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說服了的聶紜,決定跟著衛滄,一起去中都城那些個有名的大酒肆看一看。 衛滄雖說是個文弱書生的模樣,但是這年頭馬是主要交通工具,衛滄其實也會騎。 騎上馬,衛滄並沒有前行,而悄無聲息地向著將作監門口看了一眼,果然看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肥胖身影在門口附近貓著。 他知道那是誰,但他什麼也沒說,隻是笑了笑,就跟著聶紜向外走去。 剛才衛滄給出的這套說辭,其實細細琢磨,也是能挑出漏洞的,不過誰讓衛滄知道正確答案呢。 作為中都城最大的特殊服務場所,鳳鳴院交通便利,地方大,還賣酒,自然完美符合所有條件。 這就是先射箭後畫靶,對著答案做題就是快。 衛滄和聶紜並肩在街上騎馬走著,他心中也一直在想著另一件事。 就是銀錠被替換成鉛錠的事情。 從卷宗上看,雖然說是被換成了鉛錠,但實際上的手法是錫殼包鉛錠,又在最外麵包了一層銀箔偽裝外觀。 這東西做工還挺精良,平時又在箱子裡麵放著,幾乎很難被發現。 再加上將作監府庫比較大,為了防火防盜,府庫既沒有窗戶又沒有燈盞,因此光線也比較昏暗,盤點的時候都得打著燈籠進去。 但是即便如此,照明效果也相當有限,短時間內沒有被發現,也是可以理解的。 至於這件事為什麼能被發現,其實還要歸功於將作監那一把火。 如果衛滄腦子裡的知識沒有完全還給老師的話,他記得鉛的密度是11.68,銀的密度是10.53,而錫的密度是7.28。 忽略掉外麵那層銀箔,將錫和鉛以三比七左右的比例進行處理,那麼成品的密度就和銀非常接近了,誤差甚至小於2%。 這麼做雖然簡單易行,而且密度接近,拿起來還同樣壓手,但真品和贗品的熔點之間可是差得遠。 鉛和錫的熔點都不到四百度,木頭的燃點一般高於四百攝氏度,正常燃燒的溫度更是在六百攝氏度左右,這些偽造的錠子在大火裡麵一燒就融化了。 而銀就不一樣,銀的熔點接近一千度,所以高純度的銀錠不會出問題,燒前啥樣,燒了之後還是啥樣,頂多粘上灰之後會顯得黑一點。 但是偽造的錠子不同,裡麵的錫和鉛化了,外麵那層銀箔還起不到支撐作用,燒完自然變成了一坨難以描述的東西。 至於為什麼衛滄沒有第一時間知道,就連他昨天晚上滿地亂跑的時候也沒有聽到半點風聲,他其實也能猜出來。 估摸著是後麵清點損失的時候,發現庫裡又丟了銀子,這群人沒敢聲張,趁著衛滄“昏迷”的時候直接秘密上報了。 要不然衛滄也不至於現在才知道,而且還是從卷宗上知道的。 衛滄還有一個地方和朝廷有分歧,那就是並案偵查這件事。 倒不是不應該並案偵查,而是對並案偵查的理由看法不一樣,畢竟這代表著偵查的思路。 朝廷之所以要將兩件案子合起來偵查,是因為問題都出在將作監的同一個庫裡。 但是衛滄覺得這兩件事應該並起來偵查,不僅是因為案發地點相同,也是因為他想到了之前往返時間有問題的馬車和箱子。 畢竟想要用假錠子換真錠子,首先得把假錠子運進府庫,馬車上那些有問題的箱子,實在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能接連兩次從將作監掏錢,還掏了超過二十萬兩出來,手筆也確實不小。 但是如果真是同一批人乾的,那有一點他一直也沒有想太明白。 那個師爺親口承認倉案也是他們的目標,這毫無疑問地說明,如果他們有另一個目標的話,那應該就是將作監府庫。 但是把府庫燒掉,又會提前暴露出銀子被偷換的真相,這一點與盜銀者的利益其實不太相符,畢竟這種事情瞞得越久越好。 所以那一把火到底是為了什麼? 因為基礎知識缺乏? 衛滄暗自搖了搖頭,覺得這個理由站不住腳。 雖然這年頭沒有密度和溫度的概念,但是輕重冷熱的概念還是有的。 幕後之人能想出用鉛和錫鑄錠偽造密度,偷換銀錠的辦法,絕對不會想不到鉛和錫的熔點遠遠低於銀這件事。 也許是這個幕後之人覺得木頭燒不化鉛和錫,但是他們在鑄錠的時候應該就知道這一點不靠譜。 