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了那個男人的臉轉過來,她不需要刻意記憶,這張臉便過目不忘。 這張臉就像橡皮泥捏成的一般,不再有光澤和彈性,剩下的隻是蒼白,也許是長期生活在地下洞穴的緣故。 他在房間裡踱著步子,從地上拿起兩個略微有些生銹的杠鈴,杠鈴黑鐵一般的顏色和他蒼白的肌膚形成鮮明對比。他用力將杠鈴向上舉起,速度很快。 和她一樣,他的速度可以達到普通地球人的5倍到6倍,她看到他胳膊上隆起的肌肉。 和雪吉爾一樣,他的手腕和脖頸上都戴著金屬合金的鐵環,那一定是追蹤器或者監視器一類的東西。 如果和他交談,她的意識可以先轉為字符,然後拷貝對方電腦中的語音程序將字符轉為聲波信號,但是這樣會不會被緊急製動係統掃描到? 盡管她無需和他交談便能肯定他是AMIX星係的星奴,她還是忍不住想和他交談。 在地下洞穴中過著暗無天日生活的人應該是渴望和其他人交談的吧? “喂?你叫什麼名字?”小可輕聲喊道。 卡倫聽到一個柔和而清脆的聲音,但是他四下張望,看不到人。 他下意識的放下啞鈴,坐在工作桌前,注視著屏幕,似乎想確定聲音是否是從自己的電腦中發出的。 “別找了,我是在幻影世界跟你溝通的。”小可說。 “幻影世界?”卡倫終於開口說話了,他環顧四周,揉了揉眼睛,看著那臺可以投影全息影像的機器,“可是我沒看見任何來自幻影世界的全息影像。” “我的虛擬形體在其他地方,現在我隻是一個意識。” “我明白了,基地的安防網絡設置的是最先搜尋和巡查虛擬形體的數據,以防止有人入侵,所以你才能潛入更深的底層,這是安防係統的漏洞。” 卡倫又回到桌子前,在電腦前鼓搗著,他不敢說話,隻是在屏幕上輸入文字,“我是卡倫,你是誰?” “我是卡索。”小可嘴一滑,她看見卡倫麵前陳列的若乾屏幕的時候,不知不覺想起了卡索,也許對方和卡索一樣,是BICA星的奴隸呢?她冒出這個念頭。 “別逗了,卡索是男生,而你是女生。”卡倫在電腦前敲擊鍵盤,手速飛快,從未停止。“這麼說,你認識卡索?” “我是卡索的朋友。聽著,卡倫,我沒有那麼多時間。研究基地的安防係統正在追捕我。我隻想問你幾個問題。” “可是我為什麼要回答你?我怎麼確定你不是安防係統攻防測試的詭計?”卡倫反問道,他神經質的懷疑一切,覺得任何事情背後都可能充滿陰謀詭計。 也許安防係統會定期試探他們是否有逃跑的計劃?小可心想。 “看樣子他們沒少摧殘你們。你和卡索一樣是星奴?他們在你身上做實驗對麼?你真的甘心當一隻小白鼠?你難道不想離開這憋屈的洞穴?重新回到地麵上?不論你信不信,我都沒有惡意。” 卡倫的警惕似乎鬆懈了一些,但仍聽出他聲音的謹小慎微,“你究竟是怎麼通過幻影世界進來的?我不相信這裡的網絡安全係統這麼弱。” “我如果說了,他們會不會逼問你,撬開你的嘴?你抵擋不住,告訴了他們?他們是不是就會給安防係統升級堵上這個安全漏洞?我不能冒這個風險,沒準我下次還想讓卡索直接進來跟你溝通呢。”小可想了想,“我隻想知道他們把你們困在地下深處都對你們做了什麼?” “你不是猜到了?小白鼠。”卡倫嘆了一口氣,“我不被允許對你說任何事情,如果我說了什麼,他們可能會剝奪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作為懲罰,而我,恐怕承受不住。” “那這樣,你不必主動說,我來猜,你不必下意識遮掩你的表情或任何生理反應,我好做出判斷。”小可試探道。 卡倫默不作聲,小可認為這就是同意的表示。 “他們知道你是外星人的奴隸?” 