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入夏,天色漸晚。 少年如今長高了些,原本黝黑稚嫩的臉頰褪去少許稚氣,多了幾分沉穩和成熟。葉影斑駁於地,各家各戶燒水做飯的柴火氣隨風而來。 柴火氣混雜著農婦呼喚自家漢子和兒郎回家吃飯的聲音,這是黃昏時特有的味道。 常在山間遊歷的少年,心中漸漸升起一股思鄉的情緒。 鶯鶯不知為何,不如以往那麼活潑。以往經常圍繞在黃思應身邊飛來飛去,銜花啄葉。 有時也幫著他尋找藥草,而且品相極好。 自慶陽鎮一行,它逐漸開始變得嗜睡。平日幾乎都呆在在背簍裡,入夜裡則趴在黃思應胸口沉睡。 少年翻來覆去檢查它的身體,並未發現異樣,鶯鶯不滿黃思應將它吵醒,嘰嘰喳喳叫了幾句表達不滿。看 它該吃吃該喝喝,除了變得喜歡睡覺之外,少年便再也懶得管它。 在深山老林中徘徊三年,黃思應終於見到一處充滿生氣的城鎮。 臨近城門時,他才知道進城需要路引,守門士兵不耐煩地叫他回到家鄉補辦路引後才能進城。 他一臉錯愕,哪裡知道這些,青瓦鎮沒有城墻,也沒有這些規矩,更沒有守城的士卒。 正當他站在一旁,盤算如何翻進城墻的時候,一名身著棕紅方巾,頭戴黑色六合帽,滿麵愁容的富態商人帶著一名身著藍色長袍的老者朝他走來。 富態商人用一雙被臉上白嫩肥肉擠成細線的眼睛,盯著黃思應笑嘻嘻的說道: “鄙人姓齊名滿貫,乃是此城中的商人,做些不足掛齒的小生意。突然上前,多有叨擾,還請恕罪。敢問少俠可是一人出門遠遊?” 黃思應沒有回答,隻是平淡地看著眼前的兩人。 齊滿貫也不惱,反而略帶歉意的對黃思應繼續說道:“適才鄙人不經意間聽聞少俠與守城士卒的談話,得知少俠有點難處。” 黃思應語氣平淡地回道:“你想做什麼就直說吧。” 齊滿貫尷尬地摸了摸鼻子,笑著說道:“少俠如此豪爽,鄙人扭扭捏捏反倒有些不是。那我便直說了。” 齊滿貫又變回剛才愁容滿麵的樣子: “家中小女不知為何,突發疾病臥床不起,請來郎中看了毫無效果,說是中邪。又請來大泉寺的方丈日夜念經,似有好轉,可和尚們一停下,小女反而會變得更加難受。” “請來道士也無濟於事,隻能求取幾張符籙貼在房內緩解小女的痛苦。家中老母極為疼愛這位孫女,此時念女心切,也已臥床。” “如今鄙人已無計可施,隻能在城門處徘徊,看有無高人遊歷至此,為在下解決這樁令人憂愁之事,讓小女與老母皆恢復健康。” 黃思應聽完,搖頭直說道:“我不會驅邪。” 齊滿貫一臉誠懇,說道:“無妨,請少俠大駕鄙人府邸,看看小女的病情,哪怕無法解決,鄙人也會好生招待少俠。鄙人已別無他法,還請少俠不要拒絕。” 肥胖的中年人身上沒有惡意,從他的話語裡還能感受到一股濃濃的誠心,以及思女、念母的急切。 眼下也並無要事,黃思應遂決定隨齊滿貫去看看他口中那中邪的女兒情況如何,能幫忙盡量幫忙,不能幫忙再離開也不遲。 可目前還有一個問題,他沒有路引,無法進城。 齊滿貫似是能明白黃思應心中所想,笑道:“少俠不必擔憂進城一事,鄙人與此城中縣令相識,在城中亦小有名氣,隻需找士卒說幾句話即可。” 說完,他生怕黃思應不答應又接著說道:“若是少俠需要,我可以去尋曲縣令求來一份路引,好讓你在接下來的旅途中暢通無阻。” 黃思應沒有理由拒絕,平靜的回道:“我姓黃名思應,可以去貴府瞧一瞧,但無法保證能幫你解決問題。” “若是無能為力,還請齊員外莫要怪罪。當然,我也不會賴在貴府白吃白喝,這一路行來,我也摘了一些名貴藥草,到時折了銀錢予你,作為此次引我進城的報酬。” 齊滿貫擺手稱不礙事,同時還說自家也開有藥鋪,到時可由他的藥鋪按照市價收購少年的藥草。 看到少年有些不太願意,齊滿貫又趕忙改口說,也可在他的藥鋪中代為出售。聽得此話,少年才勉強接受。 話畢,他讓黃思應在原地等候片刻,自己帶著管家去往城門處找守衛,期間指向黃思應耳語幾句,老管家不露痕跡的朝守衛手裡塞了幾塊銀錢。 守衛掂掂手中銀錢的重量,滿意的塞進懷中,對齊滿貫和黃思應拱手道:“齊大貴人在城中的名聲誰人不知,既有您作保,那我就放心了,快請進吧。” 齊滿貫朝黃思應招了招手,同他一起進了城。 城門內早已備好馬車,齊滿貫引著黃思應上了馬車後直奔齊府而去。 一路上,齊滿貫熱絡的向黃思應介紹了城中的大致情況,城中五家富貴商賈,數他齊家最大,城東城南的幾乎所有店鋪幾乎都是他的。 