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乞丐聽得這般罵了,反嘿嘿笑了起來。他知這姑娘雖是嘴上如此說了,心中卻必定有些驚詫,或者半信不信,或者將信將疑。於是便道:“姑娘信也好,不信也罷,隻由得你。可是姑娘的意中人,卻是永遠也再不會來這山裡了。” 此一句話卻道中了紅綾的心病。她想了一會兒,心裡動起來,哪裡還能收得住。於是小聲地問道:“外麵都有些什麼呢?” 她這問雖細聲細語,那老丐卻知是在問他,“唉”一聲長嘆了口氣,好似有無盡的苦楚蘊藏其中。嘆罷說道:“紅塵滾滾,俗世裡的凡人,人心最惡,不仁不義,不忠不孝……冷血無情……”說了一半,嘟囔幾聲,續道:“……好貪好殺,欺心誑上,喜淫愛虐,終日隻念著暗算別個……嗯……”往後卻低下聲音,念念叨叨,聽不清楚了。 紅綾也不懂他說的什麼,但覺這老頭子雖然奇奇怪怪,瘋瘋癲癲,說話荒誕不經,言語裡卻好似真有一種歷盡滄桑的意味,心裡便漸漸能當作長者來看。不由得也把他的話,信了幾分。 誰知那老丐又出聲續說道:“……倘若去在山外,姑娘心地善良,損人利己的壞事卻不會去做,此一節不必擔心。但也因此,我小老頭要奉勸姑娘一句,遇到有好事,有人求姑娘救他一把的,卻萬萬不可去多管閑事。” 這姑娘心內大奇,正要問他,為何不能做好事。卻聽得人聲來了,正是她自家裡的人,為尋她找來這裡。便忙站起身來,出門去張望。門外星月交輝,照耀明亮,小鎮子那頭,來路上幾點火光,奔走得要緊;山路這頭,往外去在不知是哪裡,崎嶇坎坷,渺渺茫茫。 老乞丐便在裡頭道:“姑娘若要去,此時便可去了,出了山外,自然便有路走。不必擔心令尊老大人,此山中的真仙,自有安排。” 紅綾扶著門,回頭看了一眼那黑暗裡的影子,躊躇一回。她心裡仍亂,但既聽到了家裡人的聲音,縱是天塌下來,也不願此時回去見紀叔的麵。於是慌慌張張,也不告辭,也不說話,又撒腿拽步,一路跑去了。心裡想著方才老乞丐說的話,不得其解。 山霧散去,林間影影綽綽,晃著許多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那姑娘在這山路中跑著,一時累了,慢下腳來,細細喘氣,轉身四周去張。那山林裡更陰森恐怖起來,狼嗥才歇,驚鴉復鳴,夜貓聲聲如泣,野鬼幽幽訴情,點點碧焰青光,片片哭風嘯林,正是荒郊野嶺孤墳處,深山老林夜黑時。若不是紀紅綾如此豪傑,第二個女流也走不得此路。 那姑娘覺察周圍變化,回頭看時,來路已昏暗無光,濃霧彌漫,三麵皆不見物。唯有前路,鋪星灑月,看得去百十步遠。 紅綾跑得有些兒累,到了這裡,心下無主張,也不知該前去,也不知該回家。路卻教她望前走。姑娘無法可施,隻得依路來行。 她又並不是準備下的,此時乃是平素日常的輕便衣著。上身一件窄褃小袖的紅棉短襖子,下半截也短短的一條絳色裙,腰間緊緊係著雜色絳,腳上布鞋雖結實,卻不是遠路能走得了的。這姑娘穿得如此,迎風才走幾步,不禁冷了點兒,便兩手抱著肩膊,忍耐前行。 又去了不知多遠,前方林子密集處,忽有人聲。紅綾抬頭看時,見那樹後跑出一名女孩子來。那女子看見了紅綾,“啊”一聲撲在她腳下,抱住了紅綾一條腿,便哭道:“姐姐救命!” “我救你!”紅綾一邊如此說,一邊低下身子來看那女子。隻見她衣衫破爛,臉上青破紫腫的,卻是才挨了打,樣子甚是可憐。紅綾見了,憐憫起來,便再問道:“你怎麼了?” 那女子哭道:“有人要殺我……”話音還未落,已聽得幾個男子聲音過來,又見了火光晃動。紅綾抬頭去看,見有三條漢子,兩個火把,吆喝著“在這裡!”跑過來了。 來的漢子見了紅綾,護著那女子,大聲道:“你是誰家的女人?莫要多管閑事!” 紅綾兩步轉過來,把那女孩兒擋在身側,皺眉便向漢子道:“你們是誰啊?乾嘛要打人呢?” 那漢子將火把晃一晃,指著那女孩子,道:“這是我們府裡的丫頭,私自跑了,咱們少爺使哥兒幾個抓她回去,與你何乾?快快走開!莫要招惹你爺爺!” 紅綾聽了道:“你們一家子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更應和睦,如何把人這等淩辱……”話還未完,聽得身邊那女孩兒“誒喲”了一下,原來她身上傷痛,忍不住發聲。紅綾卻沒什麼行走江湖的經歷,聽得她聲音疼痛,俯身下來看視,卻把背心賣給了人家。 那三個漢子裡,有一個焦躁,嘴裡道:“囉嗦什麼!”便去紅綾肩頭一抓,扯過一邊,拽開了紅綾。 紅綾不防他們竟無故對己動手,被掀了一跌,滾在地上,心裡大怒。站起來看時,那三個漢子已抓住了女孩兒手臂,拖著叫走,已然轉身就要回去。有一個還笑罵紅綾道:“嘿!不知道哪裡的狗男女,生下這個賤種來,三更半夜獨自個兒鉆來撞瘟。” 這姑娘活了小半輩子,哪裡受過人家如這般的辱罵,心中一把無明業火,沖貫頂門,眼裡已狠出來了。 她也不做聲,半俯著身子一沖,望那三個中間一撞,撞在當中那個沒拿火把的漢子後腰上。那三個不提防,唬了一跳。喊一聲時,隻聽得“鏘”一聲,紅綾已退回去二三步遠了,手裡握著一把刀,指著這三個怒道:“你們嘴巴放乾凈些。” 原來,這漢子來時跨了口腰刀,早被紅綾看見。紅綾心裡怒極,便搶了這刀來,其實並無傷人念頭。 那三個見紅綾搶了刀,那等骯臟的話,更噴將出來。右首那個拿火把的,嘴裡道:“臭婊子,臊逼沒人弄了是罷?”便舉起火把來,望紅綾當頭砸下去。紅綾隻一閃,閃在旁邊,心裡更是火猛,隻想著我與你有甚毒情,竟拿火把這等打我,倘若打著了,豈有性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