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熟悉的床上,聽著熟悉的歌,不久藥效發作,她睡得比前幾天好。 甚至做了夢,是很久以前塵封的舊事重現,像是久遠的回憶前來拜訪故人。 “小遲哥哥……” 年幼的女孩追在男孩身後,不停地喚著他。 男孩卻像是沒聽見一般,絲毫沒有回應,也沒有停下來等她。 可小女孩隻是笑笑,也不生氣。 “哇,小遲哥哥好厲害,能不能也教初初寫毛筆字?” 男孩置若罔聞。 小女孩見他沒理自己,又喚了兩聲。 “可是初初想和小遲哥哥玩……” 小女孩委屈地輕聲嘟囔。 那人依然不理她。片刻後,小女孩安靜地盯著練字的小男孩。不知道這是第多少次吃了閉門羹,但小女孩依舊想跟眼前的小哥哥玩。 她很傷心,但她明白。小遲哥哥隻是從小得了病,不愛和別人相處,也不和別人說話。 不久後安靜的氛圍讓小女孩昏昏欲睡,閉上了眼睛,意識沉沉的時候,她聽見了一個不真切的聲音。 至於說的什麼,她也記不清了。 “不喜歡……” 男孩的聲音輕輕飄在空中,目光卻沒有聚焦,隻是呆呆地盯著遠處的園林景觀。 他不喜歡喧鬧,不喜歡一切生命力旺盛的東西…… 小女孩被人輕輕抱起,嘴裡輕聲哼唧,溫柔的手拍著她的後背。她睡得很安穩。 “哎呦,沒玩一會,就困的不行。在家都沒睡得這麼安穩。你家這小子有魔力啊!”男人慈愛地抱著小孫女,輕聲說道。 “什麼有魔力?就是寡得很。他爸看他有病才丟給我這個孤寡的老頭子的,要不然早帶出國了。我那個兒子什麼東西啊,別提了,氣死我了。” “你自己還是老中醫呢,你自己的親孫子能不丟給你讓你治。” “我怎麼治,說是自閉癥,中醫怎麼治自閉癥?在他之前我還都不知道這是個什麼病嘞。” “哎呦,多和我們初初在一起玩玩。我們初初多樂觀,小太陽一個的嘍。回來病就好咯。” “哎呀,女娃好啊。我不像你多子多孫,這輩子怕是抱不上孫女了。” “哎呦,什麼話?我孫女不就是你孫女嗎?” “哎呀呀,說得好。再讓你家娃娃跟我家娃娃定個娃娃親。到時候親上加親,到時候我走,我都得笑著走。” “都老頭子了,還這麼精明。怎麼算都是你賺了啊。” “哈哈哈哈,都多少年交情了,你讓一點不為過吧。” 兩個老人談笑。 又是如往常一般的明媚春日,小女孩嘰嘰喳喳的跑進中醫館。 “小遲哥哥,小遲哥哥……” 紮著小辮子的嬌俏小姑娘緊緊地跟在比她高了半個頭的男孩身後。 男孩的步伐很急,步子很大。不一會就把小姑娘甩在身後。 他步伐輕盈地踩上蜿蜒的石橋。 小姑娘焦急地追著他,紅色的蓬蓬裙因為奔跑變得淩亂。 直到一步踩空,她跌落水池中。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轉而是模糊不清的水流。 半人高的水深瞬間淹沒了那個明亮的小身影,她使不上力,在水中上下撲騰。 “小……哥哥……” “救……我……” “……救……” 冰涼的水灌入她的口鼻,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水流沖刷著她原本明亮的眼睛,視線不斷變得模糊,她揮舞著手,卻什麼也抓不住。 液體強行湧入鼻腔,喉嚨,耳朵,氣管,生硬的疼是無法避免的,所有感官都漸漸消失。窒息讓她無法思考,直到趨於平靜…… 好疼,這是不是個夢? 眼尖的護工瞥見水池裡掙紮的女孩,便驚聲尖叫,然後大聲呼喊“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一個眼疾手快的中醫瞬間躍進水中,撈起來小女孩。放到石橋上,跪在女孩身側做著施救。 一手壓前額,一手提下頜,打開氣道,清除溺水者口鼻中的異物,然後人工呼吸,胸外按壓。 小女孩嗆出一口水來,又大口大口的呼吸。半分鐘後才緩緩恢復意識,睜開沉重的眼皮,迷茫地盯著圍在周圍的人。 後來晨沿桉匆匆和醫生道了謝就焦急的抱走了她,去私人醫院做了全身檢查。