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蛟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黃昏，他才起身。 　　身上說不出的乏累，內力運行一周，發現已所剩無幾。三十年的辛苦毀於一旦，李蛟心中說不出的心灰意冷。他叫來李鏡：“我們回家去看看吧。” 　　李鏡大驚失色，“哪裡還有家！房子都燒沒了，回去乾嘛呢？” 　　“我們有錢，把宅院恢復也不難。” 　　李鏡急了，沖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你瘋了嗎？回去和送死有什麼區別？” 　　“過去好幾年了，他可能已經放過我們了。” 　　李鏡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大，“你說什麼夢話！他怎麼可能會收手！” 　　李鏡見他實在是頹唐，便鬆開手，坐在他旁邊：“練武一生，吃過的苦頭數不勝數。你突然如此，心裡難過，我也懂。但是哪怕你武功盡失，有我和青凝在，也能保護你。” 　　“不，李鏡，若隻我一人便罷了，可是李府這麼多人……” 　　李鏡學著他的樣子拍拍他的肩膀，半是討好地說道：“你呀，就是一直把責任看得太重了。其實大家不用你庇護，也可以過得很好。這麼多年，你擔心這個，操心那個，你可曾為自己想過？” 　　李蛟忽然像被閃電擊中，一下蒙了。是啊，這麼多年，他擔憂著百姓，操心著李府，從來未曾替自己想過。可他一直覺得自己雖然不能撼動朝綱，最起碼也該護佑一方。 　　“李蛟，這麼些年，你為自己掙來了什麼？除了皇上的猜忌，群臣的孤立，你又得到了什麼？你帶著我逃離江湖，可這朝堂，真的能護佑我二人嗎？你以為隻要真心，總能換來回報。可是你又真正交下了幾個朋友？你那麼看重孟鯉，可他如今還認你是兄弟嗎？你總說存心有天知，可天如果真的知道，你這一生，早就不該是如此了！” 　　李蛟看著越說越激動的李鏡，竟然沒辦法反駁他。 　　“要不我晚上就入宮去殺了那狗皇帝！” 　　剛說了幾句話讓自己刮目相看，本以為他有所長進，不想又露出了魯莽本色。 　　“且不說你能不能全身而退，若你成功，天下不免又陷入動蕩，百姓又該如何？” 　　李鏡很是生氣：“你怎麼又來了！惡人我來做，百姓、國家，又與你何乾？” 　　“你還記得我剛見你時的情景嗎？” 　　“當時太小，記不清了。” 　　“當時你才八歲，我逃了大半個辰國，去柳家見你母親。一路上一邊躲避追殺，一邊幫助老幼。見到你母親時，我身上的銀子早都花光了，衣衫襤褸，已與乞丐無異。你可知我當時見到你母親時是怎樣的心情？” 　　李鏡不說話，隻看著他。 　　“當時辰國南北皆有戰事，國家動亂，到處都是逃兵山匪。各大幫派勾結不同勢力，整個武林分崩離析，戰鬥不斷。他們拿著手中的刀劍，可會在意普通百姓的財產與性命？我從北向南，見過的百姓無不流離失所，朝不保夕，甚至易子而食。李鏡，你沒見過那樣的景象，屍橫遍野，寸草不生。我一路走過來，總覺得這痛苦是我帶來的。身為武林人士，我深深地懷疑自己的身份，國家動蕩，民生凋敝，那些除魔衛道，匡扶正義的話難道都不做數了嗎？” 　　李鏡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卻說不出來。 　　“我年輕時也曾同你一樣，浪蕩恣意，意氣風發，總想與人比個上下。後來江湖乃至國家都推倒重來，一切才平靜下來。李鏡，我曾親眼看著親人因我死去，我最後的寄托，隻有你母親了。” 　　李鏡忽然察覺到他情緒上的變化，忙打斷他：“別說了，我母親的事，與你無關。即使你不來，柳家也是早晚的事。” 　　“可是如果我不去找她，也許你們有時間能逃走呢？” 　　李鏡伸手握住李蛟的胳膊，“舅舅，沒有那種可能了，當時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門派哪個留下活口了？若不是你，也許連我都死了。我爹娘泉下有知，隻會感激你。” 　　李蛟眼裡湧出了熱淚，“就算他們不怪我，我也無法原諒我自己。我隻能再餘下的時間裡，努力地守著這份安寧，所以李鏡，我絕不讓你去做傻事。我相信以你的身手定能成事，但他一死，太子就會被迎回，到那時必定又免不了一番清繳。政令的改變，朝臣的更替，對於一個剛經歷過動蕩的國家來說是致命的。假如此時外敵來犯，太子若是無能，國家又該當如何？” 　　李鏡嘆了口氣，“我也隻是說說而已。” 　　“位卑未敢忘憂國。李鏡，就算我武功全失，我也還是辰國的臣子。就算我能力淺薄，我也定然拚盡全力。”說完，他頓了頓，“將來國家若真有再入動亂的那一天，找書苑 www.zhaosｈuyuａn.com 即使不能力挽狂瀾，我也要親眼看著。” 　　李鏡靠近他，“要不我去殺了太子？” 　　李蛟搖搖頭：“李鏡，你果然是個莽夫。先不說他身邊多少高手，你能不能成功，你猜皇上為什麼不殺了他，怎麼連太子的封號都留著？” 　　李鏡恍然大悟：“太子手裡有他想要的東西！他放話太子可一切如舊，就是為了太子被逼到死路後能主動回來！” 　　“他登基好幾個月了，也沒見缺什麼，肯定不是玉璽之類重要的東西。先皇去後，身邊的掌事太監郭慎便不知所蹤。我還以為被他秘密處死了，前幾日我偶然聽到景墨的人也在找他。現在看來，有可能被太子救走了。這麼說，也許那郭慎可能有先皇口諭，甚至，有真的傳位詔書。” 　　李鏡不忍他如此掛懷，於是說道：“這麼多年，你心裡覺得對不起我爹娘，覺得自己不應該過得太幸福，所以連親都不娶。可是舅舅，這些真的和你沒有關係。朝廷上的事，我也不想你再管了。” 　　“從前我不讓你叫我舅舅，一是怕被人聽到，另外也是怕自己想起你母親。但這麼多年過去了，做官都做了好幾年，你也長大了。我帶著你幫助了那麼多的人，我覺得，我也不是隻會給別人帶來傷害的。” 　　舅舅？從前還覺得李鏡是他兒子，原來是外甥。孟鯉苦笑了一下，外甥和兒子，好像也沒什麼大差別，終究是他的親人，比九娘親多了。原本想來看看李蛟，不想卻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又徒然站了一會兒，剛想走，張嬸迎上來：“孟鯉，怎麼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