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在早上5:40分響徹整個房間，黎欣可半睜著眼睛，伸過手去找放在床頭櫃上的鬧鐘，然後才緩緩地起身坐了起來。通常她會在6點鐘才肯從被窩裡出來。因為，她把這20分鐘稱之為—‘為意外做準備’。 　　提前20十分鐘起床，第一是可以清醒一下頭腦，看看新聞。第二是觀察當日的天氣情況，如果遇上下雨或者下雪天，她就會提前出門。不管是什麼樣的天氣，她都會準時的出現在公司。因此，大部分時間她都喜歡穿運動鞋或者平底鞋去上班。不僅僅是舒服的緣故，萬一在路上遇到了堵車的情況，她可以做地鐵，如果距離近的話，乾脆下車跑去公司。 　　她隻是不喜歡遲到。 　　光著腳踩在地板上的她，輕輕的敞開白色實木的房門徑直走去廚房，然後從櫃子裡拿出來一包乳酸菌，又拿出一瓶冰水。乳酸菌和冰水混合在一起，又酸又冷的感覺讓她不禁的打了個哆嗦。 　　手機裡的幾十條未讀的信息，是朋友和一些注冊過會員的商店發來的生日祝福。今天是她29歲生日，同時，今天也是她職場生活中最重要的一天。主管第一次把整個項目完全交給她，今天上午甲方派人來公司談合作的事情，不管是妝容，還是衣服，甚至是微笑的弧度都是絕對不能出錯的。她一定要以最完美的方式完成這次的見麵。 　　廚房烤箱裡烤得酥脆的可頌，再加一碗燕麥可可酸奶，這樣的早餐對於她來說剛剛好。早餐過後，熱水澡把她從昨晚的睡夢裡徹底的拉了回到了現實之中。回到臥室之後，她快速的給自己畫了一個以大地色為基礎的簡約裸妝，接著又換上了昨天提前搭配好的衣服準備出門。 　　剛準備出門的時候，黎欣可碰上了剛剛從外麵晨練回來的黎媽。黎媽拎著手裡用塑料袋裝著的幾根油條和豆腐腦，上下打量了一番黎欣可，接著說道： 　　“現在走啊？你要不要吃點油條，剛炸出來的，還熱乎著呢。” 　　“不吃了，剛才已經吃過了。還有，你總是在外麵買這些個油炸的食物真的很不健康，那個鍋裡的油都不知道被反復的使用過多少次了！你和我爸早晨做點飯吃多好啊。”黎欣可嘆了口氣。 　　“不吃就算了，話還這麼多。我不買吃什麼，你給我做飯嗎？還是你那個爸爸起來做飯？你是出去上班了，一整天不在家，從早晨起來伺候你爸爸吃飯，一天做三頓飯，我哪有那麼些功夫……”話頭一挑起來，黎媽可就收不住了，眼見情況不對頭，黎欣可趕快往外麵跑。 　　臨走前黎欣可說：“晚上我不回來吃了，你和我爸吃吧。我要去上班了，拜拜。”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黎媽已經忘記了黎欣可的生日，沒有蛋糕，也沒有祝福。 　　從黎欣可記事開始，她的生日聚會的主角好像從來不是她，而是她的弟弟黎致遠。他們全家最後一次給她過生日是在她小學五年級，她求了爸爸很久，爸爸才答應給她在生日的時候買一個冰淇淋蛋糕。那天放學回家後，她就迫不及待的去看冰箱裡的生日蛋糕，誰知道，蛋糕已經被切開了，並且少了一大塊。不用問，肯定是被她的弟弟吃了。她在家裡哭著質問，為什麼要提前吃她的生日蛋糕，她還沒有許願呢。黎媽沒放在心上，說她為了口吃的哭哭唧唧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怎麼了。 　　那天晚上，她連晚飯都沒有吃，哭著睡著了。嗓子也喊啞了，眼睛也哭腫了，她也說不明白，自己不是為了一口吃的才生氣。 　　黎欣可不想繼續再想下去了。上了出租車之後，她深吸了一口氣，塞上耳機，把音量調到最大，轉頭看向了窗外。今天還算是個不錯的開始，因為今天的出租車裡沒有奇怪的味道。打到一輛沒有味道的出租車也是需要運氣的一件事，尤其是在冬天。 　　信號燈一直閃爍著綠色，從家裡開往公司的路像是一氣喝成，隻花了30分鐘。