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正月,風饕憑寒處,薄藹滿樹。 唐映和月梅一早踩著冰淩的泥土路去鎮上姑媽家拜年。 姑媽家住在鎮上一處舊樓裡,房間十分狹小,客廳多幾人都顯得擁擠。 唐映便到廚房幫姑媽做飯,她剛打開水池的水龍頭洗手…… “哎呀……”姑媽一聽見水聲趕緊過來關了水龍頭,說:“洗手用這盆洗菜的水,你不知道城裡水費有多貴!” 又指著地上幾桶水說:“你看這幾桶水,都是我每天在水管下滴水接下的,滴出來的水,水表是不轉的,知道嗎?” 唐映真是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吃飯時間,姑父又帶回來了三個客人——一對夫妻和一個染著黃頭發的年輕人。 “這是我外甥女唐映,這個是我們廠周主任,這是他兒子周舟……”姑媽滿臉堆笑地介紹著。 一桌人吃著飯閑聊家常,周主任夫妻和周舟時而盯著唐映打量,唐映有些莫名其妙。 飯後,大人們喝茶聊天。 “小映、周舟你們年輕人出去鎮上玩玩,我們大人談點正事!”姑媽說。 月梅看著唐映不大情願,想著女兒回家這段時間總是愁眉苦臉,鬱鬱寡歡,出去與年輕人一起相處也許會開朗些,便說:“去吧,小映,年輕人該有些朝氣!” 周舟帶唐映來到鎮上旱冰場。 唐映看著亂哄哄的人群,對周舟說:“我不會,你去滑吧!” “不用怕,我教你!”周舟甩了甩搭在左眼的黃發。 “我不太喜歡運動!” 周舟見唐映冷漠又固執,隻得自己滑到池場飛速滑翔炫酷起來。 唐映坐在外圍的木板上,看著一群鮮衣怒馬的年輕人哈著熱氣、放飛著他們的花樣青春,而自己卻為家裡艱難的生計而茫然。 突然,一個人影滑到自己麵前,她抬起頭看到一張靚麗的笑臉。 “趙晶晶——”原來是之前一起在端江“比西子”酒店做迎賓的老鄉。 “真的是你,唐映!”趙晶晶也開心地笑道。 “你也回來了?沒有在‘比西子’上班了嗎?”唐映問。 “早沒乾了,那個孫領班天天罵我們是考不上大學的垃圾,做服務員就得低聲下氣伺候人!我氣憤的就辦了一張假的幼師證,都在端江幼兒園上了一年班了。所以,我準備過幾天去上海做幼師,在我們本地幼兒園上班容易露餡。” “啊?這樣——也行?”唐映驚愕道。 趙晶晶滑近來坐到唐映身邊,說:“高考的時候我填報的誌願是師範,可惜落榜了,做不了人民教師,做幼師也不錯!” 唐映也哀嘆自己的人生也因自己的抉擇而偏離的航線。 “你怎麼一個人坐這裡發呆,乾嘛不穿鞋下去滑呀?”趙晶晶問。 “我走路都走的……跌跌撞撞,哪還敢飛跑!” “唐映,就是因為我們沒有學歷而步履艱難,所以才要給自己套上旱冰鞋幫助奔跑!隻要能跑起來,也好過你坐在這裡嘆息——管它這雙鞋是不是自己的!” 唐映看著趙晶晶腳上的旱冰鞋,說:“好,我也與你一同去上海!” 唐映回到家,黢黑的堂屋生著一堆柴火取暖。 姑媽正拉著月梅的手絮叨: “我們廠周主任的兒子周舟,今年二十八,姐姐出嫁了,家裡一套正三居室。隻是周舟這孩子一次跟人打架傷了眼睛,今天他就相中了我們小映,周主任說隻要願意,不僅給小映安排工作,還有我們家建新也能安排,你看,他們多看重小映。” 躺在躺椅上的唐秉坤皺著眉頭,月梅也很為難。 唐映坐過來,對姑媽說:“我不願意!” 姑媽連忙轉頭過來,和藹的對唐映說:“小映啊,你現在年輕不懂,嫁人家庭條件很重要,你們年輕人講的情啦愛呀不能當飯吃。周舟這孩子也是我們在廠裡看著長大的,人品不壞,就是調皮一點,對父母也很孝順,今天,我看他對你就很上心,你再考慮一下!” 說完,又轉頭對唐秉坤說: “大兄,你看你這幾年在外麵勞苦成什麼樣了!