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十幾分鐘,才走到地鐵站。 進地鐵站前,將近黃昏,天色昏沉。出地鐵站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隻留了路燈下的光景。 老舊的居民巷子裡,都是歸家的人,這個時段很熱鬧,街角巷口都彌漫著煙火氣。 剛拉上二胡沒多久,窗外就開始淅瀝瀝的下小雨。隨之越來越大,傾盆而下。悠揚的二胡聲大半被雨聲淹沒。 齊淩緊張地坐在客廳的老式布沙發上,手裡端著熱茶。電視裡放著新聞聯播,但坐在搖椅上的老太太似乎隻是把它當做背景音,悠閑的織著毯子。齊淩不知道做什麼,隻能呆呆的盯著電視。 老太太不像一般老年人一樣健談,隻是慈祥地笑著也不說話。 若是忽的想起什麼來,才聊會個兩三句。 直到二胡聲停止,練琴的房間裡傳來絮絮叨叨的講話聲。大家就知道快結束了。 “哎呦,要下課了呀。”老太太溫和的笑了笑。然後起身往隔間裡走。 李老先生下課沒什麼準頭,大致是看心情。晨雨曦對此也沒什麼意見。 果然,幾分鐘後,倆人就從書房裡走出。 晨雨曦向兩位老人告別,然後在玄關處換鞋。 “哎喲,小曦,這次可別再忘了。你瞧,這條圍巾都落在這兒半個月了。還是上次來的時候放這兒的。我一直給你收著呢,天晴的時候洗了洗。拿回家吧。”老太太眼眸溫柔,慈祥的說道。 “謝謝您。” “外麵下大雨呢,帶傘了嗎?”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老先生抬頭問了一句。 “帶了帶了。”晨雨曦連忙應答。 “我們就不多打擾了,先走了。”兩人有禮貌的再一次道別。 雨夜的風著實有些冷,春日裡的倒春寒,涼氣沁得刺骨。晨雨曦圍上圍巾,裹緊她素白的臉。 兩人墨色的身影,像長巷裡的鬼魅,慢悠悠的飄動,腳步濺起點點的水花。 巷子裡的路燈實在有些老舊了,發出的光總是有些昏黃模糊。加是加上了一層懷舊的濾鏡。 臨近巷口,眼尖的晨雨曦遠遠的瞥見地上一團黑乎乎的,像一團黑色的垃圾袋,在路燈下並不是那麼顯眼。 直到走近,她才驚異的跳起,傻掉一般呆站在了傘外。 “怎麼了?”齊淩看著晨雨曦跳出了傘外,連忙把傘撐過去。 “是,是貓!” 她的聲音不再如往常一般平靜,而是少見的尖利。 “它,它怎麼……” 齊淩定睛一看,坑坑窪窪的路上躺著一隻近乎已經被壓平了的黑貓,一團黑色周圍還圍繞著血水,在黑色的雨夜裡並不真切。 黑色的貓身已經被壓的乾癟,像是一塊平整的貓皮。原本又臟又粗糙的貓毛,浸在雨水中反而顯得毛發鮮亮,貓身也不算好看,大大小小的疤藏在一片黑色中,眼珠也向外突出,掛在眼眶外,那貓表情猙獰,看得出走的時候很痛苦。這場景看起來十分駭人。黑色的血水中還能聞到血的腥臭。 “大大大大大小姐快走吧!沒什麼好看的!”齊淩既害怕又覺得晦氣,拽著晨雨曦就往外走。 晨雨曦顯然是被嚇到了,被拽走時還有些愣神。 “可是,可是那它怎麼辦?” 她的聲音聽上去有一些無措,帶上了哭腔。 很明顯能看出那是隻流浪貓,許是運氣不好被車壓了,嵌在坑坑窪窪的水泥地上,結束了短暫又可憐的一生。 可生命不就是這麼短暫嗎? 就像兩年前的那個夜晚,那個如它一樣安靜的黑貓。也是這麼隨意就潦草的死掉了。 “大小姐你就別管了,明天會有人把它清理走的。掃大街的人一鏟就丟進垃圾桶了。”齊淩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對這樣的事情司空見慣。 “……”晨雨曦半天沒說話。但麵色算不上好看,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悲哀。 