她低頭看了一眼手表，然後大步走到辦公大樓前的咖啡店，買了一杯冰美式。咖啡握在手裡才是最安全的，隻有這樣才能立刻喚醒大腦，投入工作。她把咖啡當作必不可少的生活“伴侶”，好像隻有喝足咖啡，大腦才能被自己掌控。 　　辦公室裡還沒有什麼人，顯得冷冷清清的。她從包裡拿出手機，準備回復未讀消息，是鄭桃桃在聊天群裡發來的信息。 　　鄭桃桃：寶貝們！早上好啊！我今天下午5點鐘下班，然後直接去飯店，大概一個小時可以到哦。你們呢？ 　　孫曼安：我也差不多吧。 　　黎欣可：我也是5點下班！不過順利的話，可能會早點結束。 　　鄭桃桃和孫曼安是她從高中一直玩到現在的朋友。今天為了給她慶祝生日約好一起吃晚飯。她在外地上大學的那幾年，隻有放假的時候才能回來和朋友們聚會。現在她們仿佛回到了高中時期，隔三差五就會見麵。 　　畢業後，她放棄了留在BJ的機會，聽了父母的話回了老家工作。雖然她心裡是一百個不願意，但是也隻能這樣。一直以自己意見為主的她，唯獨這次聽了父母的話。 　　回復完信息之後，黎欣可把手機調到了靜音，然後抱著滿滿一箱的礦泉水往會議室走去。 　　即使昨天，她已經讓清掃阿姨把會議室整理了一遍，她還是不放心，要自己再檢查一遍。她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的擦了一下，手指上沒有留下灰塵，她還算滿意。接著，她過去敞開了所有的窗戶，早晨清新的空氣瞬間湧進整個會議室。緊接著她把礦泉水一個一個從紙箱裡拿出來，整齊的擺放在位子上。 　　…… 　　打招呼聲，鞋踩在地毯上發出的沙沙聲，是甲方來了。她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會議室的門口，準備迎接甲方。她突然猛的眨了眨眼睛，又再次確認的看了一眼，然後她的耳朵開始發燙，眼睛不知道應該看哪，臉好像被什麼包住了一樣。她試圖呼吸，但是僵硬的肌肉讓她一動也不能動。 　　是周浩然！ 　　她不信邪的又抬起頭仔仔細細的看了一眼，真的是他！！ 　　此時此刻，她希望自己能隱身或者瞬間移動，不行的話遁地術也可以啊。因為，她看見了她的前男友。 　　周浩然是她在大學時的男朋友，也是同鄉人。快要畢業那會兒，她父母希望她回老家工作，幾次爭吵過後，她妥協了。這就意味著她和周浩然要分別兩地。周浩然雖然有失落，但是並沒有給她壓力。原本計劃好的未來和憧憬突然就被沖散了，她像是從一個巨大的臺階上跌落了下來。反而是她，那段時間情緒變得特別不穩定，即使是雞毛蒜皮的事，她都會把火都撒在周浩然身上。糟糕的狀態讓她自己都感到討厭，她開始排斥見到周浩然。 　　最後一次吵架，她和周浩然說了分手。 　　他們之間有個習慣，每次放假回家的時候，他們都會提前去火車站一起吃過漢堡後再回家。準備啟程回老家那天，她和以前一樣去了漢堡店，但是這次是她自己一個人。 　　她自己一個人咬了一大口漢堡，被噎住了，又喝了一大口的可樂。可樂迅速的滲透了漢堡，這一口漢堡終於咽下去了。 　　最後看了一眼周浩然的號碼，點擊了刪除。 　　…… 　　他們再次見麵，沒想到還是在這麼重要的一天。誰能想到這種偶然的概率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這是什麼天賜的運氣啊。她用手指頭狠狠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讓自己快速進入狀態。在心裡跟自己說，一定不可以出錯！ 　　原來周浩然是這次項目的主負責人，中間還一本正經的故意跟黎欣可提問。 　　黎欣可整個會議都是緊握著拳頭，麵部保持微笑的看著周浩然 　　“黎經理，晚上有時間的話一起吃飯吧？”