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仙藥娥那幾個,看見簪兒的頭垂了下來,通都不作聲。姐姐走回來到桌子這邊,與簪兒打對麵兒站著。 那簪兒又像暈過去了,又像睡著了,隻把頭低著,全身一動不動。房裡青燈晃了一下,將這一群妖怪閃了一亮,各個臉上都陰森可怖,冷冰冰的不似常時。 陡然間簪兒的頭動了一下,而後她的呼吸聲漸漸重了起來。那兩隻手腕,給細紅線綁住了的,開始握緊了拳,抽拉掙紮。這時房裡動靜愈來愈大,姐姐這一群妖怪,愈來愈靜,每個都緊緊盯住了簪兒。 簪兒的呼吸已沉到從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音來,兩臂已使盡了力來掙脫,卻仍扯不斷那一根又細又軟的紅線。這一陣動靜過後,簪兒又漸靜了下來,喘氣也輕了,手也不動了。待她全身都又在一動不動時,垂在椅子下的腳,突然抬了一下。 姐姐看見是這樣,抬起嘴角笑了一下。便聽到這個簪兒垂著頭,說起話來:“瑤君姐姐好手段,喚我草輩來此,不知有何吩咐?”聲音雖是簪兒,語氣卻已大異。 那邊姐姐昂起頭來,也冷笑一聲。她對這些凡間的東西,向來不客氣什麼,這時便開口道:“不是我有吩咐要喚你來,是你有買賣獨自個兒吃。” 女鬼聽了她倆這般說,笑得愈發陰森起來。 這個簪兒斜斜地也抬頭,看了一圈圍著她的那幾個,最後盯著了姐姐,說道:“草輩常聽得江湖上傳道,青丘夢樓的瑤君大人,眼界極高,不是大買賣,還請不動她抬一抬眼皮子。我這等不入流的小玩意兒,居然能高攀得起瑤君大人的法力。若不是有甚麼吩咐,敢請瑤君大人放了我回去,待草輩那一樁事情了結了,再來供瑤君大人驅策。” 這一個簪兒,肉身雖然是她自個兒,說話的卻是那另一個。正是那黃老漢在北鎮上左員外府裡,看到的那個。本是一個妖精,因有老漢這一樁子事兒,故此趁便化做了簪兒的模樣,混進那員外府裡,也不知要乾些甚麼勾當。 那北鎮因與青丘相近些,故而姐姐可算是地頭蛇。這妖精在此辦事,也不知會一聲兒,又借著簪兒的名,因此上姐姐便勾攝了她來,要弄明白她所謀何事。 此時這妖精說了那一番話,已極給麵子,又答應算是欠的。按理說,那一家左員外與姐姐也無前仇舊恨,也無瓜葛利害,這時無端賺了人情,應該是放了的好。 但因有簪兒這一層關係,姐姐卻並不想容他囫圇蒙混過去,才想說些強詞奪理的話,花仙那邊兒卻先動嘴了。 隻見這仙子叉腰冷笑,張口便道:“哼,本來你要謀財害命,咱們也管不著。你卻借著咱們的人,姓名、姻緣、福分、命數,你都占了去,還鬼鬼祟祟乾著事兒。今兒既然來了,哪兒有輕易饒你的理兒?你肚子裡有甚麼壞水,還不通通倒出來!” 本來,若是往時野道上的小妖,吃了花仙瞟一眼,啐一口,已嚇得跪在地上,不敢動彈。這簪兒此時聽了花仙這幾句話,卻淡定從容,慢慢地將目光轉過去,盯著了花仙,也冷冷地笑道:“紅臉的還沒上臺,白臉的倒唱起來了。你以為我貪圖什麼?我若是謀利,也不來這兒了。”說罷仍復垂下頭去。 藥娥見了,卻怕花仙要發作,便搶道:“天底下的事兒,總有個好壞對錯,前因後果,也有個業報了完。咱們雖是女流,路見不平,也當相助;若有美事,自然鼎力玉成。非是咱們多管閑事,這百來年,哪兒不亂?咱們要求平安,對這些事兒,自然得多上心些。” 姐姐聽著這倆一唱一和,心裡好笑,接著嘴道:“是了,與凡人打交道嘛,向來難得善果。你這一樁事兒,不妨與咱們說說,說說又不打緊。” 那妖精見是如此,心下揣度。她本來混進員外府,已打探細了,那府裡並無甚寶貝,若有,也早給瑤君摸去了;又想著這一件事兒,要瞞青丘是瞞不了的,早是指望著姐姐曉得了,一笑而過,不來乾預她;又且簪兒隻不過是一個賣進去的小丫頭,如何也料不得姐姐為了她,竟施法把自己攝來。 這時女鬼已不笑了。蛇妖見簪兒低頭垂思,良久不語,便道:“你變成這個樣子,與那些凡人勾搭,究竟所謀為何。” 那簪兒聽了這問,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青幽幽的燈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眼裡漸兇狠起來,嘴裡冒出兩個字來是“報仇”。 這兩個字一出來,女鬼好似受了激,也狠狠地跟著呢喃“報仇……報仇……”旁邊眾妖,都看了姐姐一眼,姐姐隻盯著那簪兒。果然還是逃不出“恩怨情仇”這四個字。姐姐也不多說了,開口便問:“你與那一家姓左的,有甚麼仇怨?” 誰知這妖精搖頭道:“我已說了我為何來此,我跟他家的仇,也與你無關,你快把我放了。” 她話已至此,實不欲多說。姐姐幾個,見了她這個樣子,也曉得了再問不出甚麼來了。正要商量怎麼處置,花仙卻開口了。她也是一聽見了那“報仇”二字,便心中火起。隻見她摁著桌沿,俯下半身,直望著那簪兒,輕輕地問道:“報什麼仇?” 這簪兒早已言盡,卻因望了花仙一眼,就中了花仙的法力,方才還給她惡言相向呢,此時卻覺得心中的言語不吐不快。於是與這仙子四目相對,看了半晌,又復垂下頭去,沉默了一會兒,這才將她肚子裡的話,一句句說了出來。 “我本來隻是山裡的一隻野怪,我娘一胎生了幾個,我也不記得。但後來,隻剩下我,和一個哥哥,兩個相依為命。” 她話說到這裡,姐姐幾個已猜測,她的大仇,隻在這一個哥哥身上了。 “那時我還未成精,並不懂事。隻知道跟著哥哥,在山野裡覓食。有時候,我們也往人家裡去,偷人家的飯菜來吃。那些大戶人家,常有吃剩了的東西,有留著的,也有倒掉的,也有些做好了,一時並不吃的。我倆就去偷了來,自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