如今,你們家這樣的境況,能與周主任家結親,我們自家人說實話,那真的是高攀了呀……” 唐映看著大姑媽說得唾沫四濺,她從來就沒有真正關心過自己,現在的苦口婆心隻是想拿自己的一生來換得她兒子的前程,十分反感,憤憤地說: “姑媽,他一隻眼睛是瞎的,我看見了,我們家是窮,但是,我就隻配的上一個殘疾人嗎?” 姑媽見唐映如此不給情麵,立即擺起臉色來: “好哇!唐映,我好心當作驢肝肺了,你不要殘疾人——你找你的白馬王子去吧!” 說完甩臉就出了門去。 “小映,你說話也太直了,你姑媽都生氣了!”月梅說。 “媽,姑媽一家一直趾高氣昂地拿捏我們,我可不想走她的老路,摳摳搜搜一輩子。” 月梅拿著火吹竹筒對著火堆吹了幾下,濃煙四散,一旁生火用的枯葉被吹飛了起來,飄的很遠…… 唐秉坤沉思了一下,轉頭對女兒說:“小映,你看,風能卷走枯葉,但吹不走一隻蝴蝶,你想是為什麼?” 唐映看著爸爸,也思慮了一下說:“因為蝴蝶有生命,樹葉脫離大樹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 “對!生命的力量就在於不順從,你做的沒錯!”唐秉坤說。 唐秉坤這幾年也一直在思考自己的人生,年輕時因為時代環境讓他一味的屈服順從、隨波逐流,而生活並沒有因為他的妥協而眷顧,反而舉步維艱,連自己的家人都照顧不好! 對於倔強的女兒,希望她能掙脫命運的枷鎖! “爸,我想去上海闖一闖!” “好!小映,生命就是一場逆行之旅,就算是一葉扁舟,也能起航!” 2000年初。 端江城春寒料峭,淡薄日光淺照,大街小巷依舊清冷。 端州美院畫室。 輪椅上的沙默德和同學們正安靜的寫生一個女模裸體油畫。戴著眼鏡的老教授正在指導沙默德,他很專注,以前上學時三心二意,隻顧狂熱地追求唐映,沒有靜下心來求學。現在反而安靜了,除了畫畫,沙默德幾乎不做其他事情。 下課後,模特起身到前方更衣間換衫。 同學們下樓去飯堂吃飯。 沙默德上課都是幾個男生幫他抬輪椅上樓來,為了少麻煩同學,中午他都不下樓,一個人在畫室看書準備考研。 “沙師兄——” 女同學李秋瑤抱著飯盒進來,笑道:“我給你買飯來了。” 說完便把飯盒遞到沙默德手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沙默德接過飯盒,說:“謝謝!” 他正準備打開飯盒。 李秋瑤卻又輕輕將飯盒從沙默德手裡拿了過去,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然後雙手扶在沙默德的輪椅扶手,迎麵靠近,笑靨如花: “每天說謝我,怎麼謝?” 沙默德一臉疑惑地望著她。 “要不……讓我親一下?”李秋瑤微笑著,就慢慢靠近沙默德…… 沙默德眼看著李秋瑤的紅唇就要貼上自己的臉,感覺不像是開玩笑,他便輕輕地將頭扭過一邊,表示拒絕。 李秋瑤愣了一下,收起了笑容,順手一使勁把沙默德推靠在輪椅靠背上,抱緊沙默德的脖子就吻住了他的嘴唇,沙默德坐在輪椅上躲閃不及,隻能用力將她推開,李秋瑤沒有站穩就摔倒在地上。 沙默德覺得自己過分了,又沒有辦法去扶她起身,隻能愧疚地說:“對不起!” 李秋瑤紅著眼從地上爬起來,憤恨地說:“你以為我稀罕你麼!沙默德,以前你就高高在上,目中無人,我就是不服這口氣,現在你都這樣了,還這麼傲慢……” 沙默德不想多言,低頭看向另一邊,她惱羞成怒,想發泄就讓她說個夠吧! 李秋瑤見他無動於衷,冷冷地說:“你心裡想的那個姓唐的,她早就離開你了,她……也不會要你這個殘疾的——” 沙默德雖依然麵無表情,但雙手卻將自己捏得生疼。 李秋瑤見自己終於刺痛了他,苦笑一聲,扭頭走了出去。 許久,沙默德將桌上的飯盒掀翻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