周浩然說。 　　黎欣可愣了一秒種馬上說，“我晚上沒有時間。” 　　站在周浩然後麵的幾個工作人員笑了一下， 　　黎欣可的老大接著說：“小可你們帶著周總他們一起去嘗嘗咱本地菜，你們年輕人你們自己安排，我今天就不去了。” 　　“老大，我今天真的有事，去不了，你安排別人去吧。” 　　看著黎欣可一臉為難的樣子，周浩然接著說了一句：“沒關係的，其實我也是本地人，我們自己安排就可以。咱們下次再一起吃也行！” 　　此時，黎欣可才算是鬆了一口氣，她才不要一起去吃飯。會議結束後，黎欣可負責把他們送出去，到了樓下周浩然跟一起的同事說要抽根煙再上車。 　　周浩然叫住剛要轉身上樓的黎欣可說：“沒想到在這裡見到你，你現在挺好的嗎？” 　　“生龍活虎的！” 　　周浩然剛想把煙放進嘴裡，聽了黎欣可的回答笑出了聲，他接著問：“怎麼個生龍活虎的？” 　　“你想象不到。” 　　“哈哈，你怎麼還是這樣，從來都不跟我好好說話。” 　　“我？？” 　　“你號碼能告訴我嗎？你之前把我刪了，嘗試加你，但是加不上。” 　　“我換號碼了！” 　　“你就當是因為工作吧，黎經理？我們還需要聯係吧？” 　　黎欣可不情願的一把拿過他的手機，輸上了號碼。 　　“我可是有專業素質的人，拜拜！”她擠出一個大大的微笑，然後扭頭就回公司了。 　　現在她什麼也不想做，隻想快一點下班和姐妹們聚會，好好吃一頓玩一頓。 　　“想見你們了！” 　　黎欣可快速在群裡敲了一行字，現在恨不得去超市買一瓶啤酒，喝上一大口。既然這麼想了就這麼做吧。已經坐上電梯又折返回去，一路小跑去了超市。 　　她拿了一罐小的啤酒，坐在便利店就打開了。手拿啤酒拍了一張照片，順手發送到聊天群裡。 　　孫曼安：大姐，你怎麼了？？ 　　鄭桃桃發來了一串驚訝的表情：你不工作了？？ 　　黎欣可：沒事，就想出來透口氣，就喝幾口，我在公司樓下呢。 　　孫曼安：你為什麼現在喝酒啊？ 　　黎欣可：我今天見客戶，笑臉相迎，在進來的人群中浮現出了我前男友的臉。 　　孫曼安：是跟你前男友長得很像嗎？ 　　鄭桃桃：不會真是他吧？？？？？ 　　黎欣可：真的是他，我的運氣好吧！ 　　她一口氣喝了半瓶啤酒，剩下半瓶扔進垃圾桶裡。 　　…… 　　最後一次爭吵，她意識到自己一直很任性。平時即使是自己做錯事，周浩然也會主動找她。她的自尊心仿佛不容許她示弱，哪怕眼前是一個她很喜歡的人。她不知道應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感情，太想在喜歡的人麵前表現自己的優秀，反而弄巧成拙。 　　她決定找周浩然好好的道歉。她回老家經過幾次家庭辯論過後，成功說服了黎爸黎媽。於是，她悄悄的在BJ找好了工作，想和周浩然見麵的時候，當麵告訴他，給他一個驚喜！隻是這個驚喜她還沒說出口，周浩然就先給了她一個驚喜。 　　收到工作通知那天她給周浩然撥通了電話： 　　“你這幾天哪天有時間啊？我請你吃飯吧！” 　　周浩然說：“好啊，過幾天吧。” 　　她沒有等到周浩然找他，但是等到了一張照片。兩天後她在周浩然的社交賬號上看到了另一個女孩。照片出現在手機屏幕上的那一瞬間，身體裡仿佛有一種電流經過，腦袋裡都是嗡嗡的。她懷疑手機被黑了，照片被ps了，又或者是她的眼睛出現問題了。 　　冷靜下來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已經三個月了。他們分開三個月了。現在事情又好像變得理所當然。 　　原本以為隻是一次吵架，和以前的一樣，過幾天就會和好。但是那一次就是最後一次。畢業聚會的時候，她還跟朋友說著和周浩然對未來的計劃，她以為他們會一起走很久很久。 　　