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不知道的是,他們到達幾天前,煉獄般雨夜在此降臨。 雨幕將視線遮蔽,形成無法逃離的囚籠。昏暗的燭火在雨中搖曳,一名著尋常蓑衣者在殘破的屋簷下躲雨,他大口啃著帶皮的血肉,將薪柴搭成萬字符的模樣。 “繩與鋸都有了,那麼該墮入煉獄的罪人在哪呢?” 烈焰騰起,頃刻蔓延至整個小屋,屋內的慘叫被雨聲淹沒。片刻之後,著蓑衣者戴上滿是血汙的鬥笠,消弭於無垠雨夜之中。 幾日後,衙役將周邊封鎖,幾輛馬車將泥濘的小道完全占據,往日死寂的郊野頓時多了幾分人氣。 郊野草木的中央,一具無頭屍體正坐化於灰燼之中,像是涅槃失敗的活佛。他的手腳皆栓著鐵繩,皮膚也被燒至焦黑。 捕快在灰燼中隨意翻找,竟發現了半片竹簡,其上寫滿梵文。他急忙向四周張望,確認無人看見,便尋機將竹簡塞入口袋。 “這案子似乎和佛教徒有關,給殷博士捎信請求援助。”他吩咐完辦案的衙役,轉身走到周邊一個偏僻的竹林角落,將符籙投入小溪中。 “找我何事啊?”一個禿頭老人從小溪中探頭,他雖年過古稀,卻還穿著孩童式樣的衣服。 “溪太公,請您幫忙,將這個竹簡捎給孔知縣,告知他這是在衡州郊外發現的,看樣子像是《無上秘要》的內容,殷博士我也通知了,請孔大人有空的話,派人來一趟。” “好的,最近給我廟供奉的香火還不少,加急給你送去。”老頭抓住一片葉子,記錄完話語,就塞進魚肚放入溪中,隨後自己也消融在水流之中。 一刻鐘後,老頭再度從溪流上浮現,手裡拿著一袋沉甸甸的銀兩。在一旁等待的捕快趕忙迎上前去,“那位大人說了什麼?” “乾的不錯,這是你報信的賞錢。”溪太公將布袋半放在捕快手上,“可別忘了給我上香。” “那是自然,等小的回去就給您籌辦城中善款,修繕廟堂。”捕快接過布袋,謝道。 “溪流將會庇佑你。”說罷,他騎魚鉆入溪流之中。 “謝謝太公!”捕快欣喜地走回現場,口中哼起歡快的小曲。 此刻天公卻偏不作美,轉眼間黑雲壓境,掀起狂風驟雨。 捕快笑容頓時僵住,嘆道:“今天真是倒黴。” 片刻之後,雷電的轟鳴撕破了周遭的寂靜。一名男子自遠處乘雨而來,他未穿戴任何雨具,身上卻一塵不染。 他著一件質樸白衫,衫上紋一隻怪獸,形若虎豹,尾似蒼龍,兇惡驚人。嘴邊生幾道絡腮胡子,一道疤痕橫穿臉龐,威風凜凜。 “是禦海司的‘血狴犴’!”一名衙役驚叫道,身旁的衙役趕緊捂住其口。“謹言慎行!小心他聽見,把你生吞活剝了!”周遭衙役更是如同望見瘟神,驚得兩股戰戰。 不久後,一名女子也自野徑中走出,她身披鶴氅,頭戴青巾,眼蒙一層輕薄黑紗。她雖道姑打扮,衣物遮蔽緊實,稍露出的似雪白膚卻引得眾衙役忘了膽怯,隻顧看她如下凡仙姑般踏空走來。 “這仙姑雖不搽胭脂,卻勝那當世花魁萬分。她那裊娜腰肢,若是我今日能尋機摟上一摟,就是明日死了也值。”先前驚叫的衙役看她蓮步輕移,心中便構思起萬種圖景,不覺間口水已流了三尺長。 “別用你那好色的眼神盯著,不要丟了我們公人臉麵。”旁邊衙役伸手推搡,眼卻釘死在那女子身上不願移開。 捕快撥開眾衙役,強裝起笑臉前去迎接。“二位壯士,敢問是馴浪師前來查案?這案子看起來隻是普通的謀殺案,不必你們費心了吧。“ 他們卻並未回應捕快,而是直奔現場。