來可怕的洪水和地震。 　　那浪花甚至能夠遮蔽天空，還有那震動甚至能撕開廣闊的大地。 　　因它而死的人不計其數。 　　人們對這個怪物是又恨又怕，可是大家拿玄峰都沒有任何辦法，因為它實在是太大了，人們對它的傷害甚至不如蚊蟲叮咬對牛羊的傷害。 　　這時候，人類中誕生了一個叫做昱的人。這個人生來就非同凡響，據說他出生的時候原本是晚上，但是當他的母親產下他的時候，天空突然出現一個巨大的光團，仿佛太陽一樣，持續了一整個晚上。 　　而昱也表現出特別的智慧，從出生起就會說話，而且沒多久就能識字，很快就成了部落裡最博學的人。 　　他的父母死於玄峰造成的洪水，因此昱非常痛恨玄峰，立誌要殺死對方。 　　部落裡的人就勸他說，玄峰太可怕了，到時候不僅無法殺死玄峰，連你自己都會死在玄峰手裡。 　　但是昱沒有害怕，他仔細考察了其他部落關於玄峰的記載，發現玄峰的移動是有規律可以總結的。 　　每當到了夏天的時候，就會前往北方，而到了冬天的時候，又會回到溫暖的南方。 　　每次遷移過程中，都會造成巨大的人員傷亡。 　　而對方一旦到達目的地後，就會陷入沉睡。 　　昱就造了艘船，劃著船到了玄峰的麵前，大聲嗬斥對方的罪行，並要求對方立刻停止遷移，如果老老實實呆在一個地方，就可以饒過它一命。 　　但是玄峰根本沒有理會昱，而是繼續遷移的路途。 　　於是，昱聯絡了所有遭受玄峰破壞的部落，一起在地麵上挖了一個巨大的水渠，這道水渠聯絡了世界上所有的河流，從南到北，所有因玄峰而死人的部落都參與到了裡麵，共同進行著同一個工作。 　　春去秋來，一共花了十年，這條大渠終於建好了。 　　之後，玄峰一如既往地在冬天來到了南方，進行沉睡。 　　然而玄峰不知道的是，昱已經為它準備好了陷阱。 　　如果憑借人類本身的力量無法戰勝玄峰，那就利用智慧，撬動世界本身的力量殺死玄峰好了。 　　隨著昱的一聲令下，這條大渠被挖通了，所有的河流都湧入了這條大渠。 　　洶湧的水流匯聚在一起，瞬間淹沒了玄峰。 　　江水如同利劍一般，在玄峰的背部留下了巨大的傷口。 　　鮮血甚至順著江水將大海染紅。 　　等到玄峰醒來，發現自己背負了一整條大河，它想要站起來，可是怎麼也站不起來。 　　這條大河已經把它牢牢地鎖死在這裡了。 　　就這樣，在昱的領導下，人們開始驅趕其他妖魔鬼怪，贏得了長期的和平。 　　人們順理成章地推舉昱成為了領袖，建立了第一個王朝。 　　而玄峰長期被鎖在這裡，離大海隻有一步之遙，可是這一步之遙偏偏是如此的遙不可及。 　　使得它既不能低頭去喝海裡的水，也吃不到海裡的魚蝦，於是沒過多久，就餓死了。 　　據說在它死去的那天，終年縈繞在它背部的烏雲下了三天三夜的暴雨，最終還是伴隨著玄峰的屍體一同崩塌了。 　　這裡傳說就是玄峰死去的地方，之所以叫做雲落，是因為這裡就是玄峰背上烏雲落下的地方。 　　至於這條大河，現在則是叫做玄江。” 　　了一聽著這個故事，怔怔地出神。 　　故事裡人們齊心協力戰勝玄峰的故事固然動人心弦，可對了一來說卻好像隔了一層溝壑一樣，他很難代入到故事中克服各種艱難險阻的的人類陣營。 　　能令他代入的，反而是故事中那個可怕的怪物，玄峰。 　　他扭頭看向魚心澄，低聲反問道：“玄峰真的該死嗎？ 　　會不會它沒有理會昱的警告，隻是因為它沒有聽見？ 　　它隻是順應自己的習性，四處遷徙而已。 　　難道真的沒有和人類和解的辦法嗎？ 　　還是說，隻是沒有人在意玄峰怎麼想的而已？” 　　語氣中包含了了一自己內心潛藏的不滿，他自己被這個該死的能力害得不敢正常的入眠，而且還要狼狽地困居在狹小的房間內，一天中隻有極少時候，才能拉開窗簾看看外麵的風光。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更不清楚怎麼和人類共存。 　　他理智上當然清楚自己必須這麼做，可是情感上他根本不理解，為什麼他明明什麼也沒做，卻要承擔如此大的責任。 　　為什麼自己要麵對這些不合理的事情，明明他也和那些星空癥患者一樣，是星空的受害者罷了。 　　他們都沒得選，隻是被動地對他人造成傷害。 　　星空癥患者至少主觀上不會懷疑自己行為的正當性，但了一卻要麵對良知的折磨。 　　了一想要自由，想要到處走動，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新奇他還沒有見過，卻隻能被關在這裡哪裡都去不了。 　　