她盯著手機屏幕上那個女孩的照片，無形之中的一股力量狠狠的在黎欣可的胸口打了一拳。呼吸變得很吃力，頭也變的很沉，仿佛周圍的一切，包括她自己都在不斷地往下陷落。那個女孩脖子上掛著周浩然送的項鏈，項鏈的光顯得那麼刺眼，字裡行間透露著幸福和驕傲。 　　她變成了局外人，站在外麵看著這一切。與周浩然的分開讓她開始懷疑自己，懷疑一切，包括她自己對愛情的看法和態度。 　　…… 　　公司衛生間的鏡子總是被一層薄薄的東西蓋著，身體隔著滿是水漬的洗手臺，怎麼也看不清楚臉上有什麼。黎欣可抽出一張衛生紙對著鏡子使勁的擦，也擦不乾凈。 　　白的泛著藍色光的燈，把人的氣色都照沒了。她從包裡拿出化妝鏡才勉強看清楚，臉上的粉底經過幾個小時，已經開始變得不均勻。海綿在她的臉上反復拍打，哪怕是細小的毛孔也不放過。 　　手裡那把圓圓的化妝鏡把嘴上的死皮照的特別明顯，潤唇膏在嘴唇上反復塗抹，然後她用牙齒在翹起的死皮上咬了一下。一直以來她都隻是喜歡畫淡妝，塗塗防曬，填補眉毛。過去她對自己很有信心，甚至是因為未加修飾的她反而令自己更有自信。自然和簡單會讓她變得有力量。 　　幾個月前她在商場買了一隻遮瑕，想用來遮住眼下隱約可見的淚溝。第一次發現淚溝是在看公司團建的合照上，她看到眼角處淡淡的黑色，外麵連著一條淡淡的線。她盯著看了好久。 　　她覺得她需要一些顏色。 　　正紅色顯得太艷麗，粉色又像是小女孩用的，玫紅色正好適合她的年紀。這是櫃姐跟她說的。她像一個畫家，操控著口紅在嘴唇上的深淺，直到口紅和她的嘴唇融為一體。 　　一個化妝包加重了手提包的重量，她並不喜歡背很重的包，像誰被什麼人拖著走一樣，沒有自由。此時，她隻想快點躲進車裡，每條商務街都會在下班點堵的水泄不通，誰都不想讓，誰都不想等。 　　12月才剛剛開始，大部分的餐廳和商場都已經開始了布置聖誕節的裝飾。黎欣可不知道是喜歡聖誕節，還是喜歡聖誕樹，每次到了節日的時候都特別期待。她是第一個到達餐廳的，門口擺著一顆大大的聖誕樹，樹上圍了一圈圈紅色和金色的圓珠，掛了幾顆很大的紅果。直到服務員和她說話，她才回過神來。 　　這家西餐廳是一棟獨棟的德式別墅，一共有兩層。她預約在一樓的包間，房間比圖片上看起來要寬敞的多，一扇落地窗可以直接看見花園。潮濕和點燃的蠟燭香氛的氣味融合在一起，變得很奇怪，她示意服務員開窗透氣。 　　“女士，開窗的話可能會有點冷的。”服務員輕聲地說道。 　　“沒關係，十分鐘後可以關掉。” 　　“好的。”服務員有些不理解，但是仍然走過去把窗戶敞開了。 　　人都是這樣，一旦長的時間在一個密閉空間待著，就會習慣裡麵的一切，包括裡麵難聞的氣味。 　　室外草坪和樹木的味道順著風緩緩的吹進房間裡，用鼻子猛的吸了一口氣，就像是聞到了薄荷，鼻子會變得涼涼的。她這才舒服一點。 　　“Hello！我來啦！”房間門沒有關，鄭桃桃已經朝著她打招呼了。鄭桃桃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長款大衣，因為個子不高，大衣把她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包裹住了。脖子上圍著藍綠色方格羊絨圍巾，還有一個賣斷貨的水桶包，都是今年最新款。 　　大學那會兒鄭桃桃就開始學著買貴的東西，她並不是富二代，生活費也支撐不起她的消費欲望。盡管現在也是，但是她足夠省錢。 　　她把生活費的一大半都會攢起來，能省的絕對不會多花一塊錢。可以走路絕不坐車，可以坐公交，但是絕不坐地鐵。洗發水用的是超市裡最便宜的，床單從中學用到現在，夜市買十元一大把的襪子。但是她會在第一時間買新出的手機，定期去做美甲，穿幾千元的鞋子，戴上萬元的項鏈。 　　