小可看到卡倫的嘴角一抹蔑視的輕笑,仿佛是在說,“這麼基礎的問題,有什麼可問的。” “他們用你們的基因樣本做研究,研究你們基因的優勢。然後獲取你們的精子或卵子,然後通過試管嬰兒,培育變種人?” 小可看到卡倫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睛中的光閃動了一下,他的嘴角輕輕咧開,露出驚詫和難以置信的表情。仿佛是在說,“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他們讓你們給他們乾活,利用和壓榨你們的頭腦,在幻影帝國研發和創造各種產品,貢獻你們的智慧,幫助他們搞科學研究,提升他們的科技水平?” 卡倫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看得出一陣哀傷爬上了他的眼角,他仿佛陷入了沉思。 他以前是奴隸,現在是小白鼠和人形智慧工具,現在不過換了主人而已,他是不是永遠擺脫不了被奴役的命運?多麼可悲的人生,他一副悲戚的表情。 “你們因為身體被囚禁在深深的洞穴之中,過幻影帝國接觸外界是唯一讓你們覺得活下去仍有意義的念想。而如果你們不順從他們,甚至連這唯一的念想和希望都會被剝奪。那會把你們逼瘋的。所以你們即使身處在幻影帝國,也不會對外界任何人提及或走漏這裡哪怕一絲一毫的信息。” 小可一直盯著卡倫,卡倫的正在敲擊的手指從鍵盤上拿下來,攥成了一個拳頭。 他環顧四周,似乎在尋找著什麼,臉因為悲憤而憋得通紅,沉默,他的身體癱軟在椅子上,前胸因為情緒的波動而起伏。 那樣子,就好像被人揭開傷疤,把自己的一直以來掩蓋的軟弱和痛苦統統暴露出來。 小可繼續說下去:“以你們的聰明和能力,一定能想到逃離這裡的辦法的,不是麼?可是你們沒有,你們安於現狀,聽從他們的擺布,坐以待斃。要麼是他們禁止你們囚徒之間互相交流,防止你們密謀。要麼就是你們覺得即使逃離這裡回到自己星球基地也是沒指望的,一個被地球人俘虜的奴隸,隻能說明你們能力不足或者智慧有限,中了地球人的陷阱,給你們烙印上恥辱的印記。 “你們恐懼會被自己的星球基地所鄙視和嫌棄,你們恐懼被其他的新奴隸所替代,你們恐懼你們對自己的星球而言失去了價值而被拋棄。或者你們對自己的星球本身就沒有什麼認同感和歸屬感,因為你們造出來就是地球人的樣子,在地球上生存,反正哪種結果都差不多,無論是給地球人當人形工具和小白鼠,還是給自己的星球當奴隸。 “這樣日復一日的過日子,久而久之,看著幻影帝國的一天天因為你們的貢獻的智慧、創造力變得蒸蒸日上,你們甚至有一種成就感和滿足感。這比給自己的星球基地當一個情報人員去了解地球更加有意思。你們習慣了那種身體被囚禁,但是精神意誌和思想卻可以隨心所欲徜徉在幻影世界的那種感覺。” “你以為你是誰?”卡倫胳膊肘抵著書桌,手指穿過自己雞窩般淩亂的頭發,似乎想理清思緒。 小可的每一句話都像雨點一樣敲擊在他的心上,既讓他感到疼痛,又讓他感覺到久違的甘霖雨露般的滋潤,那感覺就像撕開自己的日漸麻木的內心,直視另一個自己。 “看樣子,你也是一個星奴?隻有星奴才最了解星奴的內心。”卡倫苦澀的笑著,眼角流露嘲諷之色。 卡倫如同被刺痛了一般冷笑了一聲,“你覺得我很窩囊廢,是吧?一個身體被囚禁在地下洞穴的小白鼠?對於現狀很滿足?因為習慣而變得麻木?久而久之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也許你和我本質並沒有什麼不同。生而為奴,我們的基因決定了我們順從、服從和不可反抗的特質。” 