男人巡視了一圈之後,對他命令道:“把案卷交給我,你們就可以離開了。” “……好嘞,那調查,就交給二位壯士了啊。”捕快聽候完吩咐,擦去額上冷汗,轉身喊向衙役們“我們把案件交接一下,剩下的由二位壯士負責調查。”眾衙役如臨大赦,他們趕忙收好裝備,爭先恐後地擠上馬車準備離開。 一名衙役正準備將案卷遞給女子,卻被男人扯過案卷,他望著案卷稍稍皺眉,說道:“你們就查出來這些?涉案現場有沒有注意保護?” 那衙役怯生生地應道:“應該有,我們都沒怎麼動遺物。” “那你們來這之前,泥地可有腳印?” “不記得了。” “這還說保護了?現場的泥地可能留下足跡,卻被你們的車轍印和足跡掩蓋了!” “灰燼有沒有人動過?” “我不清楚。” “你不清楚?你身為經常辦案的衙役,連保護現場這種事情都做不好?” 男人瞪大如銅鈴般的眼睛,質問衙役的失職,衙役被嚇得渾身篩糠,差點尿了褲子。 “算了,寄希望於你們也沒什麼用,走吧。”他無奈的走入現場,衙役也連忙低頭跑走。 待到所有人離去,二人在現場開始搜索,大致掌握現場情況後,女子便從袖中取出一麵銀鏡放在屍體之上,又取出一支玉笛,於雨中吹奏。 “聞笛而起,聽雨而眠。“笛聲與雨聲交織,演奏起哀婉的樂曲。她的思緒遊離於身體之外,同雨一齊滲入遺物之中,與死難者產生共鳴。 此術名為“聽雨眠”,可以通過與人之身體的共鳴,感知其經歷過的些許事件,將其在鏡中展現,但對一名死者使用一次後,其上殘存的靈炁消失殆盡,便不能再發生共鳴。 一曲畢了,大雨也開始停歇。 “我自朽壞的灰燼之中瞥見,慈悲的佛像泣血……” 鏡中出現幾名馴浪師著裝的人掘開陵墓,墓中金玉裝飾的佛像林立,他們粗暴地剝下巨佛的金身外皮,更有甚者將佛頭活活鏟下,也許是不忍睹此慘狀,諸位佛像眼中均留下血淚,然而他們並未停下挖掘的腳步,隻是嘲笑著諸佛的懦弱。 “染血的蓑衣起舞……” 鏡中轉眼又是大雨滂沱,穿著蓑衣的惡人燃起烈火,將鐵繩燒至赤紅,又以簡易機關驅動繩子,將被捆馴浪師的手臂活活鋸下,臂膀周邊的皮膚被鐵繩燙焦,甚至黏在了鐵繩上,隨著其的移動,連著血肉一起被撕下,惡人卻在一旁冷冷觀摩。即使銀鏡無法完全復現畫麵,仍能感受到撲麵而來的血腥與殘忍。 “艷麗的孔雀遨遊……” 鏡中畫麵一轉,兇手已經收拾完工具,便走入雨幕之中。而隨著蓑衣被風吹起,孔雀刺青在他的臂膀上顯露。 女子宣讀完最後一句,便將玉笛與銀鏡收入袖中,重新恢復神智。 “兇手如此殘忍,而且即使在作案時隻有他和受害者,沒有其他旁觀者,卻還始終隱藏自己的身份,此案非同一般。我定要將他繩之以法!”雷諾怒吼著,驟然揮拳捶向身旁的大樹,這一拳勢大力沉,驚得飛鳥離散,大樹崩塌,兩個人影也被嚇得從林中跳出,被他抓小雞一般輪流逮住。 他才發現原來隻是兩名稚嫩的少年,便把他們放回地上。 “要讓他們將過往拋卻嗎?”女子將手伸入袖中。 “不必了,他們才跑進樹林不久,小孩,你幾歲了?叫什麼?”男人把手搭在帶有鵝嘴麵具的少年肩上。 “我再過幾天就15歲了,我叫沈……”他低頭回應道。 “他叫沈春鵝,是我的遠方表弟,我叫關水雲,我們在這竹林裡躲雨,恰好撞見二位大人探案而已。”見他即將說出自己真名,關水雲急忙打斷道。 “看你們這個歲數,應該剛考完‘入海試’,正閑得無事,亂跑可以理解,但是亂闖涉案區域,無論王公貴族,抑或是平民,如此做可都是違反律法的,對自己的窺看行為撒謊更是罪加一等。”雷諾拍拍沈飲冰的肩膀,向他微笑示好,卻驚得他渾身一顫。 “對了,你們有見過孔雀圖案嗎?在這附近?”男人隨口問道。 “孔雀?我好像見過,“應該見過,在最近看的書裡。” “我說在周邊!” “周邊好像也……應該有見過吧,不對,好像不太像……應該是的……不對……哦,應該是的。”沈飲冰說罷,雷諾收起笑容,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雙目圓睜,瞳孔化為血色,直視他的眼睛,質問道: “到底在哪?” “我表弟怕生,大人你別嚇他。他記性不太好,可能看錯了,還請大人見諒。” “閉嘴!沈春鵝,我再問你一遍,到底在哪?” “在我們家那邊破廟那裡應該見過,在一個擺成萬字符的火堆旁。” “是嗎?”男人死死盯著沈飲冰的雙瞳,像是準備把他生吞活剝。但在下一秒,他卻收斂神色,說道:“那二位少年是否願意幫忙,將此圖案帶給我看?你們此次誤闖涉案區域,乃是初犯,若願意幫我查案,不僅可以免受責罰,還可以加入我們馴浪師隊伍。” 二人如搗蒜般點頭,以示同意。 他從兜裡取出幾張符籙和一個撥浪鼓,交給二人,囑咐道:“這些符籙可以對汙穢造成傷害,你們若遇險,可以掏出防備。這塊撥浪鼓,則在你們找到孔雀圖案時候敲響,屆時會來接你。”男人又輕拍沈飲冰的肩膀,“哦對了,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雷諾,你們最好不要隨便敲響,我很忙的。”隨後便將二人送至郊外路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你向來執法嚴苛,不近人情,落得一片罵名。今日為何相信兩個黃口小兒,還贈與法寶?”送走二人後,女子不解地問道。 “自那孩童的眼中,我望見於灰燼中重生的草木。”兩人離開後,男人的眼瞳又恢復為正常的烏黑之色。 “你也學會與聽雨眠相似的術了?” “並沒有,隻是碰到那少年之時,體內封存的狴犴驟然驚醒,與我的元神產生共感,使我能從人之雙目中洞察善惡,探知未來。” “我曾遇目藏山巒陡峭者,是為俠客。也見眸內宮殿堂皇者,是為君主。今日得見眼中草木復生者,被世道諸火消磨萬遍,仍青若初見,英雄是也。” “你何時也信得這些命理?罷了,聽你便是。”女子輕笑道。 二人繼續搜集現場的蛛絲馬跡,不久後將案卷揣入衣中,便踏著雲雨揚長而去。 關於入海試:在沈飲冰與關水雲所在的衡州,乃至全國15歲左右的學子都需要參加,考試科目為禮(禮儀規範),樂(儀式音樂),射(馬上射箭),禦(駕駛馬車),書(書法才藝),數(數學計算),各城試題與標準有所不同,考試共計三天,20日之後,考官批改完畢,學員前去考務院查詢成績,獲得成績單,此後便帶成績單去尋找願意接納的學院,此試考完,意味著學子將走出象牙塔,初入社會,如同眾水歸海,因此得名入海試。雖然考場紀律森嚴,禁止舞弊,但由於禮樂等科目隻有大戶人家才有資本學習,並且占比較大,使得大多數寒門子弟永無出頭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