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不知好歹(1 / 1)

梁儲冷笑一聲,拉長了語調。   “後生可畏啊。”   他轉頭望向楊廷和,用一種如釋重負的語氣說道:“我等已是年邁,不若退位讓賢。”   楊廷和盯著嚴嵩,胡須微微抖著,顯然被氣得不輕。   尤其梁儲的那番話,更是火上澆油。   他與楊廷和共事多年,早已清楚對方是什麼性子。   首輔麵上看起來秉節持重,實際上戀權重名的心思誰都看得出來。   吏部尚書王瓊為九卿之長,論資歷,早該入閣了,還不是因為首輔不樂意,至今還徘徊在六部之中。   更別提天子駕崩的七日權力真空時,楊廷和將六部九卿排除在外,對王瓊等人的抗議沉默以待。   其因不過是王瓊腦子活絡,善於通過結交天子身邊親信,所奏皆準,得以施展才乾。   其誅賞多由中旨,不過內閣,沒給內閣,或者說,沒給首輔麵子。   再者,王瓊入閣,定然會分薄四位閣老手中的權力。   這種事,楊廷和不會乾。   是以打壓王瓊,算得上是楊廷和手下第一打手,張九敘的日常鬥爭之一。   不僅要打壓王瓊,就連他提拔的人也要一並連坐。   王守仁鎮宸濠之亂,潑天之功,壓著沒給賞,楊廷和在其中沒少做文章。   無他,蓋因王守仁是王瓊提拔的。   梁儲深諳楊廷和的心思,是以將話遞了過去。   他是對嚴嵩的話不高興極了,但出手打壓這種事,還是首輔做得更地道些。   楊廷和扶著圈椅的扶手,緩緩站起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嚴嵩。   “你想做,那便去做吧,老夫拭目以待。”   又朝梁儲等人笑嗬嗬地道:“年輕人,可真好啊。若我是嚴編修這等年紀,也是熱血未涼。”   “如今不成咯,老咯。”   四位閣老一一離去,徒留嚴嵩一人。   嚴嵩麵不改色,拱手朝著空著的四個座位行禮,步履堅定地離開。   他已經拿定了主意,要做天子的打手。   絕不回頭。   楊廷和戴著眼鏡,透過開著的窗戶往外看嚴嵩的背影。   嘴角微扯,露出個冷笑。   嚴嵩想過自己之後會很難,但從未想過會這麼難。   同僚的排擠,還在其次,調往南京翰林院的任命,已經擺在他的桌上。   當他下值回家後,發現家中狼藉一片,妻子歐陽氏正含淚在拾掇。   嚴嵩沒有多問,大步上前,搶過妻子手中的掃帚,用力地將地上的木屑和碎瓷掃到一旁。   歐陽氏用衣袖擦擦淚,望著嚴嵩泄憤似的力道,看了許久。   然後轉身去了廚房。   炊煙在嚴家暫居的這所院落升起,飯菜的香氣飄入嚴嵩的鼻間。   再出來時,歐陽氏的臉上已經看不到方才的淚痕,滿是笑意。   “良人,勿要掃了,先用餐飯。”   嚴嵩停下手裡的動作,咬了咬牙,收拾好臉上的表情,才笑著應了。   夫妻二人一前一後進入房內落座,桌上擺的都是嚴嵩愛吃的菜色。   歐陽氏忙不迭地將肉菜往嚴嵩那邊擺。   “這是我今日上街切的肉,新鮮著呢。良人日日苦勞,多吃些。”   嚴嵩大口大口地嚼著飯菜,味同嚼蠟。   他自己如何,都不覺得苦,不覺得累,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不怨任何人。   唯獨連累家中妻子,是最令他難受的。   歐陽氏不斷地替嚴嵩夾菜,把肉全都挑出來,放到他碗裡。   “今日他們上門時,奴家就在想。幸好沒把孩子們帶來京師,不然小小年紀的,怕是得嚇出病來。”   “這些苦頭,我們夫妻二人吃就足夠了。莫要叫家中老小曉得,免得為我們操心。”   “哎呀,你作甚用這種眼神看奴家?奴家沒事兒!”   “奴家可機靈著呢!他們打砸的時候,奴家躲得遠遠的,都沒傷著半分。”   生怕嚴嵩不信,歐陽氏擼起袖子,卷地高高的,白生生的臂膀伸到嚴嵩麵前。   “喏,你看,是不是沒事兒?”   又把碗推了推。   “快些吃,現下快到冬月了,飯菜涼得快。別吃冷菜冷飯,傷了胃可不好。”   “你在翰林院如何,奴家管不著。到了家裡頭,還是得服侍良人吃上一頓熱乎乎的。”   “嗯。”   嚴嵩用力扒飯,鹹香的菜裡混進了一股子酸澀味道。   歐陽氏假裝沒看見,還在絮叨著家常,說著自己對留在老家的三個孩子思念之情。   夜間,嚴嵩照例是要在外間挑燈夜讀的,歐陽氏也沒矯情,自顧自先睡下。   家裡還沒收拾完,明日還要去采辦新物什,一堆事兒要做。   良人要上值,家裡操持全得指著她,不好好睡一覺,明日就沒精神。   左右東西都打砸完了,再煩躁怨懟也無用,權當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嚴嵩捧著書卷,耳旁是妻子睡熟的鼾聲。   他今晚無心讀書。   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想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自己不在家中時,妻子是如何被那些窮兇極惡之人欺負的。   放在膝上的手,漸漸握成拳頭。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用不著十年,他嚴嵩就會叫這些人好看!   他朝想入嚴家大門,都求告不得!   第二天,有一個大消息在京師爆炸開來。   興府世子一大早,還沒上值的時候,就被叫進宮裡,受了天子一頓責罵。   之後,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副指揮使,另有巡捕營的提督內臣、都察院左右禦史,全都從床上被薅起來,提溜著排隊進宮聽訓。   據說天子在乾清宮的責罵聲,聲音大地不行,連乾清宮宮門前的石階都給震碎了。   京師議論紛紛。   有說是宮中寶物失竊,看守的太監已經自殺謝罪。   又有說城中有官員家中失竊,官員大清早就陛見,對天子哭訴家中慘狀。   不管怎麼說,肯定是出了大事。   要不怎麼連最受天子寵愛的興府世子都捎帶著挨了罵?   朱厚照冷若冰霜,掃視著下麵跪著的一大批人。   他重重地拍著桌子。   “縱是七品,在京師不起眼,那也是皇明的官員!”   “其家中遭打砸,蒙受奇恥大辱。爾等肩負巡城搜捕之責,那麼大的動靜,難道就不曾去看一看?”   “還是說你們與那些賊子坑瀣一氣,根本就是聽見了動靜也不去看?”   “朝廷每年花這麼多錢,養著你們,就養了一群吃裡扒外的廢物?”   “說話!都給朕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