在那這後,她就再也沒有去過中醫館,也沒有見過那個眉眼冷漠的男孩…… 直到,那一天來寄居的少年前來,那一份父親電腦上黑來的新星男團資料,那一個似曾相識的名字,那一個稱不上故人的故人…… 那個少年開口問她,她是否有一個叫初初的朋友? 她的心臟鈍痛,像是被生銹的刀反復割畫。酸澀感和窒息感再次襲來,她像一個溺亡者,無力開口。 “也許吧,也許會有這樣一個人吧。” 也許會有一個這樣的人…… 也許不會有…… 少女猛然驚醒,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經年的痛苦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一陣心悸,好像心臟的承壓變得巨大,壓的她喘不過氣。 半晌後,才緩緩拉開床簾,望向陽臺,一望無際的黑遍布了她的眼睛。 拿起床頭的手表。 三個小時,才過了三個小時…… 夜怎麼這麼漫長? 長得讓人一眼望不到邊。 舊日重現在眼前,她忽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麵對鬱閑烯。本來此生再也不會相見,但造化弄人總是讓那些意想不到的人重逢。 再睜眼時,已經天亮了。 跳著去浴室洗漱時有人敲門。 “木瓜,快去開門。” 木瓜吭哧吭哧跑到門邊。 “主人,是小鬱。” “什麼小玉?”晨雨曦沒聽懂,從廁所冒出頭張望。 鬱閑烯望向屋內和她對視微微一笑神色溫柔。 那一瞬間,她微怔。好像時空割裂了兩個人的身影重合了。那連冰涼的水沁著她如今的肺,如窒息般說不上話。她不想太失態,隻是點頭示意後移開了視線。 “就知道你起來了,我扶你去下麵吃飯。” 考慮的還真周全…… 晨雨曦不太樂意地癟癟嘴,思索了片刻又點了點頭。她一定要早日把這個石膏摘掉。 周末格外悠閑,但她行動不便,所以隻覺得閑。上午在花房呆了半天後,下午又到樓上的樂器室拉了半天的大提琴。 隻不過下午沒有上午寧靜,三樓充斥著林敘然的悲壯的聲音。導致樂譜練到一半的晨雨曦很想從高凳上跳下來,拖著病腿跑去打林敘然一頓。 練了兩個曲子後,她就覺得無聊了。於是又換了一個樂器,練不同的曲目。 沐清安推開門時,琵琶聲停了。 兩個人四目相對,有一些尷尬。 “你怎麼上來了?”少年溫聲開口。 鬼知道她從一樓爬到三樓,用了多長時間。 “沒事乾,上來練練琴。” “哦,我是來放吉他的。這些都是你的樂器嗎?聲樂老師讓我們借用了一下。” “沒事,你們需要就用吧。我就偶爾彈一下。” 房間裡陳列著很多不同的樂器,大多都放在架子上,少數被鎖在了玻璃櫃裡。 “你都會嗎?” “大部分都會。” “是嗎?這麼全能。”沐清安從小沒接觸過音樂,隻在公司培訓的時候才開始學吉他。 “小時候學了一些皮毛而已。”她淡淡一笑。 “林敘然在錄音室鬼叫什麼?兩個房間這麼隔音還能聽見。” “哦,聲樂老師說他高聲唱不上去聽起來像雞叫。他自己在那練習呢。” “確實像雞叫。”晨雨曦贊同。 “星期一你能去上課嗎?” “應該吧。明天去復查一下,看能不能把石膏拆了。” “那就好,羅曉已經念叨你一個星期了,她每天都跑過來問我們你什麼時候回來,一天能問上幾百遍,耳朵都要起繭子。”沐清安深受她的困擾。 “正常,是她能乾出來的事。但我沒看到他跟我發消息啊。”晨雨曦輕輕笑了。 “美其名曰怕打擾運動員。”沐清安攤手表示無奈。 “林敘然考倒數沒被班主任罵嗎?” “本來我也以為他要被罵的,結果就隻是把他叫到辦公室談心。” “老賀頭一回這麼正經啊。” “反倒是我和她被年級主任罵了個狗血淋頭。對,我那不能算罵,算陰陽。” “我姑就那樣,以分數為重。” 然後,晨雨曦晚上就接到了姑姑的電話。 “小曦啊,聽說你打完比賽回來啦?” “對,昨天晚上就已經到家了。” “星期一能來學校吧?” “不知道,得看情況。腳上受傷了,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拆石膏。” “哎呦,還受傷咯,嚴不嚴重的嘞?要不要上哥哥的醫院去看看?你哥認識好幾個骨科醫生。