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賠笑臉(1 / 1)

楊一清並沒想著出手乾預。   地方上的恩怨,插手太多,反而會對自己的威懾力有影響。   要是逼急了,不買他的賬,到時候彼此臉上都不好看。   最要緊的,是自己現下以天使的身份示人。   若是他麵上無光,尚且無礙。   事涉天子君威,不得不謹而慎之。   楊一清笑嗬嗬地招呼幾人坐下。   程昌和張拯帶著幾分高傲,分坐楊一清左右。   唯獨汪鋐,舉著酒壺,侍立在旁,為三人倒酒。   張拯見狀,不由出言諷刺。   “汪臬臺何故作此等自輕自賤之事。斟酒乃仆從之事,怎敢勞動您這三品大員。”   嘴上這麼說,卻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把空酒盞朝汪鋐麵前一擺,用下巴示意汪鋐倒滿。   汪鋐賠著笑臉,將酒倒滿。   “我與張參政共事多年。雖分屬不同衙門,卻情同近鄰。這酒啊,我倒得,張參政也喝得。”   程昌冷笑,“汪臬臺這般諂媚作態,卻是有傷為官清正之風。”   汪鋐端著酒壺,又為程昌倒上。   “程禦史,先前你我共事,因汪某性情急躁,多有得罪之處,還望程禦史海涵。”   程昌撇嘴,滿飲一杯。   楊一清倒像是個局外人,獨自守著一壺酒,自飲自斟。   汪鋐的做法,他也心中不喜。   但設宴前,汪鋐就曾對他說過,此番是有求於人,不得不拉下臉麵。   如今見他說到做到,楊一清倒還對他有幾分刮目相看。   是個能屈能伸的。   接下來,若真能拿到佛郎機的火器,仿製成功,在汪鋐的指揮下,未必不會打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敗能不以為恥,勝了也未必會驕。   這樣的人,能用。   楊一清識人,自有一套辦法。   他是個重實務的。   如汪鋐這般,不計己身,隻為事能成功,就能得他幾分賞識。   如愛博名的程昌、自恃清正之風,實則官油子的張拯,就入不了他的法眼。   程昌和張拯還不知道,楊一清已經在心裡,給他們畫了一個大大的叉。   此時還因汪鋐伏低做小,自鳴得意。   程昌作為廣東巡按禦史,也是天使,高於本地三司,是以他先同自認為平級的楊一清說話。   “楊公此番入廣,乃陛下重視與佛郎機的戰事。不知楊公此後,有何打算?”   楊一清放下酒杯,“我已與駐紮在漳州的王巡撫通過信。由他在北領兵,扼守佛郎機北上可能。”   “王巡撫的意思,是要分出一些兵南下,與屯門一帶的水師匯合。我覺得可行,已經應下,不日就會有漳州水師抵達東莞。”   程昌不敢托大,言說隻廣東一地之兵,就可抵禦佛郎機。   剛剛戰敗,無人能料敵先機,誰都說不出口。   萬一佛郎機集結大軍,攻打東莞,占據屯門島。   今日說這番話的自己,就會替代汪鋐,成為新的替罪羊。   反正是總領事務的楊一清和王守仁定下的,事後如何,都與自己無關。   順著就是了。   “既然楊公已經有所決斷,那下官也就不多言了。”   楊一清頷首,舉杯示意。   汪鋐一直在靜待時機,想要找到說話的突破口。   他估摸著火候差不多了,在程昌喝下一口酒,將酒盞放下後,便大著膽子,說出自己與下屬們商議之後的法子。   “我尋思著,布政使司與通事打交道要多些。不知可否……”   張拯斷然拒絕。   “不可。此對外國戰,布政使司主管內政,豈可胡亂乾涉。”   汪鋐把後麵的話咽進肚子裡,用眼神頻頻示意楊一清。   楊一清思索片刻,對張拯笑道:“參政此言,倒是想岔了。”   張拯對楊一清,還是抱著基本的尊重。   他朝楊一清拱手。   “願聞楊公指點。”   楊一清道:“若無邊戰,布政使司與按察使司自然各分其職,不可善加乾涉。如今不同往日,聯手對敵,難道不是理所當然之事?”   他朝張拯擺擺手,示意對方讓自己把話說完。   “我知你擔心事後朝廷追責,火燒到自己身上。可如參政方才所言,為官首重清正之風。”   “何謂清正之風?《淮南子》有言:‘水定則清正,動則失平。’又《論衡》言:‘清正之士,抗行伸誌。’”   “餘以為,所謂清正,乃清澄、清白,平正、公正。惜身而避禍,想來亦非為官之道。”   楊一清淺笑著,用詢問的語氣對張拯道:“不知參政以為如何?”   張拯舉著酒盞的手停頓在半空中,緩緩放下。   他知道,楊一清這是在點自己。   心裡糾結一番後,張拯做出選擇。   他朝楊一清拱手,“楊公所言甚是有理。”   又用餘光瞥了一眼低垂著頭的汪鋐。   “我也不確定此事能成,不過勉力為之罷了。汪臬臺,往後好自為之便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汪鋐大喜過望,連連謝過。   “若僥幸不死,汪某必報此大恩。”   張拯老臉微微一紅,借著舉杯的動作掩飾臉上不自然的神情。   楊一清招呼汪鋐坐下來。   “事既已談妥,就坐下吃些吧。”   他笑著把話題從沉重的政事上岔開。   “許久不曾歸鄉,未曾吃這些飯菜,倒是有些貪嘴了。昨日家中仆從倒是說我胖了不少。”   楊一清說著,摸了摸自己的臉,麵帶疑惑地問其餘三人。   “可真是胖了?唯恐日後入京麵聖,述職之時,陛下不識,乃發問:‘此何人?朕之楊公何在?’。”   三人聽完,哈哈大笑。   “楊公促狹!”   “來,滿飲一杯,敬楊公。”   “祝楊公旗開得勝!”   楊一清也不囉嗦,仰頭飲下杯中酒。   以他的規矩,戰時是不喝酒的。   不過今日破例,也算是為戰牟利,可以放過一馬。   白瓷酒盞中,還留有尚未飲盡的酒液,倒映出舉杯人的臉龐。   汪鋐心中苦澀。   唯願今日這般令人作嘔的姿態,真能換得大勝才可。   否則日後,他還有何臉麵,在這官場上混下去?   張拯捅了捅他,低聲提醒。   “想什麼呢!楊公在向你敬酒呢!”   回過神的汪鋐,立刻舉起酒盞,卻發現杯中無酒。   楊一清舉起酒壺,為他斟滿。   “今日且暢飲,煩心之事,盡數拋之腦後!”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