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妞自在青樓裡住下。當日姐姐與她取名,雖則二妞麵黃肌瘦,鬢發枯稀,卻得她慧眼見識,說“好一頭秀發”,便叫作玉簪,院子裡都叫簪兒。 次日起與別的小姑娘住在通房,寅時起床,洗漱疊被,早茶早飯。而後往浣思堂去,那堂裡三行三列,九張矮幾,堂上坐著一位女先生,便是老師。那時簪兒與三五個女孩兒就坐念書,幾上隻擺著兩本,一本《詩》、一本《樂府》。 進學完後,便將午時,呼啦啦幾個小女娃便回房裡午飯,飯後休息。至未時要去姐姐房裡,學針線刺繡、詩詞書畫、琴瑟琵琶、簫笛鼓箏、歌舞吟唱。至申末酉初,日落西山,才休息備晚。 正是冬去春來,終於降下一場雨水,澆得旱地開顏,萬物復蘇。 那一日雨住晴朗,簪兒正在姐姐房裡學挑花,房裡仍舊妖魔滿座。觥籌交錯間,房門打開,那個送來癡情公子帖子的少女,又開門進來,跑床邊找姐姐去。那姐姐正與藥娥花仙等胡侃對罵,見她來了,便暫住了話頭。 那少女叉著腰,擰著眉說:“東邊山裡那大王,差小妖來求見姐姐,理不理會他?” 這話一出,又幾個妖精靜了下來。因東邊折梅山上的妖王與她們姐姐有舊,交情匪淺,但久不曾會,隻不知這回使小妖來請,卻是何事。 姐姐聞言,索然道:“八成兒又是那廝與人結仇,跟人家打架,找我助拳呢,不見不見,趕走趕走。” 少女聽說,出轉去了,眨眼又回來,這回笑道:“誒,錯了,這小妖非是折梅山大王差來的,隻是假借他名頭。倒是那大王老本家的小妖,千裡至此,求見姐姐。” 那姐姐見說,思量一會兒,說道:“他老本家?即是落雲山長輩,該去山裡,卻來找我乾嘛?你先去問清他來意。” 那少女又轉去門去,這回卻一盞茶過去,方才回來,甫一進門,便嘻嘻哈哈笑開來。眾妖精早議論紛紛,見她回來,卻隻是笑,齊齊地來罵她。那少女笑畢,才說:“原來那大王的老本家前兒得了一個孫女兒,合族都高興,哪知這孫女兒貪玩,前兒在山裡離了父母,給凡人打獵的打了去了!” 妖精們見說,也嘰嘰喳喳的笑鬧了起來。姐姐微蹙柳眉,納罕道:“哪個凡人如此神勇,能把折梅山大王的外甥女兒給打去?” 藥娥正指教簪兒針法,頭也不回,隻道:“他族裡就沒一個有本事去搭救的?偏來這兒找姐姐,也不知安的什麼心。” 姐姐吩咐那少女道:“你再去問他,是什麼人把那個寶貝打去的。”待少女出門去,才與藥娥說道:“他們家裡,有手段的,倒是不少,隻是好勇鬥狠,卻沒腦子。”說得藥娥噗嗤一聲笑出來。 少女回來時,便報與姐姐:“誒,我說呢,原來是臨州青雲王府上的王爺,前幾天碧波坪圍獵。怎知那小祖宗劣性好動,奔人家趕馬驅圍的獸群裡去了。好在人家王爺見她皮毛好看,又甫年幼,倒沒一箭射死,撿回王府,籠起來養著呢。” 姐姐笑道:“原來是他,怪道要找我。”旁邊一圈妖怪就問這青雲王來歷。姐姐未曾理會,先教那花仙“你去把鏡子抬出來”。待花仙領著幾個姑娘去了,才與別個解說:“那青雲王,倒是個人物,他是本朝太祖玄孫,當今天子的胞弟;既是皇室宗親,又護國有功;文武雙全,最喜招納才士;麾下強兵悍將,高手如雲;又愛能人異士,門下食客三千,是個極厲害的漂亮角色。” 藥娥聽如此說,便道:“想是妖精懼他鋒芒,故此不欲力敵,便想借姐姐智計,救回那小娃兒。”姐姐微笑點頭。 不一時花仙帶著姑娘抬出鏡子來,原來那鏡子連著妝臺,倒需三四個才能抬動。待把妝臺鏡子安放墻邊,一圈兒妖怪都圍上去要看。簪兒也好奇,伸頭看時,鏡中卻不是映著房內情景,隻見一片朦朧散去,木屋草房,破車軲轆,竟是自家的景象。還看到她母親洗衣,兄長擔水,盡都是往時熟悉的家景。 周圍妖怪,也有嚷著見了高山流水,也有納悶見了古城市鎮,各個不一,盡其紛亂。內中妖魔,有的知道底細,自笑吟吟地看,也有不明就裡,傻愣登地問這問那。 有好事的說來與別個聽了,簪兒才知道,這是姐姐庫房裡的寶貝,鏡中並不顯眼能見的物事,倒是映心裡想的地方。那地方現今是甚麼樣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便能在鏡中一覽無餘。 床上姐姐隔著幾個妖怪看那鏡子,目不轉睛,抬手一指,嘴裡吶聲“茶”。藥娥便取過茶碗,上去與姐姐喂茶。姐姐就著藥娥手裡啜了一口,含著茶,含著笑,仍舊目不轉睛,盯著鏡子裡。 藥娥見她含笑,知她得了計策,自也將茶碗起來,抿了一口。 房內妖精,仍在大論這鏡子,有的說好,有的說妙,有說厲害,有說玄奧。姐姐心內得意,咽茶取笑她們道:“這個叫厲害呀?天上天庭裡有千裡神眼,能見四海六合,寰宇造化;西方佛老佛眼,能見過去未來,有無存空,那才叫神通廣大。我這個鏡子,凡人能見百十裡,修為高的,至多能見千裡,若非今兒個用得著,我才不取出來,丟人現眼。”嘴裡雖如此說,麵上仍是誌得意滿,一邊兒向花仙道:“你寫個回帖,就說我即刻動身,去往青雲王府,救他家孫兒;再說我山裡乾娘,近來體乏,懼寒畏濕,向他家借討那件袈裟來。” 花仙應著了,自去尋筆墨紙硯。 那些個妖精,有的知道姐姐不愛吹噓本領,倒喜賣弄寶貝,也不理會她。 簪兒還要看她自個兒家裡,看了一會兒,心力不繼,頭暈目眩地擺弄手中錦帕。 那姐姐又吩咐院內事宜,安排妥當,而後起身著履,走到窗邊。簪兒來了許久,這才頭一次見姐姐起床。姐姐推開了窗子,外邊兒的日頭曬將進來,將姐姐鍍上了一層金光。簪兒正望著姐姐,九條尾巴擺動靈敏,也不見她如何施法,眼前一晃,姐姐,已不見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