那麼,就隻有最後一種可能了——他們有更加重要的東西需要毀掉。 衛滄下意識地又想到了賬本。 為了方便盤點對賬,將作監每個府庫都有兩個賬本,正好是倉案一個,府庫一個。 這下更有意思了。 因為這一點,毫無疑問地確定了衛滄的猜想,他從將作監火場救出的賬本就是寶庫的鑰匙。 但是他就是不知道寶庫在哪裡,也不知道該怎麼用。 那麼“寶庫”在哪裡呢? 似乎是注意到了衛滄一路在思考,原本騎在馬上注視前方的聶紜,忽然轉過頭看向他。 “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隻是在想和案件的一些事情。” 聶紜問題將衛滄從是思考中驚醒。 “之前忘記跟你說了,昨天將作監走水之後,除了之前丟了的十萬兩銀子,還有十多萬兩銀子被換成了鉛和錫偽裝的錠子” “又被人掉包了十幾萬兩銀子?這麼多銀子不是應該馬上就會被發現嗎?” 聽到衛滄的話,聶紜也吃了一驚,鬥笠下的眉毛挑了挑。 “會不會是將作監裡麵也有內應?” “內應這東西,有肯定是有,但是在哪裡不好說,具體是誰也不好說。” 衛滄搖了搖頭,沒有將刁元駒的事情說出來。 一來是沒有證據,二來是現在留著這個胖頭蛤蟆還有用,反正他也蹦躂不了多久了。 “蔡公公和我講過幾句,現在朝廷上的黨爭愈發激烈,新黨和舊黨都想用著這個案子給對方來一下狠的,哼,說不定這個案子本身,就是有人做下的一個局呢。” 聽到衛滄的話後,聶紜也沉默了片刻。 朝廷上的黨爭她多少也聽說過一些,但她沒想到的是,這個案子竟然會牽扯到朝廷上的事情,還會牽扯得那麼深。 “既然如此,那我們這種小蝦米豈不是更應該小心行事了?” “小心是得小心,畢竟人證都死的差不多了,而且將作監經歷過這件事的,除了那幾位關在鎮獄的,可能隻剩下我一個了。” 衛滄點點頭表示贊同,他對幕後之人的心黑手狠是深有體會。 “對於那些在幕後藏頭露尾的鼠輩來說,就算是為了到手的二十萬多兩銀子,什麼人殺不得?” 說話間,聶紜和衛滄便來到了一家大酒肆門前,聶紜勒住馬,本想直接走進去詢查,卻被衛滄伸手攔住了。 聶紜止住身形,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怎麼了?為什麼要攔著我?” 衛滄指了指大酒肆,耐心地解釋道。 “你看,這個酒肆雖然是中都城內有名的大酒肆,但是店麵卻不大,店裡也僅僅隻有一名小二。” 聶紜順著衛滄的手指看去,發現這間酒肆確實不大,隻有五六張桌子,一個櫃臺和一塊門板。 而且她仔細看了看那個店小二,並且確定他隻是一個普通人,於是帶著困惑轉頭看向衛滄。 “對啊,這又有什麼問題?” “這說明這家酒肆平常吃飯的來客不算多,大概隻是提供一個歇腳品酒的地方,不過這酒肆能做得這麼大,說明這酒肆主要靠賣酒為生……我記得這家的酒還挺有名的。” “因此這地方一定有藏酒的酒窖,若是銀子被藏在這裡,酒窖就是很好的選擇。” 衛滄搓了搓下巴,接著解釋道。 “但是酒窖這地方,又恰好是這種酒肆的命根子,隻憑你一個人,無論他有沒有參與這件事,酒窖裡麵有沒有藏銀子,他都不會讓你進去。” 聶紜想了想,覺得衛滄說的確實有道理。 不過她對自己的實力頗有自信,認為自己其實可以悄悄潛入進去。 但問題是,聶紜又不是隻有輔助查案的任務,她還有個保護衛滄的任務,需要防止衛滄被下黑手,所以她也不想讓衛滄離開自己的視線。 但是案子又不能不查,聶紜看著衛滄,心裡有些猶豫,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思考片刻,她決定還是聽聽衛滄的建議。 “你說的有道理,那咱們該怎麼辦?” “硬來肯定是不行的,所以隻能來軟的,不如先去中都府,並且從府裡叫一些差役,此法優點有二。” “一來是從中都府拿到監察釀酒的文書,咱們這些人就可以光明正大的進酒窖和查酒賬。” 衛滄自然知道她為難在哪裡,她不僅是來幫助自己的,也是來保護自己的,對自己一個人待著肯定沒有那麼放心。 “二來是有人在外麵給你放風,你潛進那酒窖深處看上一看,若沒有在酒窖裡發現銀子,咱們也可以買些酒回去,看看哪一種酒最有可能是毒死人證的酒。” 此法可以說是兩難自解,聶紜立刻點頭同意了。 於是兩人騎馬便趕回中都府,衛滄掏出聖旨,對著中都府管酒的官員這麼一說,很快就順利取來了查酒的公文。 同時又叫來了幾個負責這件事情的差役,帶著兩駕馬車,又返回了酒肆門前。 這一回,衛滄和差役走進酒肆的店麵裡,以官府查酒賬和酒品為由,跟小二攀談起來。 看見衛滄手上的監酒文書,小二沒有懷疑,自然也不敢怠慢,立刻將酒店老板叫了下來。 酒肆老板領著一眾人出了後門,走進了酒窖。 聶紜也跟著一起進去後,她找準時機,避過老板的視線摸進了酒窖。 衛滄注意到了聶紜的動作,隻是向她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便接著和老板攀談起來。 過了一段時間,她又從酒窖的深處摸了出來。 從酒窖出來後,聶紜走到衛滄對麵,也就是老板身後的位置,對著衛滄微微搖了搖頭。 看見聶紜的示意,衛滄讓差役付了賬,拿著酒壇子便出去了。 這老板還挺講究,沒敢收錢,衛滄給了一半酒錢,剩下的就讓這些差役分了。 “酒窖裡沒有發現失竊銀子。” “既然沒有在酒窖中發現失竊的銀子,那說明這家酒肆和銀兩失竊應該沒有什麼關係。” 衛滄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銀子在鳳鳴院呢,要是能在這找出來,那才有鬼了。 “沒事,這隻是第一家,後麵還有好幾家呢。” 一眾人又去了後麵的幾家酒肆,雖然店麵不同,但都是如法炮製,衛滄和差役吸引注意力,聶紜摸進去查裡麵有沒有銀子。 不過結果也是一樣的,都沒有找到失竊的銀子。 此時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街道兩側的鋪子也打起了燈籠。 沒有收獲的聶紜似乎有些喪氣,但是抬頭一看,發現衛滄還是那副自信的樣子。 “真是看不懂你這個人。” 聶紜看著衛滄自信的樣子,心中也不禁有些困惑。 “什麼都沒有找到,你還這麼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難道一點都不擔心找不到銀子嗎?” “這銀子要是那麼好找,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估計早就被人找到了,哪裡輪得到咱們來搶這樣大的功勞?” 衛滄對著聶紜笑了笑,向著跟在後麵的差役招招手。 “將這些酒分出一半送到中都府,就說這些東西是證物,另一半送到鎮獄,那些獄卒是聞過酒味兒的,讓他們看看這酒究竟是怎麼回事。” 吩咐完差役,衛滄就要回將作監待著。 這也是上麵的要求,怕他再遭一次暗算。 至於晚飯,他是在外麵吃的,不過聶紜似乎並不想摘下自己的鬥笠,隻是坐在桌子旁邊等他們吃完。 此刻到了該下班的時候,聶紜看著衛滄離去的背影,想了想,還是選擇跟在後麵,親自將衛滄送了回去。 回到將作監的衛滄,沒有乾活,隻是吩咐了一些事情,借口自己出去查案子太累,要早些休息,讓這些官吏兵丁沒事不要找自己。 之後便回到軍營中的臨時住所,裹好被子躺在床上。 將作監的一眾人鬆了一口氣,畢竟就他們今天早上乾的事情,換個心眼稍微小一點的就可以給他們批發小鞋穿。 衛滄也不是不知道將作監那群人在他“昏迷”的時候對蔡公公說了什麼,隻不過蔡公公已經替他敲打過了,他也不打算一直揪著不放。 況且他現在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衛滄操控著分身來到鳳鳴院附近,隱藏在陰影中,默默等待著。 如果他跟蔡公公所講的計策,如他所想的那樣能成功的話,今天晚上不僅能將銀子找回來,還有一場熱鬧可以看。
第九章 如何做戲:巡查酒肆(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