她之所以喜歡用高級的奢侈品裝飾自己，是因為她認為出去的時候沒人會在意你家鋪的是哪年的床單，但是你的行頭會決定別人對你的態度。最初她攢的錢隻夠她買一些品牌的入門級商品，直到現在她可以毫不猶豫的買幾萬元的手提包。 　　每一件物品隻能陪她一段時間，她會定期把品色上好的物品掛到二手網站賣掉，減少損失。賣掉的錢再加上省吃儉用的錢，用於買下個季度的新包。在她的生活字典裡沒有“扔掉”，隻有“賣掉。”用了一半的口紅，已經磨掉鞋底的運動鞋，包括她收到的禮物，統統都會被她掛到二手網站上賣掉。 　　“快進來吧！路上堵車嚴重嗎？”黎欣可讓鄭桃桃坐在對麵的椅子上，自己站起來把窗戶關上了。 　　“堵了一會兒，上高速好多了。這個餐廳真漂亮啊，咱們一會兒多照幾張照片吧！” 　　“好啊，哈哈。你餓不餓？我問問孫曼安到哪裡了。” 　　“她還在公交車上呢，估計還要20分鐘吧。” 　　“那很快就可以到的。” 　　鄭桃桃對於八卦，就像是嗅覺靈敏的警犬。她瞪大眼睛說：“快說說今天怎麼回事啊！！真的是你前男友嗎？” 　　她有一堆想知道的問題。以前隻是聽黎欣可說起過這個前男友，中產家庭，學習好，後來又出國留學了。但是她還不知道這個人長什麼樣子。之前幾次問過黎欣可要照片，但是黎欣可說都刪掉了。她知道這是借口，理由無非就是長得不好看，或者本人並沒有那麼優秀。畢竟眼見為實啊，她的幻想逐漸多了起來。 　　“我倒是希望不是他。他是甲方公司的負責人，估計之後還要見幾次麵。這是給我的生日驚喜嗎！” 　　“我覺得有戲！”鄭桃桃一臉壞笑的說。 　　“胡說什麼八道！！” 　　“你有他照片嗎？一直聽你說，還沒看過真人長什麼樣呢。” 　　“早刪了。” 　　黎欣可說的很堅決，就連今天和周浩然對話的時候都是一樣堅決的態度。她沒發現剛剛聽見鄭桃桃說他們有戲的時候，她的嘴角上揚了，仿佛是在期待的這樣的話從別人嘴裡說出來。隻是，她假裝成毫不在意的樣子，是想保護自己的自尊心。即使幾年前周浩然算不上背叛自己，但是也沒辦法讓自己坦然麵對。承認對周浩然還有感情這件事，她還沒找到好的借口。 　　門被推開了。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可可，生日快樂！” 　　孫曼安走到黎欣可跟前，她把生日禮物放在旁邊凳子上，然後脫掉了一個很大的絨皮麵夾克。她去年也在穿這件衣服。 　　看見黎欣可坐在靠窗的位置，朝她走了過去，並且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黎欣可身上的香水味又換了，這是她第一次聞到的味道。有種夏天的清爽，像海浪一樣乾凈。黎欣可穿了一件卡其色麻花羊絨毛衣，下麵是一條白色的寬腿褲。她喜歡黎欣可的衣服，因為看起來質量又好，又貴。但是她又不喜歡黎欣可的穿衣風格，看起來太過素雅。坐下後，她瞥了一眼黎欣可旁邊位置上沒有任何logo的手提包。 　　“餓了吧，我讓服務員上菜吧。”黎欣可說。 　　“好的。” 　　孫曼安平時喜歡聳拉著頭，看起來總是不開心的樣子，整體印象給人很模糊。不過今天她特意收拾了一番，黑色的假睫毛在她的內雙眼皮裡麵，忽上忽下，誰都沒發現她剛才偷偷的哭過。 　　…… 　　一個半小時前，在昏暗的地下車庫的盡頭停著一輛白色日係轎車，孫曼安坐在副駕駛上，她和一個男人正在吵架。 　　這個男人是她交往了一年的男朋友，她並沒有跟她的兩個朋友提起。在朋友麵前掩飾的很好，沒有露出一點痕跡。這樣反而讓她感覺到自在。 　　白色的中南海煙盒裡還剩最後一個煙，男人拿出煙放到了嘴邊，打開車窗把盒子扔了出去。車裡的空氣讓他感到煩悶，他又解開了襯衣的第一個紐扣，白色襯衣後麵的淡黃色的痕跡露了出來，這件襯衣他已經穿了8天了。 　　“你昨天晚上乾什麼了？”孫曼安大聲地質問道。 　　