魚心澄愣了一下，不過她隨即反應過來，將蠟燭放到一旁，轉而握住了一的雙手，看著他的雙眼，堅定地說道：”玄峰從來也不該死，更何況，主啊，您也絕對不會是玄峰。 　　您的身邊永遠有我們的陪伴，即便您真的被困在玄江之下，我們也會花十年，甚至是一百年，一千年，生生世世，將江水填平，將您救出來。 　　不，您絕不會是玄峰，您應當是昱，帶領我們創建新的世界。 　　現在還在負隅頑抗的人類，才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 　　他們軟弱而缺乏組織，時至今日，還在內鬥不休。 　　不同的語言和思想輕易地就能分割他們，在我們麵前他們不比散沙強上多少。 　　最重要的是，不管發生什麼，我一定會保護好您的！ 　　即便，要我付出我的生命！” 　　了一怔住了，他看著魚心澄蒼白的麵容，冰冷的雙手，以及真誠卻悲傷的雙眼，反而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魚心澄話語背後的重量。 　　他第一次知道這個重量的時候是剛來的那一天，代價是芋圓的死。 　　這種重量令他不自覺地害怕起來。 　　他餘光看見一旁的角落裡出現了一抹橘色。 　　了一知道，那是芋圓的屍體，從那天芋圓被從樓上扔下後，了一時不時就能看見它。 　　視野裡，芋圓毛皮臟亂，精心護理的毛發粘連卷曲，失去了應有的光澤。 　　原本圓潤的身體癟了下去，仿佛被什麼生物從內部掏空吃掉了一樣，看起來令人惡心。 　　不，不僅是芋圓的屍體，在芋圓的身後，了一還能看見更多的屍體，一開始了一還能區分出都是些什麼人，到後麵，了一隻能看見堆砌起來的屍山。 　　剛剛，屍山的頂部又多出了兩具屍體，一具身著工裝，一具穿著裙子，紮著麻花辮，兩具屍體緊緊地抱在一起。 　　這些屍體全都死死瞪著了一。 　　那空洞的雙眼仿佛永遠無法閉合，隻有了一的血才能撫慰他們。 　　了一害怕地顫抖起來，剛剛的話更多的隻是一種發泄，一種對自身遭遇的不滿所引發的抱怨而已。 　　可是這座屍山可是切實地描繪了了一到底乾了什麼。 　　這可不是什麼輕飄飄的，輕描淡寫的“因它而死的人不計其數”這樣一句話可以帶過的。 　　看到了一因害怕而顫抖起來，魚心澄直接抱住了了一，她知道，自從了一開始拒絕睡眠後，就經常能看到一些混亂而毫無邏輯的幻覺，這種幻覺極大地對了一的精神造成了壓迫。 　　但是魚心澄做不到驅散這種幻覺，每當這個時候，她能做到的隻有抱住了一，希望能為對方提供一點微不足道的慰藉。 　　了一推開魚心澄，即便恐慌已經快要壓垮他，他還是勉強控製著自己說出想要說的話。 　　他捧著魚心澄的臉，話就像是從嘴裡擠出來的一樣：“聽好了，找書苑 ｗww.zhaoshｕｙuan．com 我剛剛說錯了。玄-峰-就-是-該-死-，懂了嗎？” 　　魚心澄倔強地看著了一，拒絕對這句話做出反應。 　　了一繼續咬緊牙關，說道：“所以，絕對，絕對不要為了該死的人白費功夫。” 　　了一並不是害怕這座屍山，當然，無比的內疚確實要把他折磨瘋了。 　　他真正害怕的是，哪一天，魚心澄的屍體會出現在這座屍山的頂部，也會像其他屍體那樣死死地瞪著他。 　　了一不能接受這個可能性，雖然這樣說有些殘忍，但在了一的心裡魚心澄確實和其他信徒是不同的。 　　對方收留了他，照顧著他，向他描繪了這個美好的世界。 　　其他信徒的死亡其實已經令了一麻木了，多死一個少死一個，他其實也區分不出來。 　　如果已經身處地獄，那在哪一層其實也區別不大了。 　　可是魚心澄不一樣，她是實打實的，看得見的人，不是隻會在新聞中出現的數字，更不是隻會在幻覺中出現的屍體。 　　了一害怕失去對方，更害怕對方因自己而死。 　　而最令了一害怕的是，魚心澄從來沒有任何一次表現出對除了一外任何生命的憐惜，即便是她自己的生命。 　　可是看見魚心澄固執的眼神，了一卻說不下去了。 　　是啊，對方這樣子是誰導致的呢？ 　　到頭來，不還是自己。 　　對方之所以像瘋子一樣，願意為了自己獻出一切，並不是對方的錯，而是自己的錯。 　　因此，最終了一也隻能抱著魚心澄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