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縣衙,月上中天。 “大人,這位仙師,好……好像,斷氣兒了。” “什麼?,你從哪兒請來的歪瓜裂棗!伏妖不成也就罷了,竟還喝了那邪祟的雞湯,倒還把自己給折了進去!” “知縣大人,這,這也怪不得我呀,李仙師的確是玄教中人,想來是有幾分真本事的,沒曾料卻是個不著調的……那邪祟就快要回來了,要不,咱快逃吧?” “……” 我這是怎麼了…… 趴在案桌上的李玄被一陣嘈雜的爭吵聲擾醒,他艱難的睜開惺忪的眼睛,吃力的從桌上撐了起來。 映入眼前的是木桌上琳瑯滿目的佳肴,房中角落裡點了幾盞燭臺,搖曳的燈火光亮勾勒出了桌前落座上的一眾人影,此刻似乎是在爭執什麼。 一切都是那麼陌生而又真實。 這是哪兒? 李玄迷迷糊糊的記得,他剛才還在飯店酒局應酬,最後好像是一大杯白的下肚,自己好像就不省人事了,莫非這是在做夢? 李玄閉眼,再睜開,四周還是那般景象,沒有變化。 等等!這難道是穿越? 李玄愣神片刻,卻是猛的瞪大雙眼,拍案而起,桌沿處一個剩了半碗雞湯的瓷碗應聲墜落,咣當一聲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這番動靜,倒是讓桌對麵的幾人齊齊一顫,爭吵的說話聲戛然而止,不約而同轉頭打量“死而復生”的李玄,麵麵相覷,皆麵露詫異之色。 房中沉默片刻,身著一身絳紅圓領補服的張知縣低聲試探道:“仙師,您這……您沒事吧?“ 李玄聞言正欲開口,隻感覺一陣頭痛炸裂,有無數陌生記憶在腦海中洶湧而來,一時間站不住,便撫著額頭落回了座。 “不是我說……” 李玄硬生生的從喉嚨裡擠出幾個音節,話未成行,卻是忽地一陣頭暈目眩。 他猛的感覺到胃中翻江倒海,哇的一聲往旁邊的地上吐了一大口汙濁之物,然後便直勾勾的瞪大了眼睛! 隻見那渾濁白色的嘔吐物中,竟隱隱能察見類似黑色觸手的東西在緩慢蠕動,而旁邊那盞破碎瓷碗剩餘的雞湯裡,也有幾個類似的東西在緩慢爬動…… 嘶……這是何物?莫非前身就是因為吃個這個惡心的玩意兒才不慎殞命的? 李玄蹙眉,復雜的思緒湧上心頭。 目睹這番景象,張知縣、當縣典史,各房主事等眾人那是大氣都不敢出一個,生怕驚擾了李玄,此時的房中寂靜的可怕,隱約聽見那燭火的繚繞聲。 他們哪裡知道,眼前的這位除妖伏魔的仙師,已經是換了一個人了。 李玄隨手捏起一盞清茶,往嘴裡灌了灌,這才壓下喉中的再次翻湧,長抒了一口濁氣道:“不是我說,這是在哪兒,你們一個個的都在那兒站著做甚?” “啊,這……” 話音一落,隻見眼前一行人又是麵麵相覷,神色復雜。 張知縣與典史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轉身低聲急道:“仙師就不要戲弄我等了,這裡是江陵縣衙寅賓廳,是您說要在今夜子時在此處設下這席鴻門宴去放焰口,將那邪祟給引誘捉拿歸案的,如今您這……仙師莫不是糊塗了?您可千萬別嚇我們呀。” “仙師,您,真的沒事吧?” 鴻門宴,放焰口,引誘邪祟? 腦海中破碎的記憶碎片逐漸融合清晰,李玄算是稍微了解了此時的處境。 大晟王朝,有妖魔邪祟作亂,自己是拜入六玄教其一修真門派步青玄的一個弟子。 約莫是在半月有餘以前,李玄在門派中的善事堂接下了這樁委托,所以才會來到了這江陵縣。 沒有點金剛鉆,就膽敢出來攬瓷器活,原身據下品靈根,是為煉氣一層,就敢出來接委托,實在是勇氣可嘉。 隻是如今,那邪祟究竟是何妖物,是何模樣,自己卻是沒了一分印象。 現在的處境,看來似乎不太妙啊。 李玄聞言點頭,手中轉了轉那青瓷茶盞,便又開口:“那妖物現在如何了,此時在何處?” 