“我什麼都沒乾，我就在家裡。” 　　“那你為什麼不回信息？電話也不接？” 　　“我說過多少遍了！我睡著了！你能不能不要整天疑神疑鬼的！”男人明顯有些不耐煩了。 　　三天跑了四個城市，男人因為出差感到很疲憊。男人到家後給孫曼安發了簡單幾個字：到家了。 　　連飯也沒顧上吃，倒頭就睡了。她給男人連續發了幾條信息後，都沒有收到回復。她的焦慮和沒有安全感，讓她控製不住一直在給男友打電話，並且腦補了很多男友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的畫麵。 　　男人被一直震動的手機吵得沒有辦法睡覺。幾十個未讀短信和未接來電，他打開手機都是孫曼安一直問他在哪裡。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男人把手機調成靜音，繼續睡覺了。 　　她恨不得馬上沖到男人的家裡麵，抓著他的衣服問他到底為什麼不回消息。消息發送出去之後，就是漫長的等待。不管是在洗澡，還是在做飯，她會停下手中的一切，一個字一個字的在手機上敲打出回復的內容。 　　手機響起的那一刻，對她來說是神聖的。 　　“你為什麼回家以後，回信息很慢？你不想和我聊天的話，請告訴我。” 　　男人說：“你能不能不要像看犯人一樣對待我。我也是需要空間的，白天在公司我們都可以見到，我乾什麼你也能看見。我晚上回家不能有自己的時間嗎？我就打打遊戲。” 　　“看不見你的信息，我就會很沒有安全感。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煩。” 　　眼淚有時候是武器，有時候是導火線。這幾滴無用的眼淚從孫曼安的眼睛裡流出來，男人就好像掉進了井裡有種被水包圍的窒息感。 　　“我們都靜一靜吧。你不是要去給朋友過生日嗎？我先送你過去吧。” 　　她察覺到如果說不去朋友的生日，想繼續和男友待在一起，男友可能會徹底的生氣，現在她隻好聽從男友的話。眼尾上的眼睫毛因為眼淚已經開膠了，這是她上周特意買的，因為男人說喜歡她畫濃妝的樣子。她一言不發的坐在車裡補妝，不時看看正在開車的男人。男人的車沒有停在餐廳的門口，她擔心會被朋友撞見，特意提前一個路口讓男人停下。 　　餐廳門口的霓虹燈上，連體的英文讓她又再確認了一遍。她已經很久沒有去過這麼高檔的西餐廳吃飯了。她和男友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平時約會也隻是去經濟實惠的餐廳。這家餐廳的照片，在網上見過很多次。新鮮的澳洲牛排，當日空運的海鮮，每一個字眼都讓她充滿好奇。黎欣可對食物的要求很高，總是喜歡去很貴的餐廳，她也想像她一樣。 　　…… 　　“你接著說說你和前男友的事呀！” 　　八卦對於鄭桃桃來說，就像是吃飯時的榨菜。比吃飯更重要。不僅是朋友的八卦，就連公司裡同事的家長裡短也成為了她的“下飯菜”。 　　“他後來要了我的手機號。就這樣。” 　　“他知道今天你生日嗎？剛才沒給你發信息嗎？”鄭桃桃追問道。 　　“沒聯係，他們還有工作。” 　　為了岔開話題，黎欣可拿出手機假裝在看，因為不想繼續聊下去。她不想跟朋友說，關於周浩然每一次都忘記了他的生日。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不算長，也不算短，僅僅兩年。有的女生快到生日的時候，會主動的說，並且張羅生日宴會。而她像是故意不說，也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其實在等一個驚喜。直到驚喜出現在另一個女生身上，她還記得那條項鏈。是無奈的嫉妒，她知道。