就是這樣,她們該如此冷漠的走掉。 畢竟孰生孰死,都是萬物的命定,不是人可以左右的,是避免不了的。 隻是空洞地跟著旁邊的人左拐右拐,快到地鐵站時。 少女才說。 “可是。” “它要那樣躺一個晚上……” 在雨裡,流著血,孤零零的躺一個晚上…… 一如她曾經數千個難挨的黑夜。 人就是這樣,越不應該去想,越是控製不住的去想。 因為對事物格外敏感,她能想象到畫麵,甚至能感同身受,所以終是不忍心就這麼走了。顫抖的話語裡帶著哭腔,這是她少見的善心。她拽了拽齊淩的衣角,眼神無措又低落。 齊淩還想說些什麼,安慰她。 可那人已經站在雨中不走了。 齊淩欲言又止,可看著那人淚眼婆娑,她那些已經想好的勸慰的話就像苦澀的黃連一般,苦得無法入嘴,也無法吞咽。 沉默了半晌,她無奈地開口輕聲問。 “所以你要回去嗎?” 可是回去,又能做些什麼呢? 不過是於事無補…… 齊淩沉默地盯著她眼睛,輕輕搖頭,像是無聲的勸慰。 但她隻是側目盯著夜雨裡霓虹閃爍的高樓,站著不說話,任傾盆的雨打濕了她的衣衫。 淚漸漸總是積蓄不下的,從眼眶溢出,又從臉頰滑落。眼淚好涼,比這倒春寒的雨水還涼。她輕輕的抽泣聲被雨聲掩蓋。 片刻,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沖進了雨幕中,奔進了幽暗的街道。 “小曦!” 當齊淩回神時,她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齊淩急切地追過去,卻好像始終追不上。 黑色的影子在雨幕中穿梭,豆大的雨珠接連不斷地砸在她的臉上,拍得生疼。濕發貼著她消瘦又蒼白的臉。她渾身都浸滿了水,奔跑的每一步都變得沉重。每一步都踩著水花,濺起一片片黑色的泥水來。 轉角,她一步踉蹌跌坐在巷口,膝蓋重重的擦在地上,原本就未完全的腳隱隱作痛。她許久沒有這麼狼狽過了,但為了什麼這樣,自己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齊淩三兩步趕過去,把傘罩在她的頭上,蹲下身抬手扶她起來。 “摔痛沒有?跑那麼急乾什麼?疼不疼?”焦急的語氣帶上了隱隱的斥責。 少女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神情漠然的搖了搖頭。隻是直直地盯著幽深巷子裡的那處黑色。 她緩緩走了過去,齊淩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少女停在了那個不再明亮的路燈前。 她在雨裡慢慢蹲下,被沖散的血腥味混著雨水的冰冷湧入肺腑。她抬手摸上自己的臉,是水,是不知是淚還是雨的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不是因為可憐自己而哭泣。 隻是這樣看著,她也不明白自己要做什麼?她的手懸在空中,卻不敢觸摸。 害怕和惡心是直沖腦門的第一感受。 隻是蹲著流淚,這是她第一次深深的覺得無力覺得他自己這麼沒用。 可她又能做什麼呢? 隻是哭泣嘛? 這種來自於高級動物對低級動物的同情和憐愛是很可悲的,就像施舍一樣。 可麵對這樣的場景,她除了哭一時間竟然也做不了其他的什麼。 左不過是一隻流浪貓,躲過了大雪飄飄的寒冬,卻沒躲過暮春的一場夜雨。 活過了冬天,卻死在了春天…… 她顫抖地脫下圍巾,輕輕蓋在小貓身上。雙手虛浮在圍巾兩側,半晌才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從兩端輕輕攏起,用圍巾把它裹了起來,抱在了懷裡。 圍巾已經又臟又濕,卻被她輕柔地抱在懷裡。她麵料昂貴的褲腿風衣都沾上了泥水,還有大片未乾的雨漬。