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雖是最怕他在院子裡胡亂走,但這真君既已如此說了,又因簪兒的《行露》壯起膽子,此時隻怕失了氣勢,便從容道:“真君不必拘禮,當作家裡才好。” 一時二郎走下樓去,自往後進閑步去了。他說不必伺候,姐姐哪裡敢硬跟上,與藥娥等擺擺手叫來。藥娥與簪兒金鈴幾個,又夥了三五個留下來的女妖女孩兒,一並去那藥娥的房間。 姐姐一路走,一路便對藥娥怨道:“沒規沒矩的,我還沒問他個私闖民宅呢,倒不客氣起來,就四處去看了,天上的神仙,也這般的村野。” 藥娥聽得好笑,嗬嗬嗬樂個不停,回道:“那你怎地不問?敢是見了個俊的,又動起春心來了。”姐姐聽見說的是這話,便橫眼笑罵她。 鏡子雖是收了起來,卻沒抬去庫房裡,隻擺在藥娥房中。姐姐來此,自然便是拿鏡子去跟著看。她院子裡著實有不少要緊的去處,如何放心容二郎當真逛個遍。 到了藥娥的房,姐姐喚簪兒掇個繡墩來,自坐下了在鏡子前,便去找二郎。旁的幾個,便站著也瞪眼去尋。簪兒年歲比前大了些,心力已長,看著鏡子,朦朧登時散去,隻向書齋路上去找。一時見了二郎,果然隻是去在書齋路上,小園裡假山水池,花草樹木,他已看過,便不留駐賞玩。 姐姐卻心快,見了二郎,便直奔書齋,先看好了地方,才好辦事。哪知一看到書齋裡頭的境況,兩手空抓,瞪眼嘶聲吸氣,隻說道:“要完!” 簪兒聽見了心下奇怪,也沒看見有什麼,怎地這樣就“要完”了? 藥娥見了姐姐這個樣子,便也動念去看書齋。鏡中那書齋裡頭與往時無甚差別,四壁書畫,懸山掛水,雲深有人家;兩窗景致,梅蘭竹菊,梢頭伴枝椏;也有筆墨紙硯,齊擺書經簡劄,炷燎沉香韻不盡,瓷妝淡雅消塵華。那裡本是清靜的地方,縱叫二郎去了,也無甚小心處。姐姐卻大吃一驚,隻因在那窗臺下的椅子上,懶懶趴著一個花仙。 這可是天塌下來了。以花仙的性子,又不似姐姐這等要性命要安生的,她若見著了二郎,倘若一語不合,便要出言不遜,縱是大打出手,也不為奇。姐姐瞪著眼,咬著手指,看到二郎已走到了浣思堂邊,此時當真是無計可施。她心裡已在想著,這倆要是打起來,該拿什麼話來勸架才好。 那一個書齋,便貼著書堂後頭,簪兒每日裡去念書,也常在那寫字。這裡鏡子一看,那花仙坐在椅子上,兩手枕著頭,伏在窗子邊,又像是在觀賞窗景,又像隻在睡覺,也不知她到底在乾嘛。 眼看著二郎已到了書齋前,那窗裡已見了花仙,姐姐一顆心早跳出嗓子眼了。那二郎卻不理會仙子,竟連一眼也不瞅一瞅,自往書齋裡去,在架子上看著存放的書籍,一本本一篇篇,匆匆一目過完。那架上其實亂七八糟,甚麼書都有,自然難進神仙的法眼。 姐姐在鏡中隻驚呆了看,也忘了揣測二郎意興如何。 這真君不見有甚麼好書,正待再找,不經意間一轉眼,看到案上鋪展了好紙,一方情花捧玉硯,還留有早兒磨濃的墨;這旁躺著仕女春睡筆架,腰穀裡涼一支竹管胎毛筆;案邊還放著幾幅字帖,有的是簪兒與別的女孩子們往常的習作,有的卻是花仙舊時的手筆。 二郎撿起一幅,細看了許久,竟擺在案旁,自拿起筆來,去臨寫那花仙的字。 姐姐在鏡中,已是目瞪口呆。旁的藥娥簪兒等幾個,也呆看得說不出話。那姐姐好半晌了,才笑一聲出來,道:“這小蹄子甚麼時候轉了性了?”藥娥道:“我看她這輩子不說話的日子都得在今兒個使用盡了。” 本來,姐姐是見過花仙在書房裡寫字繪畫的樣子的,雖然確是不如往時那般胡鬧,但靜下來成這樣的,就真是沒見過了。若說花仙不睬二郎,還能說得過去,她本就不屑二郎這等神仙。但二郎如何竟也不理會還有個人在旁?他又不是看了一眼,才去寫字,而是直如房內無人一般。難道花仙一身修為,已臻化境,與天地萬物化而為一,便如桃仙那般,人境俱真,不分彼此了? 但總之是沒爭起架來,一出“大鬧青丘穀”畢竟是沒唱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姐姐想不透其中關竅,便不再費心思,笑瞇瞇地還看鏡子,便去問藥娥的茶來喝。藥娥看著鏡子裡的二郎與花仙,呆呆地不動。姐姐推她一把,笑道:“你別想了,我都想不通,先去沏茶罷。” 落霞漫天,如一曲高歌,唱盡浮華。 晚間院子裡,隻點起了幾處燈火。蓋因二郎造訪,院子裡的妖精都逃命去了,隻剩下八九個,老實本分的好妖精,與那些女孩兒們。姐姐鏡子裡看了二郎與花仙並不鬧起來事,便不理會他了。晚晝時,本來是要使人去問二郎,他們凡間的飯菜,煙火之屬,真君吃也不吃?但二郎一到了日頭傍山之時,已不見了在院子裡。 姐姐房中,隻有那幾個梯己的還在。簪兒看了這般的境況,竟覺得有些冷清。她早兒得吩咐不必伺候了,便去做兩個女紅,方才吃了飯,便來這裡陪著。 花仙也早就來了,現下沒人與她打牌,獨自個兒一缺三,自在嗑瓜子喝茶。姐姐自然要問她二郎的事情。她指著姐姐,笑道:“你們這等人,心不靜,看什麼都一驚一乍的。我不睬他,他不睬我,正是皆大歡喜,有什麼好奇怪的?庸人自擾。”姐姐聽見了氣得沒處撒,也笑道:“那你倆恁登對,明兒我就替你與他說了這個媒罷。”花仙嗬嗬嗬直笑,說道:“登對我就得嫁?你該先來問問我的意思呀。”說著又去戲著姐姐道:“來問啊來問啊。”姐姐啐道:“誰稀罕問你。” 藥娥也在一邊,看這倆鬧騰,待歇了道:“不知那二郎,來這裡是為的什麼事,該不會有公乾在身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