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問起了,那老漢自己心下一想,這番進山,得了女兒,見了鏡花,失了一對眼珠。自己本意尋死,此時死意已去,若得如此一個住處,已是有了容身之所,如何不好,即應允了。 這話才出,那破廟門外,竟來了一群鎮上的人,鎮長領頭,一窩湧來。原來,是姐姐回去,與藥娥告訴了簪兒與他老父的事,便使藥娥去向鎮上說了。那山裡,原多有好心的長者,都應允下來。便鎮長領頭,帶了好些後生,來此看覷。簪兒在鎮上,亦有相識照拂的人,聽得說是簪兒的父親,無家可歸,又失明目盲,願在這裡,安身養老,就出力來幫助安頓。 那時,便一群人,有的來安慰簪兒說話,有的去照顧黃老漢傷勢,有的後頭修葺小屋,有的就搬來桌椅被臥等物。這家有物便捐來,那戶有人便出力。不半日時光,已拾掇得了一間整潔齊理的小房來了。 日中未至,院子裡的小姑娘們,金鈴桃青阿暇幾個,聽得說簪兒的父親來了,便要來看。藥娥又使她們將些飯菜、茶水、碗筷、杯壺,兩籃盒子,齊齊整整,來此相助簪兒奉養。 昨夜一夜不得簪兒在家,那幾個小姑娘早疑惑在心。雖是聽得說姐姐教簪兒出去辦點事情,哪裡曉得出了這般大事。此時來了,金鈴桃青,亦是無父無母,就也對黃老漢,事之如父,茶飯飲食,一般地相待。 簪兒自然心喜。又見老父得了山裡人的熱心,養得精神了,便扶他下來,要進後頭小屋裡去。本來重傷之人,該當靜養。但藥娥妙手回春,老漢身體壯健,些少走動,並無大礙。 便簪兒在左,桃青在右,金鈴當前引路,阿暇叉腰彈壓,一眾鎮上山民,圍護在旁,捧著老漢,裡頭去了。 遇上臺階門檻,簪兒出言提醒,到了墻下床邊,桃青開口聲告。那一群人,都小心翼翼地看老漢慢慢地坐在床頭,終於安頓了時,都鬆那一口氣。便後生年輕的,都回了家裡,鎮長老者,且留下說話。金鈴阿暇兩個,也回去了。 這一個老鎮長,顫巍巍地告訴黃老漢道:“老人家,不必擔心,您女兒在這裡,大夥兒都照看得好。您這一來,團團圓圓,更應心安了。您老人家且好好地在此,有甚麼隻管說,沒有人不幫您的。”那山裡人,時或得些外界消息,曉得外頭打仗,這老漢因藥娥告訴了,說他家破人亡,隻道這眼傷,亦是在外帶來,故此並不疑心。又可憐他隻得一個女兒相伴,故此憐憫,多將善心來待。 一時話畢,老鎮長也帶人去了。簪兒桃青在這裡,且侍奉老漢洗漱,茶飯罷了,桃青也回了。便簪兒一個,眼看紅輪依山,落葉吹風,扶著父親睡下在那小床上,坐在床邊道:“爹爹,今兒鬧了一天了,累了吧,且睡下,莫想別的。” 那黃老漢,一生之中,哪裡得過如這許多人,不問情由地來幫助自己。這一天裡,一句“多謝”,已說了不知幾次,此時果然累得困軟。隻是女兒在旁,便道:“二妞……你……你睡哪兒?要回你姐姐那裡睡麼,你去了吧……爹自己在這裡,再沒什麼要的了。” 簪兒又握著父親的手,摸著床頭道:“爹若要喝水,水在這裡呢,我給爹倒好了。”一時想起甚麼,又道:“爹若要凈手,簪兒扶爹去了再回。” 這老漢聽得,自己啞然笑道:“誒……爹老了,忘了二妞改了名字,‘簪兒’‘簪兒’……不用不用,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爹自己會,你去吧,回歇去吧。” 簪兒又道:“這一根竹杖,倚在這裡……”拿著老漢的手,慢慢摸到,“爹小心著。”又要等老漢睡下。黃老漢哪裡肯依,隻說不要了,一疊聲喚簪兒回去。簪兒亦不肯依,定要老漢睡安穩了。那黃老漢隻得睡下,裝作睡著了,心裡隻要簪兒去歇息,自己在這裡,不累著女兒。 本來,簪兒心想,父親在外受苦,這才一進山來,便失了兩眼,已是重傷行動不便的廢人了,自己如何能不陪老漢睡在這裡。夜裡要茶要水,要凈手方便,亦有人服侍無礙。但早間姐姐回去之前,說要簪兒夜裡服侍罷了時,回樓裡來,有話要說。隻得看老漢睡得安穩了,又坐一回,灑幾滴淚,含笑看得父親一刻,悄悄地起身回去。 黃老漢雖是目盲眼瞎,但亦聽得簪兒起身,細碎步聲,關門撲噠。心知女兒是回院裡了,自己嘆息一聲,正念著昨夜,誰知竟覺得,好似有人,又來這裡走動著,無聲無息的。 今兒樓裡客人稀少,姑娘們說著簪兒父親的事情,還未盡興,已給花仙趕去睡了。簪兒回得院子裡來,先洗浴罷了,心裡尋思一回,便穿著了去尋姐姐。不料還未上樓,在一個窗下聽得裡頭低聲說出“……這麼多人,服侍她一個……你看她見了二郎的樣子……我若能與那神仙……我能要她來服侍我……”這等的話。簪兒這一天,已是累得心苦,哪裡還去在意。便接著上樓去。 又不料未到姐姐房門,先給藥娥攔下了。 簪兒道:“姐姐找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