忘記她的生日變成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就像黎爸黎媽那樣。幻想裡構建出的生日祝福，比現實中的更加令她感到愉快，甚至更加現實。 　　她選了這家人氣很高的高級西餐廳，昂貴的牛排，新鮮的三文魚沙拉，水晶燈的影子印在紅酒杯裡，這是她能給自己買到的生日祝福。美好的食物給她一種真實的安全感，三文魚放入冰嘴裡的一刻仿佛瞬間融化，朋友們的臉上即刻會漏出享受的樣子。 　　鄭桃桃嘴裡一邊嚼著牛排，一邊對著新上來的鵝肝拍照。 　　“可可，你前男友是去你們公司談業務嗎？”孫曼安開口問道。 　　“他是這次對方公司項目的負責人。” 　　“啊？他乾的挺好的呀，是不是？”孫曼安繼續問道。 　　“嗯，大概吧。他一直挺優秀的，畢業後又去國外讀了個研究生。” 　　承認前男友優秀，甚至比自己優秀對他而言並不是一件難事。她從來不會否定周浩然的優秀，但是他變得越來越優秀，在他人眼裡就好像是因為自己不優秀而被分手的一樣。你和一個比自己優秀的人在一起，別人會覺得你也足夠優秀。當你和一個比自己優秀的人分手，別人就會覺得是你的問題。一段關係到最後居然是用不般配，差距大來形容，每一個字眼都跟愛毫無關係。 　　她開始質疑每個人對愛情的態度。 　　…… 　　孫曼安對於朋友們在聊關於“前男友”的事情，並不感興趣，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她給男友發了一條信息。 　　孫曼安：結束後去你家找你吧。 　　男友：你今天回家吧！我想早點休息。 　　胡思亂想已經開始侵蝕她，她討厭自己這樣，但是她又控製不住自己。坐在對麵的黎欣可卻可以那麼輕易的拒絕一個男人，而自己因為一個男人而變的敏感，患得患失的感覺讓自己的自信蕩然無存。她沒辦法失去一個喜歡的男人，甚至她接受不了失去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 　　她察覺到了黎欣可正在看她，關上手機，調整了表情。她抬起頭跟正在看著她的黎欣可說： 　　“你想和他和好嗎？” 　　“哈哈？和好？隻是今天遇見了。”黎欣可尷尬又帶著疑問地笑了一下。 　　“哦，我以為你想和他和好呢。” 　　孫曼安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她的表情變得很奇怪，她不知道孫曼安為什麼這麼問。盡管，這不是孫曼安第一次問類似這種不動腦子的問題，但她每次都會被無語到。孫曼安總是可以做到用一副不走心的樣子，問出讓她十分不舒服的問題。 　　她看著孫曼安說：“我和他很多年沒見了，今天因為工作才偶遇了。” 　　孫曼安並沒有抬頭看她，一邊低頭吃著盤子裡的牛排一邊開口說：“哦。他以前好像傷你很深，記得那段時間你很不開心。你們為什麼分開？” 　　黎欣可吸了一口氣回答道： 　　“因為要異地。你忘了嗎？” 　　“哦，我不記得了。” 　　黎欣可像是吃飯咬到了舌頭，喝到了過期的飲料。順著這種不舒服繼續的想下去，隻會讓她覺得自己敏感。半杯紅酒沿著她的喉嚨倒了下去，腦海裡浮現出黎爸喝酒的樣子，就是這樣一口灌下去。隻有13度的紅酒順著她的喉嚨來到了她的胃裡，嘴裡還留著酸澀，臉開始變得有一點點發熱。還是不夠。她想要再喝一杯，以最快的速度讓酒精沖向大腦，這樣所有事就能變的模糊起來。 　　然而，黎欣可驚訝和否定的語氣是孫曼安不能理解的。 　　如果是她，她肯定想和好。周浩然的背景和條件是讓人沒有辦法拒絕的，唯一的理由是，周浩然太優秀了，可能黎欣可意識到自己配不上他。 　　上個月她也剛剛過完29歲生日。家裡人催促她結婚，她媽媽讓她抽空把男友叫到家裡吃頓飯，考查一下。