張知縣聞言,先是扭頭朝內簾遮掩的門外仔細瞧了一眼,這才回過身來低聲道:“仙師莫不是忘了,適才那邪物為我們這桌人都上了一碗雞湯,仙師自己喝下了那碗雞湯,然後就……” 雞湯? 李玄垂眸,此時才注意到這宴席上,每人的桌前都有一個盛滿了雞湯的瓷碗,妖氣騰騰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啊哈哈哈,雞湯又來咯~” 寅賓廳外,倏然有說話的聲音由遠到近,卻是王主簿端了一鍋熱氣騰騰的雞湯,掀開門簾,笑嗬嗬的走了進來。 眾人臉色煞白,紛紛連忙落回座,都低著頭隻敢看眼前的那方地,無人敢吱聲。 角落裡燭火搖曳,隻見那王主簿將手中的那口鍋咣當一聲,放在了桌上。 “啊哈哈,這,這都菜都齊了,怎麼還不吃呀?” 王主簿笑嗬嗬的隨意掃了一眼眾人桌前,卻是發現李玄的麵前少了那口碗。 笑聲戛然而止,房中陷入沉寂。 “這位小郎君,你的雞湯呢?” 房中的燭火光亮似乎暗淡了些,晦明變化,李玄垂眸,半張臉籠罩在陰影中,手中捏著青花茶盞,沒有吱聲。 “這位小郎君,你的雞湯呢。” 四周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寒氣,王主簿語氣冷了下來,一張臉陰晴不定,嘴角向腮幫咧開,緩步向李玄靠近。 張知縣摸了摸頭上的烏紗襆頭,正襟危坐,咳了咳,正色道:“這位小郎君乃是本官府上的門客,來自西北,素來飲食清淡,不喜油膩,我觀這雞湯裡油腥重了些,就勞煩王主簿再跑一趟,去膳房裡再去取一雙碗筷來可好?” 語畢,房子陷入沉默,隻不過須臾之間那股霜寒冷氣便忽然退去,搖曳的燭火又亮了起來。 王主簿打量李玄許久,忽然笑了出來,聲音恢復清朗,才又開口:“啊哈哈,原來如此,那既然這樣,我就再跑一趟,今夜更深露重,各位大人這雞湯可一定要趁熱喝才是。” 落下這句話,王主簿便起身掀開簾向門外退了出去,末了卻又是回頭,朝眾人留下一個瘮人的笑臉。 “一會兒我回來的時候,這些雞湯都要見底,切莫辜負了王某的一番好心。” 接著便聽見有腳步聲由近到遠,想來應該是走遠了。 房中眾人鬆了一口氣,張知縣抬起桌下直打哆嗦的手,擦了下額頭間冒出的一層薄汗。 “這王氏乃是江陵前任主簿,此前因適逢母喪,按律須在家守製丁憂三年,後來不知怎卻身患惡疾,去歲年關,期功未滿便卒了,已經是下葬半年有餘了。” “仙師,你也瞧見了,這一介死人如何能死而復生?這段時間每至深更半夜那是在縣衙四周屢屢作祟,傷了好幾條性命,這定是邪祟,還望仙師為我等做主,還江陵縣一個清平太明啊。” 死人復生,妖邪作亂。 剛才端著雞湯進來的哪裡是什麼王主簿,那分明是一隻頂著人臉皮囊、渾身扭動著黑色觸手的邪物。 一進門便散發出沖天妖氣,那鍋裡哪裡是什麼雞湯,分明是無數即將破殼的散發腥臭味的黑色蟲卵。 這妖物有障眼法傍身,若不是他們認識王主簿,這些凡人又哪裡察覺得出端倪? 他剛才悄悄地運功借用靈識仔細的探查了一番,卻無法探出這妖物道行深淺,想來極可能是在自己之上。 也不知原身究竟是怎麼想的,就這破修為也敢來惹這大妖,丟了性命也不說,留下的這席鴻門宴也沒見起什麼作用。 李玄將茶盞按在桌上,心頭暗罵了原身一句。 當今世道玄教昌盛而邪魔退避,步青玄是聖上欽定的玄教之首,天下第一的修真大派。 而資質平平的李玄能拜入其下已經實屬不易,為了能獲取提升境界修煉的丹藥法器符纂而鋌而走險在善事堂接下這樁委托,確實算不上明智。 畢竟,富貴險中求,也在險中丟。眼下最穩妥的做法就是暫時避開那邪物,避其鋒芒回步青玄請更厲害的大能來才是上策。 思緒及此,李玄抬眸,便開口道:“此妖物道行深不可測,連我也是看不透一二,若是與之貿然交手,怕是勝算渺茫,隻恐會傷及無辜,白白送了性命。” 說完這番話,李玄緩緩起身,隨手拿起了旁邊一隻放在凳上纏著布條的劍。 “啊,這……李仙師,您不是說有萬分把握?那……那現在……” 張知縣等人不知道這位仙師為何會突然變卦,畢竟現在外麵已經…… “張知縣,近些時日來江陵縣已經被妖患鬧的人心惶惶,我剛才也著了道,你也見識到了那妖物的厲害,在它還沒回來之前,聽我的勸,趕緊撤吧,來日方長,以後再論對策吧” “可是,按照仙師之前對我等的交代,想來此時此刻,外麵捕房快班裡的弟兄們,已經在外麵展開縛妖陣了,就等仙師出手了呀!”張知縣語氣急促,有些著急。 “你說什麼?” 李玄手上的動作猛然一頓,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他想起來了,原身也是意識到自己修為不夠,於是就在一個月圓之夜設下這鴻門宴,巧接陣法,在廳外布下了縛妖陣,以此斬殺邪祟。 縛妖陣是原身花光所有靈石積蓄從天機閣求來的一個上品陣法,可是僅憑那群毫無修為的凡人來驅使,效果必定是大打折扣,如此一來,隻怕現在…… 不好! “張知縣,你們快走,去叫你手頭上的兄弟趕緊從這裡撤開,立刻!” “是誰想要走啊。” 就在此時,隻聽見一聲轟鳴,寅賓廳的房門突然炸開,四分五裂,一股冷風驟然而入,珠簾線斷散落一地,房中燭火搖曳抵近熄滅,有一個人影陡然出現在門前,卻是去而復返的王主簿。 他此時的臉龐猙獰的可怕,一身的皮肉頂著一張爛布毫無血色,獰笑著隨手將手中提的一件血跡斑斑的東西往前一扔,落在了眾人麵前的菜桌上。 借著光亮一看,卻是班房裡一個弟兄的頭顱,眼神空洞,慘烈無比,此時張著嘴巴,正好直勾勾的盯著張知縣。 張知縣瞳孔驟縮,臉色慘白,腿腳發軟,往後踉蹌退了一步,被身後典史等人攙扶著,他們也是被嚇得不輕。 李玄蹙眉,手中握緊了纏著布條的劍,絲毫不敢鬆懈的緊盯著眼前這個王主簿,心裡已經又把原身給咒罵了千千遍。 自己除妖不慎翻車了往生去了也就罷了,還留下這麼一個破攤子,叫我如何收拾? 王主簿那滲人的眼神在房中一掃而過,最後卻是在李玄身上停了下來,咧嘴發笑,聲音怪誕。 “小郎君,你要的碗筷,我這不是給你取來了,這麼著急走做什麼。” 王主簿他緩慢的走到桌前,將一雙嶄新的碗筷置於桌上,身上皮囊有觸手破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蜿蜒著伸到了碗前,有長滿利齒的口器張開,往其中吐了一灘粘液。 能看見有無數蟲卵懸浮其中,正是此前的雞湯。 目睹這番場景,一想到自己剛才嘔吐出來的東西,李玄又是感覺腹中一陣翻江倒海。 這也忒惡心了吧! 王主簿端起雞湯,在鼻邊聞了聞,猙獰的臉龐似乎表現出一絲沉醉。 “嗯~真香吶,小郎君,這碗雞湯如此的甘甜醇美,你就趕緊喝下吧。” 那黑色的觸手卷著這碗雞湯,向著李玄伸了過來。 李玄瞳孔中倒映著越來越近的那碗雞湯,他咬牙握緊手中的布劍。 他不知道眼前這個邪物,為什麼那麼執著讓別人喝雞湯。 真的是受不了了。 眼下也隻能放手一搏了。 李玄運轉丹田氣海,凝聚內力,循著腦海中的前身記憶,催動法決,將靈力傾注在了手中的步劍上,朝著眼前觸手重重一揮! 錚! 房中有一道金光閃過,接著便是聽見一陣撞擊聲,光暈散去,原來是李玄被擊飛,重重的撞在了身後的墻上。 旁邊一個什錦架上花瓶摔了個粉碎,他的劍失手掉落在碎渣上,纏繞的布條被鋒利的邊緣割開,露出了一截是石非石、似玉非玉的古怪劍刃。 李玄倒在地上靠著墻,捂著胸口隻感覺一陣洶湧,有腥甜湧上喉頭,卻是哇的一口吐了血,顯然是受了內傷。 隻是沒有人注意到,有一口血跡落在了地上那柄劍刃上,被迅速吸收了進去,泛起一絲微不被察覺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