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該死與不該死(1 / 1)

夢回大明冬 骷髏笑了 5404 字 2024-03-17

南京兵部大堂內,右侍郎左繼恒說道:“這事你們看著辦,畢竟是忠良之後。其父為國戰死升一級也是應有之義。隻是還須與王公公那邊先通個氣,看他怎麼說。”   如果薛克隻是承襲官職,隻要南京兵部核準即可。但如果要往上升一級,就必須向北京兵部報備了。以明朝現在的政治體製,就算文官係統同意了,也得先跟宦官係統通氣才行,否則上麵給來個結黨營私、任用私人的罪名,南京兵部就得吃掛落。   考功司主事吳鑲躬身回答:“那邊已經通過氣了,他說這事咱看著辦,他這個月給京裡奏報前日已經提報上去了,與這事沒有掛礙。”   “老狐貍!”左繼恒搖搖頭:“那就這麼辦吧,如今衛所兵朝廷也不甚重視,就當賣公爺一個人情好了。”   就在薛克待在南京等著承襲官職的五月,京師兵部內堂裡卻是風聲鶴唳、一片慘淡。   天啟六年五月十八,遼東巡撫王化貞緊急奏章送入京師,言:五月十日,努爾哈赤親率虜兵三萬餘,進犯寧遠、錦州防線。錦州守將祖大壽不敵,退入城中死守,虜兵延城挖塹壕、修築工事、打造攻城器械,似有攻奪錦州之意。如今山海關至寧遠、錦州防線,兵力不足,器械多有匱乏。急需朝廷派出援軍、器械、火藥等救援。   自從天啟五年熊廷弼兵敗潰之後,關寧防線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如今王化貞的奏章送上來,身為兵部尚書的閻鳴泰一看就急了,除了急報內閣之外就趕緊組織兵部武庫司盤點可用的兵甲器械。再統籌京師各路駐軍,準備等皇帝的聖旨下來出兵救援。   但皇帝的聖旨還沒到,下麵傳上來的消息就差點讓閻鳴泰崩潰。京師武庫司倉庫裡的兵甲器械,不足賬麵數額的三成,而且基本上都是破爛。閻鳴泰親自去看過,戰甲非但數量不足,質量也是一塌糊塗。本該鑲嵌的鐵片、棉片的棉甲,裡麵全是破紙片子,隨手一撕就破,拿箭頭一戳就透。   “現在如何是好?”閻鳴泰清楚,現在重要的不是追究誰的責任,而是趕緊想辦法補救。否則兵部這些人丟腦袋不說,恐怕連家人都得被牽連。   眾人默然不語,與剛剛上任的閻鳴泰不同,他們大多是兵部的老油條了。這種吃虧空的事,誰都脫不了乾係。現在誰開口,誰就會得罪所有人。   過了一會兒,閻鳴泰無奈。示意留下兵部左侍郎趙顯明,擺擺手讓其他人出去。   “唯德兄,此事該如何?”   趙顯明字唯德,江西南昌人,萬歷三十年二甲進士出身,歷任工部主事、吏部員外郎、兵部右侍郎、兵部左侍郎。   趙顯明沉吟了一會說道:“如今再追究責任、補足虧空已經來不及。需想另法子先過了這關。”   “再過幾日,陛下恐怕就得下旨出兵。屆時糧草器械拿不出來,我等皆死無葬身之地。”   趙顯明捋了捋山羊胡子,笑道:“兵者,詭道也。為政為何不能出奇製勝?”   閻鳴泰點點頭,問道:“那該如何?”   “大人,這火藥啊,可不容易伺候,萬一哪天王恭廠火藥庫裡的火藥炸了,咱們武庫司的倉庫可就在隔壁呢,跟著一起燒了就麻煩了,大人還需要多加注意才是。”趙顯明突然轉了話頭,說完也不待閻鳴泰再問,拱拱手退了出去。閻鳴泰看著死寂的大堂~陷入沉思。   京師皇宮武英殿內,燈火通明。皇帝朱由校坐在龍案後,看著下麵內閣閣老、各部大員商討救援遼東防線之事。   