其它商賈幾乎世代傳承,而他本人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從農村的走出,少時從軍,本朝歸於一統後,退伍從商,到現在富甲一方花了他二十餘年的時間。 在說到此處,齊滿貫嘴角微翹,並未掩飾心中的得意。 齊滿貫的府邸位於城市的繁華區域,高大的朱紅色大門上雕刻著精致的花紋,映襯著金光閃閃的銅環,每一寸都透露出奢華與尊貴。 門前兩側石獅栩栩如生,凝視前來的客人,仿佛在宣示著商人家興的權勢。 進入大門,一條寬敞的青石石板路通向府邸深處,兩旁種滿了花卉樹木,鬱鬱蔥蔥。 這條道路直通府邸的主廳,路旁還設有精美的水池,池水清澈見底,五顏六色的錦鯉皆若空遊。 主廳的建築風格極具古典之美,巨大的木雕花紋裝點著每一根柱子,顯得十分精致。 大廳內陳設豪華,地上陳鋪著堅硬的大理石板,墻上掛著名貴的字畫,整個府邸散發著淡淡檀香。 下了馬車,齊滿貫就火急火燎地帶著黃思應直奔內院女兒的閨房。房內陰氣凝結,黃思應略感不適,眼前的少女約莫十歲,嬌小可愛的麵容如今十分蒼白。 齊滿貫不由得一陣心痛。 黃思應眼神一凝,輕聲說道:“齊員外,麻煩你出去一趟吧。” 齊員外心中了然,高人一般都不喜歡別人見到自己的手段,沒有多說什麼,告了一聲辭便帶著老管家出了門去。 把門關好後,老管家低聲說道:“老爺,這小孩兒年歲不足十五,渾身上下沒有一塊乾凈....” 齊員外聽到後趕忙拉著老管家離開門口,來到院內,見女兒閨房毫無動靜,才低聲回道:“你也知道這位少俠年歲不大,但他敢出門遠遊,這哪能是一般人,山上可不止大蟲惡獸,還有山匪強盜,莫名的邪崇。能在外遠遊的少年能是一般人?” 老管家聽完剛想開口詢問又驀然想到什麼,然後閉口不語。 齊滿貫見狀點了點頭:“看來你還不笨,這少年是南方口音,斷不是安淮城附近鄉野村夫的孩子。能夠穿越橫跨南北的山嶺、甚至年齡不足十五的少年,哪怕不是返老還童遊歷人間的仙人,也得是修道之人啊。” 齊滿貫頓了頓,又接著說道:“況且不說這些,光是他背著的那把幾乎與他齊高的劍就不俗,尋常孩子背著一個裝滿藥草的背簍和一把劍走幾步就氣喘籲籲,而他到現在都不曾放下,依舊步伐平穩,呼吸均勻,這其中也能看出玄妙。不管最後結果如何,能夠結下這段善緣還是不錯的。” 老管家大汗淋漓,心有餘悸,險些口誤得罪了一位仙人,同時他又對這位能從農村出身到富甲一方的老爺多了幾分恭敬,這般眼力,能成為富商可不全憑運氣。 黃思應麵不改色,門外的話語瞞不過他的耳朵。在山裡可不止需要極好的目力,聽力也極為重要。 他冷冷地盯著那趴在另一邊床沿上,死死瞪著自己,身著破爛素衣、膚色青白、頭發淩亂、麵露懼色的鬼影。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這鬼影先前趴在少女身上,直到黃思應的到來,後者身上的某樣事物似乎天然克製她,這才讓不得不躲到床的另一邊,眼神充滿怨毒,狠狠瞪著黃思應。 黃思應開口打破沉寂,說道:“你想乾什麼?” 鬼影不語,仍舊死死盯著他。 黃思應從背簍裡抽出柴刀,鬼影多了幾分害怕,仍是不答。少年又從背簍裡抽出伐仙石,鬼影大叫一聲,帶著懼怕的神情鉆入床底。 前者見狀,原來她怕伐仙石。 他隨即也趴在地上,朝側前方伸直右手,仿佛一言不合就要把右手中的伐仙石拍躲在床底的鬼影頭上。 他又繼續問道:“你想要做什麼?” 鬼影不敢直視伐仙石,手忙腳亂、顫顫巍巍地又鉆出床底。蹲坐於墻角,雙手抱膝,眼神帶有恨意的盯著床上的少女說道:“我想要她死!” 黃思應直起身來,對她搖了搖頭,說道:“不行,他爹幫了我一次,而報酬就是保她女兒平安,我不會讓你殺死她的,你走吧。” 鬼影眼帶驚悚,看著那令她本能的,害怕的伐仙石,又看了眼臥床的少女。牙齒一咬,陰冷的發狠道:“要麼你殺了我,要麼我殺了她!” 黃思應無言,有什麼仇恨值得魂飛魄散也要她這樣做?他沒有隱瞞心中的疑問:“為什麼?能說明原因嗎?是這名少女害死了你?” 鬼影臉上似有迷茫和傷感的情緒:“她沒錯。”而後話峰一轉,聲音變得高昂刺耳:“但她爹有錯,是她爹害死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