雨勢很大,身上濕透了,冷風一吹,是刺骨的寒意。 少女一邊抽噎,一邊緩慢地站起身。 齊淩沒有言語,隻是為她舉著傘,一步步緊跟著她的動作。 她再一次走出了巷口,隻是這一次不止他和齊淩。 步子比來時邁的大,步伐也變快了。看得出她有些心急。但為什麼著急,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走了很遠,才慢慢在一家寵物醫院門口停下。 時間不早了,店裡的燈關了大半像是要打烊了。 “能幫幫我嗎?”她的聲音很急切但聲音卻漸漸變小。 “抱歉,我們要打烊了。請問有什麼事嗎?”店員盯著這個身形狼狽的人 “幫我,讓它不再孤獨的躺在雨夜裡吧……” 店裡的人像是沒聽懂一樣,又問了一遍。 她才怔怔地托舉出懷裡抱著的東西, “這個貓,死了。把它安葬了吧。” “我出錢……” 寵物醫院的燈又亮了起來,有幾個人在醫務室裡忙碌匆匆的卻隻能看到人影。 半個小時處理好後,店裡的人輕聲提醒她。 “都收拾好了,這些你要帶回去嗎?” “不用了,埋在寵物公墓就行了。”她的聲音如往常一般平靜,像是一切又恢復如常。 “這是您的貓嗎?”一個店員輕聲的問。 少女卻突然控製不住的淚崩了,她嗚咽的說不出一句話。隻是無力的搖頭。 不是…… 它隻是一隻沒有人要的……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請節哀順變。”店員的語氣有些慌忙。其實沒料到讓她的反應這麼激烈。 可她依舊止不住的流淚,不知道為何而悲傷。 貓,這種她避之不及的可憐生物, 這麼脆弱的,消失在了雨夜中, 結束了它孤獨但自由的流浪生活…… 可小貓也不知道它為何流浪…… 後來她付了很大一筆錢,讓店員把它好好安葬。 那人把寵物公墓的地址寫了給她。 她隻看了一眼,就記住了,然後轉頭扔在了醫院外的垃圾桶裡。 但後來,她一輩子都沒去過那個地方…… 不菲的衣裳上滿是血汙和泥水,眼神空洞的,她像一隻行屍走肉一樣回到了棠宅禦苑。是被門口的保安開巡邏車送回的家,他們的眼光帶著驚異和打量卻又不好說什麼隻是輕聲詢問了幾句。得到了應付的答案後,便沒再說什麼。 “怎麼回事?”開門的鬱閑烯被嚇到了。 “被打劫了嗎,還是遇到危險了?這麼晚了,怎麼不給家裡回電話?我們都很擔心你。”一起過來的林敘然的嘴像連環炮一樣,連著拋出了好幾個問題。 “沒事,被一些小事耽誤了而已……”少女聲音淡淡,臉上沒什麼表情。如果不是渾身狼狽,看起來也勉強稱得上正常。 “劉姨,小曦回來了。可以把菜熱熱了。”從客廳走過來的沐清安看了一眼後,向廚房嚷嚷道。 “她怎麼了?”沐清安又低聲試探性地問齊淩。 齊淩搖了搖頭,遞給眾人一個無奈又疲憊的目光。 晨雨曦自顧自地換了鞋,像是沒注意到眾人關切的目光,淡漠獨自的上了樓。 眾人雖然驚異,剛看到她和齊淩悲痛的神情就沒再追問什麼。 飯桌前,沉默寡言的少女開口打破了原本肅靜的氛圍。 “林敘然。” “嗯?怎麼了?”埋頭乾飯的人突然被點名後嚇得一抖,無辜地抬頭望她。 “如果你想,就把你的貓接到這裡來養吧。”她麵色平靜如水。 “真……的嗎?你改變主意了嗎?” “嗯,它們的生命很短……”她的語氣很淡,聲音也漸漸變小。直到尾音埋沒在了輕微的哽咽中。 它們的生命很短,如果不是流浪,有人陪伴最好…… “那你做好心理準備,我下個星期就把它接過來,我肯定會照顧好他們的……” “切,你可別隻是說說而已。照顧貓,我看你連自己都照顧不過來。”沐清安打斷林敘然的話。 “你什麼意思啊?小爺我不夠負責嗎?” “有的人空頭支票開的多了,說什麼都讓人覺得在說笑。”鬱閑烯開口附和。 “真的,相信我,小曦。我從小就開始養寵物,肯定能照顧好她的。也不會讓我的貓咪去打擾你的。” “嗯,我知道。”