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到過這個地方。 來到這個地方的第一次，我就在想，真的有這種奇怪的場所嗎？金屬顏色的扶手在白色的燈光下看起來閃亮甚至耀眼，我的視角仿佛我的眼睛並不固定在頭頂。說得不那麼恐怖的話，就是好像在有高度的位移。 它在夢裡。它是那麼多扶手構成的通道，曲折扭曲，過一部分會有一個關卡，就像所謂“閘機”一樣。有怪異的安保在遠處看著這裡———我總覺得有人在看著我的。 我不好。 我不會走路了。 我一直在突破一個又一個閘機，我在等什麼呢？我的同伴回答我，我們要搭乘二號線，去那裡。哪裡是哪裡並不為我所知，我沒有目的地到處亂跑，就像我的人生一樣。 地鐵站的慘白色的燈光打下來，或許我就是一個偌大的展品中的活動部件。我一直在動，我奔跑，偶爾也會摔倒。有時我看見前麵有一個路人，黑色的背影，雜亂的思緒裹挾這個它，我跑過去，努力避開它。可是它們無處不在，路人隨機地出現在我的視線，焦慮占領我邏輯的港口，掀翻我語言的船隻。 怎麼辦？ 有時候夢到這裡就結束了，我的自我分析簡單又清晰。這個夢的邏輯有點太清楚了。 直到我再一次來到這裡。 “嗨”這一次的夢境是有聲音的，我覺得這聲音就像是很近，貼在耳朵邊那種距離。隻是這個看不清臉的保安站在那，其實並不是貼在旁邊。 我覺得不好，這有點冒犯了。 “我不回應。”我竟然把這樣的話脫口而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有點太不好意思，同時心裡也很受近距離聲音的刺激，快步向前走了。那個人沒有動，隻是轉方向看著我，它的聲音從遠處飄到很近的地方發出巨大聲響： “沒事哦。” 好恐怖的感覺，恐怖的感覺離我遠遠的，但我知道它的存在。我快步地走，我快馬一鞭地開始闖過一個又一個關卡，無數的閘機無窮無盡地等著我，直到我在走那種盤蛇型的路的時候，又看件以為一模一樣的保安。 “早上好哦。”它說。 這樣的夢總是能把我嚇一大跳，我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害怕被人監視（但對於這個問題每個人的答案估計都是“是的”）。我開始回憶我這一天天都做了些什麼，答案是其實我並沒有做什麼，不論是很好的事還是很差的事。那麼為什麼令人絕望的保安總還是存在呢？我是覺得現實裡的保安們都很親切的。 或許那個人不是保安。 帶著這樣的疑問我去探索我城市的街道。我和路人問好，每一個保安看起來都十分正常，它們都很正常。我看見路人行色匆匆，心裡想著能否去幫忙但又總是望而卻步。 “好重。”麵前的這個人沒有開口，但我仿佛聽到他說話。 “好累。”身邊的小姐姐沒有張嘴，但發出了聲音。 我也覺得好累。我的心很重很重，不是因為裝滿了愛，而是因為我有太多來不及處理的內容物。有點像往一個榨汁機扔了太多的水果，然後它就卡住了，在那裡轟隆隆噠噠作響，卻沒有真的把一顆水果推到刀片那裡榨成果汁。艙裡滿滿的。 我的心重重的。 列車會搖晃，世界也會搖晃。我走盤蛇狀的路走累了，我走遍了很大的一個範圍，像是打遊戲探索那樣。突然我意識到什麼，扭頭奔向另一個方向。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我意識到什麼，可能隻是好奇的放大版吧。 一切並沒有什麼不同。 我聽見老奶奶和小朋友的對話，關於學校裡的事情，她關心食物的品質、盒飯的熱度、校服的保暖、做操的情況、試卷的答案、孩子的分數。 小朋友什麼都不關心，他（她）隻是大叫著，手上帶牽引繩的紙飛機要飛走了。看起來像是風車那樣的玩具呢，也不知道地鐵站裡哪來的風，我的物理是相當不好的。 “你要多努力一點！” “知道了！” 我會心一笑，因為我也曾說過這樣的話。我是沒有努力嗎？不是的，我隻是覺得疲憊，我也喜歡這架紙飛機（當然我不能去搶過來），記得過去我用橡皮在紙上搓出細細的彩色長條，發現它們可以重新捏成一塊橡皮，由此我有了廉價版的DIY橡皮玩具，直到被老師沒收。但沒關係，文具店裡就有我的原材料，課本是最好的調色板。 那是一種簡單的快樂，我從不思考誰在看著我呢。 今天的天空也是灰色的/我尚未出地鐵站哪裡來的天空/我怎麼知道的/灰色的天空怎麼在天花板該在的地方一閃而過/麵前的小朋友究竟“是雌雄”/我為什麼用這樣的語句代替了“是男是女”/保安去哪裡了/我何時下過扶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ｏm我為什麼在等待一班地鐵？ 為什麼？ 當問號回來了———其實它從未消失。此時的我隻有接著它的份，像一個不會打乒乓的人站在桌子的一邊，另一邊是糟糕的自動發球機/人，劈裡啪啦地發球過來，我毫無招架之力，卻不能讓球停下來。 我還在夢裡嗎？ “做好（準備），本次列車終點站，xx路，請乘客們有序列車。”語句是不通順的。 我大概率還在夢裡。 這樣的“意識到”並不讓我好受。這說明我什麼都沒明白，就像我以為我在寫解、在打草稿做計算，結果搞了半天，我還在讀題乾。 “本次列車終點站。” 他們上車了———那位老奶奶和那個小朋友，我看著麵前的門，不知道要不要上這班車。其實無所謂，能夠帶我去哪裡呢？那個小朋友的視線並不向我，但我有種被看著的感覺。正麵、背麵。我扭頭，沒有找到保安，但仿佛它就在附近就在 “你好。” 近距離的聲音。 我惶恐地扭頭轉身，這班地鐵的門已經關上了沒有關係，我想尋找聲音的來源。 我醒來了。 我的父親的臉極突兀地出現在我視野的幾乎整個畫麵裡，說， “你好。” 他的意思是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