對朱由校來說,需要他親自來麵對這幫朝臣的事情並不多。剛剛開始登基的時候,他還興致勃勃地每天召見閣臣商討國家大事,但每次都如今日一般,所有的事情說到最後變成相互攻訐。就像下圍棋一樣,朱由校在棋盤中央開局布子,想著在中間地帶一決勝負,可朝臣們卻總是繞著繞著就跑到邊邊角角去落子了。   就如今日,本來商討的是救援遼東之事。最後成了爭論遼東巡撫王化貞是否勝任的問題了,好像隻要換了王化貞,努爾哈赤就會退兵一樣。   看著下麵吵得不可開交的大臣,朱由校無可奈何地朝身邊站著的魏忠賢笑了笑。魏忠賢會意,轉身對下麵高呼一聲:“肅靜~”。   大臣們漸漸安靜下來,看著臺上的皇帝。   朱由校稍微坐正了一點,對臺下眾人說道:“如今遼東軍務緊急,不是爭論王化貞是否德不配位的時候,當務之急是如何調集兵力、糧草輜重,馳援遼東。”   朱由校頓了頓,繼續說道:“朕的意思,由兵部即刻籌備糧草、兵甲、器械,大都督府核查各部兵員、製定方略,禦馬監調撥火藥、銃炮,內閣統籌各部院執行,同時擬定帶兵主將人選,就這樣,月底前報朕知道,都退下吧。”說完不等眾臣反應,起身走出大殿。   明天啟六年農歷五月三十日上午巳時,陽光和煦。   京師,內閣、六部、大都督府、禦馬監大佬向皇宮門口匯聚;   內宮,天啟皇帝正在乾清宮用膳;乳母正抱著皇太子喂奶;   遼東,努爾哈赤冷漠地看賤民們在皮鞭下挖塹壕、打造攻城器械;   京師地麵忽地一晃,坐在椅子上的朱由校不由得跟著晃了一下;乳母哎喲一聲,抱緊了懷裡的皇太子;大街上抬轎的轎夫腳步踉蹌,差點把轎中的官員甩下轎子;京師東北方向一陣狂風橫掃向西南城郊,百餘丈的煙塵騰空而起,竄向青藍色的天空;街道兩邊的房屋晃動,咯吱咯吱一陣響動;過了一會,一聲接著一聲的爆鳴聲橫掃過整個京師,南至河西,東至通州,北至密雲、昌平。狂風中,塵土混雜著石塊、木屑、衣物、人體殘骸掃過每一處街道;房屋一片接著一片倒下,猶如被大風吹倒的麥浪;高門大戶門前的石獅子在空中飛舞,不時砸落在慌亂的人群、吱吱作響的房屋上;東自順城門大街,北至刑部街,上萬間房屋瞬間變成一片瓦礫堆;濃煙覆蓋著整個京師,伸手不見五指;   朱由校第一時間跑出乾清宮,後麵的太監有沒來得及跑出來的,直接被瓦礫碎石砸倒、掩埋;乳母抱著皇太子瘋狂逃串,懷中的皇太子安靜得出奇,但臉色蒼白如紙,呼吸急促;   兵部尚書閻鳴泰被甩下轎子,在漫天灰塵、碎屑的狂風中翻滾爬行;禦馬監掌印太監曹義仁披頭散發、頭破血流,抱著武英殿門口廣場的石獅子瑟瑟發抖;在兵部衙門的左侍郎趙顯明慌慌張張跑出屋子,望著東北方向漫卷而來的狂風烏雲,腦子裡一片空白,完了~   東北的努爾哈赤沒來由地心裡一震,下意識朝西南方向望去,卻也什麼都沒看見,低頭沉思,而後轉身回到營帳內~當夜,努爾哈赤下令退兵,錦州之圍解除。   下午,漫天煙塵逐漸散去。天空之下,原王恭廠所在地,一個數百丈直徑的大坑映入眼簾,以此為中心,數裡之內皆被夷為平地。京師大街滿地遍布著木材、石塊、人的或者鳥獸的屍體。為皇帝出行圈養的大象跑上京師大街,在哭泣、哀嚎的人群中亂轉;上萬人被直接掩埋在碎磚瓦礫之中,活著的人們在用手、用爛木棍,用一切能找到的東西挖掘自己的家人。   當夜、朱由校帶著皇後張嫣、太子朱慈炅、信王朱由檢夫婦、各宮妃嬪、奴婢千人,移駐京師城外皇莊;次日淩晨,皇太子朱慈炅因驚嚇過度,薨逝;   下午,朱由校坐在皇莊外院大廳內,內閣諸臣、各部四品以上官員齊聚一堂。