他眼神空洞而渙散,沒有聚焦,注視著麵前的幾塊顯示屏,“生而為奴的人生,也許本身就沒有什麼指望和意義。” “對不起,我並不是想讓你傷心失落,或者灰心失望,我也並不想指責你們。”小可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安慰卡倫。 “那你是想讓我們反抗?或者是對我們施以援手?”卡倫眼中閃過一道亮光,如同希望被點燃,抑或是他覺得這種想法很刺激。 滴答一聲響,卡倫眼前的屏幕上出現了一行重要信息通知,X-CASE基地安防係統抓住了一個入侵者。 小可很清楚,安防係統抓住了自己在這個地下洞穴移動的虛擬形體。 “我該離開了,不過,我會想辦法把你們救上去的。他們這麼對待你們,剝落你們的行動自由是不道德的,是犯罪。” “不必費心費力了。生而為奴,也許本身就不配擁有什麼自由。” 她的意識得回歸自己那個虛擬形體了,卡倫的聲音在她的身後越飄越遠,淡化為一片虛無。 “你四處跑動究竟想做什麼?”坤靈的虛擬影像在小可麵前轉來轉去。 小可瞇著眼睛觀察他,坤靈也許是一個用AMIX星係星奴基因培育的後代,人形智慧機器。諷刺的是他用這麼陰險惡毒的手段對付賜予了他基因的AMIX的星奴。 ARF星為AMIX星係製造派遣到地球的奴隸成本很高,光是研究基因密碼,采集合適的地球人基因樣本就耗費多年,更不用說在冰冷的機器製造的人造子宮裡把這些生命孕育出來,這裡麵會有不少中途夭折的生命。 同時,還要耗費漫長的時間養育這些生命,教給他們知識,技能,根據星奴們各自的天賦有針對性的對他們進行培養和訓練,最後星奴們才能乘坐宇宙飛船,在休眠器裡度過漫長的星際旅行的時間,派到地球上執行任務。 星奴們被造出來不是來給地球人當小白鼠的。每個星奴都夢想自己能靠自己的能力執行任務等級上升,某一天能擺脫奴隸身份,成為自由人,這是每個奴隸心存的希望、目標和追求。 每一個星奴誕生在這世界上都是有意義的,生而為奴又怎麼樣?星奴是在地球上最優秀的基因基礎上生長出來的生靈,每一個星奴都有血、有肉、有靈性、有靈魂、有智慧、有尊嚴。 不是,星奴絕對不是來給地球人當小白鼠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絕對不是。 小可陷入沉思,不知不覺牙齒咬上了嘴唇,內心有些忿忿不平。 此刻,小可分裂的三個意識已經全部回歸自己的虛擬形體。她坐在椅子上,手上和腳上被鎖上了鐐銬和鐵鏈。 安防係統將她捕獲,用代碼控製了她的虛擬形體。 “我可以離開這裡了麼?”小可有氣無力的說,刺探到了真相並沒能讓她覺得輕鬆。 相反,對於卡倫的情緒,她似乎能感同身受。她感覺她仿佛在遭遇海難之後,抱著一塊浮木在茫茫大海上漂流,尋找陸地,卻辨不清方向。 找不到陸地,筋疲力盡,孤苦無依,希望渺茫,隻求能茍且活著。 如果被救者早已失去了希望,施救者能怎麼做? 沒錯,她是找到了幻影帝國的黑料和醜聞。 但是將這樣的黑料和醜聞告知現實世界國家聯盟會是怎樣的後果?現實世界國家聯盟知道他們這些星奴的存在嗎? 為了打敗幻影帝國,現實世界國家聯盟會不會和元老多米尼克所控製的科技異度空間一樣,用他們這些星奴的基因製造出更多的人形工具,為之所用? 李奧娜給坤靈使了個眼色,坤靈示意她上前,她在坤靈耳邊低聲說,“安防係統目前無異常,看樣子並沒有遭受攻擊。” 坤靈擺了擺手,示意李奧娜退下,然後他走到小可麵前。 “在這裡亂跑完全是徒勞的,明白麼?”坤靈威脅小可,“想想雪吉爾在替你受苦,我們最好盡快開始實驗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