讓老爺子知道了,又要心疼的咯。” “小傷,就是崴到了,不用和爺爺說。” “這次比賽打的怎麼樣哦?” “還行,第二名。” “哦喲,我好像記得是全國比賽。全國第二啊?真是出息哦。” “嗯,我也沒想到。算是退賽前的驚喜吧。” “那這次真的是最後一場比賽了,對吧?以後就不打了吧?” “對,以後就不打了。” “哦喲,那就好。以後就不用去學跆拳道了。上次你那個月考化學不是有些拖後腿嗎?我找老熟人給你弄到一個名師授課名額,這個搶手的很。專門注重培養實驗思維的,我給你講,你到時候要報國外的學校,人家看中的就是這些。等你每周周六下午就去上課,行吧?” “……”晨雨曦安靜地聽著。 其實她已經想好,在不學跆拳道以後周末的時光裡去投資過的遊戲公司上建模課,但現在想來恐怕是無法實現了。 她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理由,也沒有選擇的權利,這是家裡為她鋪的路,而她要走下去。 可她沉默著,一時無法說出贊同的話。 “小曦,你聽到了嗎?反正周末也沒有事,去上這個課還可以彌補你的短處,這都是為了你好,這個名額是我好不容易托人搶到的。你不去多可惜呀,是吧?” “……嗯,我知道了。” “我會去的……謝謝,姑姑。” “哎呦,一家人啊說什麼謝?你不彌補缺點,怎麼趕超他人呢?成績好了,不就什麼都好了。那些國外的名校啊,都手到擒來。哦,對了。五月份好像還有個商賽,我給你報名了昂。咱們年級有好幾個人參加,都是你認識的,到時候還有個伴。” “行,我知道了。勞煩姑姑操心了。” 電話掛斷了,房間裡是無盡的沉默。 少女嘆了一口氣,她明白她無法擺脫被放置被安排的命運。 人生就是這樣,當你往往以為自己馬上要解脫了,選擇變多了的時候,卻發現其實隻能被選擇,而不是選擇。 第二天從醫院拆完石膏回來的路上,她倍感輕鬆。隻覺得枷鎖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可枷鎖不會消失,隻會轉移去別的地方。 她向車外觀望,滿街的春色瀲灩。 不久便到了家。又是一日無事可乾,她在院子裡漫步。 春四月,玉蘭開得甚好。 亭亭立於枝頭,暖了初春的寂寥 滿園春色正好,似是錦繡齊放,生機活力盡顯。帶著暖意的陽光輕灑在她的身上。 她走的很慢,抬眸一望,鬱鬱蔥蔥的綠色生長在枝芽上。半墻的薔薇紅的粉的白的交雜在一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像幼時的畫一樣色彩鮮明。雛菊,鳶尾點綴在草叢中,明亮又美好。 可不知道為什麼,那些生機勃勃的東西,總讓她提不起興趣。又有一些排斥和厭惡。 她厭惡春天,也厭惡自己腐敗的生命,好像欣欣向榮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低垂下眉眼,睫毛的陰影打在眼下,不再去看那些礙眼的生機。她總是這樣,在春日裡無精打采,顯得格外孤獨和偏執,像融不進的一抹冷色。 緩步走到後院,一偏紅色極為惹眼。 少女沒在院子裡見過這種花,她瞇眼打量著,那些紅色隨風輕舞的“曼妙佳人”。直到走近,她才認出是幾株虞美人。 這種花向來少見,常常被錯認為罌粟。她蹲下仔細瞧著。血紅色艷麗的花瓣圍簇著黑色的花蕊,長而細的花柄挺立在風中,嬌媚綺麗,像一個風中起舞的曼妙花魁。 但虞美人的寓意大多不好,與世人們所期望的相悖。她記得院落裡原本是沒有這些花的,也許是不知從哪飄散來的花種散落在這兒,生出一叢虞美人來。她輕撫著艷麗至極的花。 它也許不該在這,格格不入的融不進這春色。像是被人懼怕的,像是被人厭惡的,像是艷麗的毒藥,是這麼孤獨又美麗。 “我……要怎麼活著呢?” 她輕聲問,傲然的春色裡卻無人回答。 也許她並不是渴求一個答案。隻是她一直都需要一個機會,來證明,她自己活著是有意義。 少女一步一步離開了院子,離開了自己艷羨又厭惡的春景。
第1章 被低估的陰暗二(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