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尊敬天母,才能擁有改變的力量。” 臺上的人說這樣的話,身著暗紅色披風和墨綠的長袍,作出端莊的樣子,眉毛被刮得乾乾凈凈,眼裡有光,鼻梁上橫著畫了一個白色、形似無窮符號的繩結,象征著若想要幸福和健康纏繞在自己的身邊,也會為舒適所繭困、束縛。 “要尊敬自我,才能擁有幸福的資格。” 臺下有人發出感嘆,來自一位中年男士。“為什麼尊敬天母而不是天父?” “是誰予你生命,母親還是父親?是誰懷胎十月,是誰產後坐月子,是誰的肚子上會留下疤痕,或是在生產之後不敢開懷大笑?” “你這是貶低男性在生產中的價值。”眼鏡男語帶怒氣地說。 “你可以等我做完儀式,再來思考這個問題。” 場中又靜下來,眼鏡男忿忿不平,但看了一圈都是女人在上下打量著他,到嘴邊的一句“看什麼看”沒敢說出來,隻能硬生生咽下,翻了個白眼接著站著。 “千萬不要妄自菲薄。許多人說,不要太在乎女人,因為女人情感豐富、患得患失。有人說女人是流水,不夠穩定。” “然而潮汐受到月亮的影響,人們卻懼怕漲潮的風險,因為不穩定而有危險性,有些人的‘不在乎’隻是一種不喜歡女人、得不到女人的借口托辭。有日有月的世界,卻不意味著女人要像月亮那樣反射太陽的光。我們可以是自己發光的個體,而我們之中也必然存在穩定的個體。即便不夠穩定,也不代表我們弱勢。” “不要在錯誤的預設下評判自我或是他人。”她掃了男人一眼,後者故作鎮定,高下立判。“別人總是會做出錯誤的判斷的,這是常有的事情,尤其是,誰能比你更清楚自我?隻要尚有清晰的意誌,沒有人比你更懂自己。哪個人能體會一隻雞下一個蛋的感覺?” “雞”這個字顯然引起了部份人的不適應,包括眼鏡男在內的一些男人忍不住發出笑聲。 “在儀式上無法保持應有的禮節,我有驅逐你們的資格。” “要不是老婆要求,我也不會來這個地方。”一個身著海灘度假風格T恤的男人摸了把粗糙的胡子說,“你們對男人也有刻板的印象。” “很少從別人口中得到令人滿意的評價吧。那你如何看待你自己呢?” 顯然沒有想到話直接被丟回來,男人有點意外,“呃,如果不符合麼,失望肯定是理所當然的——” “你也知道理所當然啊。那我現在這樣說吧,這位先生,我認為你是一個沒有眼睛的人。你同意嗎?” “當然不可能啊!” “那我解釋一下,因為你錯誤地看待女人,我說你沒有眼睛。你同意嗎?” “不同意,首先我沒覺得我哪裡錯了。其次,你會不會中文啊,連罵人都不會,‘瞎’能翻譯成這樣嗎?最後,有倆有什麼因果關係嗎?” “謝謝你為我解釋,大家看,調理清晰、態度自信。這也是我們要做的事情。” “事情不要礙於別人的判斷,這和頭銜一樣,不是一種資質。不論我剛剛是否稱呼這位先生是一位先生、還是一位年輕有為的博士,都不影響他表達了‘自己不想來這個地方’的意願這一事實。” “你怎麼知道我是一個博士畢業生?”男人愣了一下,顯然沒有預料到對方會說出誇獎自己的話。 “即使你穿這樣不符合規定的衣服前來,我也不否定你的學位,你的妻子也不會。” 男人心虛地看了一眼自己衣服上鮮艷的花紋。 “別人眼中的你是誰,別人口中的你是誰,我根本不在乎,就像我不在乎,就像我希望在場的大家也不要在乎。自己的身份,有兩個要素,自己對自己的身份認同,和他人對你的身份判斷。你有一個自己賦予自己的身份,有一個他人賦予你的身份。哪個比較重要我暫且不說,但比如‘雞’這個字,能不能指代所有女性,大家都很清楚。這不過是部份男人對部份女性的稱呼,這些女性是不是贊成呢?我們也要問他們。” “有人……最近用這個字來罵我。”角落裡傳來哽咽的聲音,許多人扭頭去看,臺上的薛祁也去看。一個身著黑色禮服的女人,卻戴著口罩,閃亮的眼影因為淚水糊在了睫毛上,眼眸的輪廓看起來不太清晰,倒是閃閃發亮、楚楚可憐。 “你現在覺得怎樣?” “我……很難過……” “去睡一覺。”薛祁正色道,“我說這話是認真的。你現在的狀態下,也沒有呈現最好的你自己。這是一個很模糊的‘不好’,你在這個狀態下反省自己是怎樣的、是不是‘雞’、為什麼被罵‘雞’,你隻會讓自己的想法和心情都走下坡路。” “有些人啊。”薛祁嘆了一口氣,回過頭來看眼鏡男,被看得緊張的黑禮裙女人鬆了一口氣,意識到也是薛祁體貼她的敏感和怯場。“你的妻子為什麼叫你來,你知道嗎?她因為工作疲憊不堪,渾然不知自己的身體已經十分脆弱,所以我勸她想一想自己是不是需要休息,儀式畢竟是消耗精力的。她說想去散散心,想去開闊的地方,我成了最支持她的人。而你,她信任你可以代替她出席這次儀式,你卻譏諷這裡的不好,以‘她的丈夫’的身份說著話。既然你作為所有人女人的‘別人’,作為你妻子的‘別人’,你又是否知道女人的眼中你是怎樣?你知道你妻子怎麼說你嗎?” “她怎麼說我?”眼鏡男大聲質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語氣激動,“家裡的錢都是……” “她說你是一個尊重女人的男人,她相信你可以和這裡的一群女人相處融洽、包容大方。” 眼鏡男不知道說什麼,一下閉了嘴。 “渾然不知自己到底是誰的人,睡眠是最好的條件方法。你也要去睡一覺,醒來好好想想,你覺得自己是誰。我不會說所有男人都鄙視女性、不尊重女性。這次儀式,我隻在教大家自信。要打擊別人的自信的人,希望別人在不夠自信的狀態下反省自己,是多麼惡劣。” “因為這個時候你就會注意到自己別人的缺點,隻會掉進鬱悶的陷阱。我也不會因為你是個男人就勸你熬夜的。各位,”薛祁右手捏拳重重地敲了一下講臺,震響聲令全場鴉雀無聲,玻璃門外的一些遊客也聽到動靜,呆在那裡,“各位。天母的母是什麼意思,誰能告訴這位先生?” “是孕育者的意思。”一個著紅色短裙、妝容艷麗的女人說。 “謝謝你,薩莉。我是這裡的主持者,不是第一位主持者。第一位主持者也不是這裡的創始人。創始人金先生用了‘天母’一詞表達‘孕育天地者’,也不完全是他的新意。老子作道德經,有名萬物之母。我在這裡作一個引用,隻是沿用老子和金先生的意思。今天就到這裡吧,說得夠多了,散會。” 眼鏡男心情復雜地轉身,走向玻璃門的方向。門外熙熙攘攘的參觀人群中,站在最靠門的有一位穿著淺綠色長袍的女士,看見儀式結束第一個推開了玻璃門。眼鏡男抬頭,看見赫然是眼眶含淚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