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一番私仇,本隻欲親手來報,因給姐姐撞破了,不得已說了出來,不得不由她們插手。心下惴惴不安,便等姐姐的答復。 誰知姐姐尚未開口,花仙心思機敏,先問她道:“那左府盛傳三代,家業興旺,你獨自一個,如何能成事?” 簪兒嘴角揚了一揚,笑答道:“我自有辦法。”她見這裡形勢,曉得了花仙雖非夢樓的主人,但已是瑤君的左臂右膀,她言語中有了相助的味道,心下且是一寬;又想著今日其勢,不透露自己報仇之計,已難脫身;又且此時非是謀利,天下間的妖精,紅塵中的凡夫俗子,有哪一個不是受盡欺淩殘虐的?當此之時,與其費盡心機周旋,不若坦誠相告,以敵愾之意打動姐姐,那才是上上之策。 於是接著續道:“我變化成這個小女孩兒,已成功混進了他府中,現在卻仍未動手。他家大業大,我要把他連根拔起,隻得從長計議。俗謂‘禍隨名利走’,哼哼哼……我先給他家招財,後給他家招災,看他如何抵擋。” 姐姐聽見這般說了,心下也是一寬。既然如此,那麼她短時間便不會生事;二來,姐姐也看出了她對己方敵心已減,再勸她時,想來亦不甚難為。 想通了此節,即說道:“那府上固然惡人極多……”她話未說完,已看到簪兒驚疑地看了過來。 這妖精一聽姐姐的話,便知姐姐想欲阻攔,要她少造殺孽。她也知姐姐是為她好,是為無辜的人好。但她心中恨潮洶洶,不做到絕處,如何能消解仇怨?當下若給姐姐將話說出來了,那便再難翻回,於是大聲道:“惡人極多?凡人中還有不惡的麼?甚麼‘人之初,性本善’,都是他們編出來自個兒騙自個兒的話!那幾個崽子,都還是小孩子,已狠毒如此,他爹娘長輩若是好人,怎能容他?他府中若有個善男信女,勸他一句,如何做到這樣?他若是將我哥哥拿去下鍋吃了,我倒饒他。但他們幾個純是為了取樂!我哥哥的屍身,被他們隻丟在山裡,叫野豬給拱了!” 這一番話語氣兇狠,悲傷思念之情已稍減,盡是仇恨滔天的樣子。 姐姐自法術大成以來,不論在青丘抑或是江湖上,已不曾給人打斷過說話,更無人敢這般對她吼叫。蛇精望了姐姐一眼,還怕她著惱動怒。誰知這狐貍精倒真有容人之量,被那妖邪一頓搶話,隻是嘟著嘴自在那裡無奈地看。 姐姐曉得這妖精正是腦中充血的情況,哪裡與她較真。心裡還在尋思,她後來還回去找她哥哥的屍首了。 夜裡的涼風正是舒爽,鎮上安安靜靜,姐姐房裡吵吵鬧鬧。 那日姐姐放走了妖精,卻也沒允諾什麼,沒答應什麼。 簪兒給那妖上了一回身,次日身體虛了下來。藥娥給她調理了兩天,又健康活潑,是個溫婉可愛的小丫頭了。 那一個小黑屋,又復鎖上了門,倒似從沒開過一般。那幾個對這事絕口不提,花仙仍舊浪蕩,藥娥仍舊嫻靜,姐姐仍舊懶在床上看書。 樹上的葉紅了時,天也漸涼下來。姐姐那一個房間,何時靜下來過。簪兒也已琴歌熟稔,《西江月》、《蝶戀花》、《如夢令》、《點絳唇》,諸名曲雅調,已信手不誤,便能隨著花仙幾個,一齊在大房裡接客了。藥娥起始還擔心她初哥上陣,不能應付。誰知這簪兒倒能淡然處之,也不驚慌,也不懼怕,彈唱應答,各樣都不出岔子。又有花仙看著。那花仙雖然輕浮,卻也不真對姑娘們使壞,照看簪兒,綽綽有餘。 這日人都齊在,姐姐房裡,自然笑鬧喧囂。自那一天簪兒給姐姐梳尾巴,甚是舒坦,她便時常叫簪兒來做。簪兒當然也極樂意給姐姐服侍。她雖對姐姐是有些怕,但這狐貍精的尾巴卻實不凡,能摸上一摸,當真求之不得。 花仙嗑著瓜子,打著牌,看著姐姐,那個酣爽得渾身懶洋洋的樣子,轉頭對別個笑道:“這一出怎麼唱?‘三郎施威降玉妹,輾轉承歡罷江山’麼?”說畢房裡都笑了起來,這個道“簪兒現下是三千寵愛在一身了,咱們可得趁早巴結”;那個說“姐姐寵幸簪兒幾天了?算算該丟了幾城呢?”言笑無忌,戲謔無端。 姐姐自個兒聽見了她們的說話,一來真是舒服得動不了了,二來也覺他們說得好笑,便在那床上,嗬嗬嗬地笑不停。 藥娥隻在一旁,看見姐姐笑過了要茶,便將自己手上的端了過去,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口。她因聽到花仙叫姐姐的別個名號,想起來一個事兒,開口問道:“有一回咱們去折梅山玩兒,路上小林子裡遇到的那一個道士,他卻叫你作甚麼‘熙妃娘娘’,這是怎麼回事啊?” 未等姐姐回答,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花仙已笑個不停,道:“這個問得好,便如這些個小的,喚她‘姐姐’;她的老相好,喚她‘小娘們兒’;她的乾娘,喚她‘賤貨’,你可不知道她還有幾個名兒呢。我待要喚她‘娘子’,又怕她生氣了要打我,既有這個娘娘的叫法,日後不如喚作了‘愛妃’吧!” 姐姐聽見她當真如此口無遮攔,一陣羞怒,笑罵道:“就你這嘴巴?還想當‘陛下’呢?鎖上了!”說著把那一個金鎖擲向花仙。花仙笑嘻嘻地接住了,道:“愛妃生氣嘍。” 這邊姐姐卻先叫簪兒去休息了。她得簪兒梳尾巴,稍久一些兒,就得呻吟出聲來,哪裡能好好說話。隻見她翻了個身子,拿了那一枚玉,在腿裡摩挲著,才道:“那是前朝的事兒了。那時我還後生,滿天下去尋寶貝,後來那一朝的皇帝老子厭膩了宮裡的貴妃,便在海內選秀,滿天下要人。我想著皇宮裡的寶貝多,便應選去了。” 本來花仙必定要打岔,但她給上家盯住了牌。她又不似藥娥,於此事她是知道的,故此仍隻在喝茶嗑瓜子。 姐姐瞥了她一眼,又見別個聽得起勁,續道:“是我略施手段,後來才封了這個熙妃的名字。那一個皇帝老兒,卻是跟仗山以西的妖精都有些仇的。他國破失了天下,仗山的大王們都出過力。卻因我在他宮裡耍子玩兒,那些妖魔便也記了我一大功。說甚麼‘亂其朝政,大有妲己之風’。”說著與眾妖嗬嗬嗬地笑起來,又道:“慶功宴上,便有我一個位子,從此以後,仗山西麵的妖精,便都喚我作‘熙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