晨雨曦語氣平淡,出乎意料的贊同了他。 “我吃飽了,先上去了。”她轉身進了廚房,拿了瓶酸奶後,就上樓了。 “她怎麼了?今天怪怪的,吃飯的時候都走神了半天。”林敘然覺得氣壓不是一般的低。 不同於往常的平靜,她低垂的眉眼裡,多了一份藏於深處悲傷。 “不知道,可能是路上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吧。”沐清安推測。 鬱閑烯安靜的聽著,隻是盯著那人離開的背影。墨色的眼眸裡帶著關切和擔憂。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時,晨雨曦正雙目無神地盯著電視裡的動畫片。一旁的木瓜聽到後“噌”的一下跳下沙發,一邊跑一邊說,“小主人,你先看著,我去開門。” 晨雨曦麻木地盯那個身影越跑越遠。直到把門打開。 “藥煮好了,可以喝了。” 腳部還在隱隱作痛,她沒有起身去迎。 “進來吧。” 鬱閑烯小心翼翼地端著藥盅放在茶幾上。 “你喜歡看這個?” 他看了一眼正在播放的貓和老鼠。 “木瓜愛看。”她不置可否,沒有正麵回答。 一旁的木瓜倒是有些扭捏羞怯。 “喝藥吧,不然涼了。”鬱閑烯裝作沒看見機器人顯示屏上的害羞表情。 聞言晨雨曦乖乖端起碗一飲而盡。 但鬱閑烯並沒有離開的意思,而是坐在了靠近她的沙發上。 她疑惑地望向他。 少年慢慢從兜裡掏出藥瓶,輕聲開口。 “腳又扭到了吧,看你走路怪怪的。” 晨雨曦不覺得自己表現的有多麼明顯,自己這兩天不都是這樣有點奇怪地走路的嗎?他怎麼看出來的?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他淺笑著開口。 “右腳落地時,落腳點外翻,重心有些偏,和這幾天不一樣。” “……哈?” 正常人誰會在意這個啊? “回來前扭到的嗎?現在可能還有些痛,但是冰敷一下,噴了藥,這幾天應該很快就好了。這幾天一定要靜養,晨跑就暫緩了吧。” “啊?不能走動嗎?” 她已經深深厭惡爬來爬去,單腿跳來跳去的痛苦生活了。 “不要劇烈運動,腳可以慢慢的,輕輕的,適量的用力。平時慢一點走,是完全可以的。” 聽著這長長的形容詞晨雨曦隻覺得腦子有點發懵。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反正開口道謝就對了。 “今天,是遇到什麼事情了嗎?”鬱閑烯不再溫柔的淺笑著,而是麵色沉靜的看著她。她毫無征兆地在飯桌上挑起那個話題,又贊同了林敘然的觀點。看起來總像發生了點什麼的。 “沒什麼重要的,隻是被一些事絆住了腳而已,回來的晚些罷了。”她不覺得有什麼好說的。鬱閑烯過度的關心,隻讓她覺得惶惶不安。 “行,不打擾你了。早點休息,晚安。”鬱閑烯很識趣的沒再追問下去。 “嗯,晚安。”她平靜的望著那人離開的背影。 良久後,才移開視線。望著桌子上的藥瓶,她的心情有些復雜。 她不知道鬱閑烯的用心是為了什麼,她隻覺得沒有必要。 所有人都有贖罪心理嗎? 明明可以當沒注意,當做無事發生,卻偏偏去關心,偏偏去在意。這是一種怎樣奇怪的感受?她說不上來。 是不是鬱閑烯和她一樣,也被這種心理折磨? 原本冷漠自私的人,被迫變得和善溫良。而這樣做,隻是讓自己的心裡更過意的去,來代替那些愧疚和悔恨的記憶。 可是這樣做真的有用嗎? 那些片段的保質期已經過了,早就已經腐敗,在記憶深處發爛發臭了。至於那些造成的影響,成了潔白的墻上被煙熏浸漬的陰影,也早就已經無法改變…… 像是人設崩塌了一樣, 她輕輕嗤笑, 這夜她竟像一個良善無害的少女
第1章 被低估的陰暗五(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