她媽媽跟她說，30歲之前要是還沒定下，以後就很難找了。如果這個人不行，趁早分開，不要互相耽誤時間。她隻是應付著答應了，但是並不想把男友帶回家。 　　聚會結束後，孫曼安來到男友家門口，摁了門鈴。 　　男友左手拿著手機，右手打開門示意讓她進來。她走進去坐在沙發上，男友沒有跟她說話，繼續玩著手機裡的遊戲。 　　孫曼安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睡衣上還有刷牙時留下的牙膏漬，手指甲也沒有剪。她不想和他結婚，她知道。但是，她又不敢和他分開，她也知道。 　　男友平時沒有什麼興趣愛好，就是喜歡打打遊戲。他的老家在一座小縣城。前幾年來到這裡工作，好在肯吃苦。在金融公司抓住行情，賺了一筆小錢。湊夠了首付，貸款買了現在這個一居室，算是在這座城市紮下根了。男友不懂浪漫，但是會盡力滿足她的要求。去不了高檔的餐廳，但是男友會親自下廚為他做飯。 　　她不敢和男友分開，因為她擔心遇不上更好的人。她非常享受現在男友對她的愛，但她也一直被這種愛的矛盾折磨著。這個男人在這座城市有一套房子，一輛說得過去的代步汽車，一份穩定的收入，並且喜歡她，但是她不滿足於此。這些條件疊加在一起讓她更加難受。 　　是的，她不喜歡他，但是她更不喜歡自己一個人。她想有人陪她吃飯，逛街，看電影，她想被人愛著。她不能忍受男友長時間不回復她的信息，這種被人冷落的煎熬感會讓她感到崩潰。是一種失落感，她想自己每一次的回應都擲地有聲的得到回復。 　　她把衣服脫掉，躲進衛生間洗了一個熱水澡。玻璃上的熱氣隱約地印出身體模糊的形狀，她看著鏡子，用手擦掉熱氣，身體的曲線變得更加明顯。 　　現在的這個男人，是她的初戀。這是她第一個男朋友，她好像並不甘心。 　　…… 　　黎欣可打開手機裡的未讀消息，屏幕上顯示“周浩然”。這三個字讓她的臉更加的發燙。 　　“回家了嗎？” 　　看完短信猶豫了一下，她還是回復了。 　　“還沒有。” 　　“我明天下午走。找書苑ｗwｗ.zhaｏshuｙuan.coｍ ” 　　“然後呢？” 　　“一會兒要不要見一麵？” 　　“不。我這邊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可能要很晚。” 　　“沒事，幾點都等你。” 　　“你有什麼事嗎？” 　　“好不容易見到你，就想和你一起出來坐著說會兒話而已。” 　　“算了吧。” 　　“我明天早上去你公司？或者去你家接你也行。” 　　“不行。你有什麼事現在說就可以了。” 　　“不勉強你了！你玩完早點回家吧。” 　　第一次見到周浩然的時候是因為一張照片，黎欣可撿到一個文件袋。她想找找裡麵有沒有名字的時候，掉出一張一寸照片。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的，整齊的牙齒漂亮的大眼睛，笑起的時候一閃一閃的。這張臉在她抬起頭來的時候，出現在她麵前。周浩然主動問她要了聯係方式。 　　她去食堂的時候，他會拉著同學一起去製造偶遇的假象。她去圖書館的時候，他會坐在後麵陪她一起學習。放假的時候，周浩然出去旅行，去到每一個城市都給黎欣可寄了一張明信片。有一次旅行結束後，他寄出的明信片上麵寫著： 　　“我們在一起吧！黎欣可！” 　　…… 　　聚會結束後，她在小區門口的便利店買了一瓶啤酒，剛才的紅酒並沒有讓她感到放鬆。一口氣喝完了整個易拉罐的啤酒，她打了一個嗝，使勁捏扁了易拉罐，然後扔進垃圾桶裡。回到家，倒在床上，摸索著找到手機，趁著酒勁，打出幾個字： 　　“今天是我生日。” 　　發送給了周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