大太監魏忠賢站著皇帝身後,半瞇著眼看著下麵各部大臣。   工部給事中胡永光首先出列:“陛下,自古人君不修德政,上蒼必有所示。昨日京師大災,死者數萬、傷者不計其數,更有房倒屋塌無家可歸百姓十數萬。臣以為,此乃上蒼之警兆。臣請陛下為天下計、為百姓計、為祖宗社稷計,近賢臣,遠小人。”   旁邊兵部尚書崔呈秀陰惻惻地問道:“胡大人所說的賢臣是誰?小人又是誰?京師王恭廠火藥爆炸,可治統管製作、存儲之人瀆職之罪,如今胡大人卻將罪責歸咎於陛下,是何道理?”   戶部左侍郎梁夢環也站出來說道:“火藥作坊工匠歸工部統管,如今火藥爆炸,焉知不是火藥製作不當引起,工部難辭其咎!”   “我大明承襲天命二百餘年來,京師火藥倉庫從未發生如此大災,而今禍事突至。臣以為未必非上天警示爾。”兵部左侍郎趙顯明出班。   “此乃奸佞禍患朝廷,上蒼警示。”   “一派胡言!火藥統管不善,以至於引起大禍。當誅工部、禦馬監統管官員,以儆效尤!”   “閹黨禍國,陛下須反躬自省!”   ……   近百位大臣在廳堂之中吵翻了天,朱由校拖著疲憊的身軀看著他們,對魏忠賢說道,扶朕起來。   魏忠賢忙彎腰身手,握著朱由校的手掌輕輕托起他。朱由校整整衣冠,看著底下仍在吵鬧不休的大臣。   大堂內逐漸安靜下來,朱由校拖著疲憊的身體走下臺階,來到眾臣麵前。說道:“萬方有罪,罪在朕躬,著內閣草擬詔書頒布天下。另外,統管火藥製作、存儲的官員,交刑部定罪,都退出去吧。”   朱由校慢慢地走在花園內,對身後亦步亦趨的魏忠賢說道:“朕前幾日剛剛要他們籌備馳援遼東,昨天就發生了王恭廠爆炸,連著兵部武庫司的倉庫都炸沒了大半。大伴啊~你說這是天災還是人禍?”   魏忠賢噗通一聲跪下:“老奴有罪!前幾日老奴已經查問過了,王恭廠火藥確實有虧空。賬上應有火藥二百五十萬六千三百斤,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實際上庫存火藥不到一百五十萬斤,虧空約一百萬斤。”   “一百五十萬斤?”朱由校疲憊地笑笑:“夠不夠此次馳援遼東所用?”   “夠的,所以老奴鬥膽猜測,這事該不是禦馬監所為。在這個節骨眼上,沒必要。就算要找補回來,也不至於這麼急。”   “不是禦馬監,那是誰?”   “老奴不知。”   “嗬嗬,不知?你不知我也不知,內閣、六部、大都督府、天下官員誰也不知!那就隻有天知道了。”朱由校憤怒地咆哮。   宣泄了一通,他忽然低頭一字一頓地對魏忠賢說道:“曹義仁該死,卻也不該死。至少不該現在死,不該為這事死,但他死了很多人就不用死了。”   數日後,天啟帝下罪己詔,禦馬監曹義仁以下三人杖斃,工部尚書、兵部尚書罰俸半年,兩部以下共三人棄市、五人奪官、原王恭廠內官吏、匠人,除已死於爆炸之人外,全部流放。   當然,除此之外,京城還發生了兩件不引人注意的小事。第一件事,是原兵部尚書閻鳴泰家的管家,勾結市井無賴,趁京師爆炸,劫掠家中財物,而後全家出逃,杳無音訊。第二件事是六月中旬某日,閻鳴泰收到南京兵部的一封日常報備文移,擬將四川一名衛所百戶晉升到千戶。心煩意亂的閻鳴泰並未細看,隨手按慣例寫了個“可”字就轉呈司禮監,而後文移來到司禮監手中。魏忠賢看了看,想起前幾日王之心的信中提到的錢謙益吃癟的趣事,笑了笑丟給手底下人用印後發回南京兵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