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來自於極古老的年代,甚至不是來自古代,被塵封至此這麼簡單。正是因為經歷許多,李想很懂漢子此刻的迷茫。 在漫長寒冷的寒元紀,為了種族延續,也為了某些資源,人類高層向著廣袤大地投放了無數的庇護所,雨花石就是其中之一。 雨花石三級庇護所的人類整日便隻有活下去這一個念頭。三級庇護所,已經算常規庇護所的極限,再往上,便是所謂的超級庇護所了。人類文明的火種在庇護所中得以保持,但人類的尊嚴卻無從追尋。 李想自然有他想做的事情,但在眼下的環境裡,說什麼好像都不合時宜。 “走吧。”李想停止了與漢子的探討,沒有將話題引到人類生死存亡與精神物質生活上去。 “啊好好好,對了,你知道怎麼舉報葬禮嗎?我也隻是偶然聽說,庇護所的大人物死了的話要辦葬禮。” “別囉嗦了,走吧。” 漢子表現豪爽,其實很有點小家子氣的。 艦蟲的氣囊室開有兩扇門,分別連接兩處通道,一處自然是本就存在的排氣管道,用以方便氣囊室內生活的民眾進出勞作,另一處則是連接艦蟲體內。 氣囊室不是牢房,艦蟲內部巨大無比,自然還有其他許多區域,便是娛樂設施也有一些,並且大多免費。這其中的一些細節,李想來到艦蟲才兩個月,其實也不太清楚,此時跟著漢子跋涉,一路穿行,見到了沿路甚至連圖書館博物館都有,也是十分吃驚。 艦蟲體內的改造並不徹底,所以跋涉二字毫不過分,有些地方,二人甚至需要如同征服原始森林的野猿一般借助一些原始工具通過,十分狼狽。 “你去過圖書館嘛?”李想好奇,指著一個圖書館發問。 “我字都不太認得,哪還有心思去那?”漢子大驚,不過看了一眼地上的路,又有些郝顏。 圖書館博物館裡的自然是人類文明的千秋大業,隻是他連溫飽尚難滿足,哪有精神去逛那種地方。 李想沒有多言,“011374號?到了。” 艦蟲氣囊一共二十餘萬,數量驚人,即便每個氣囊內空間都極為有限,隻夠一人居住,這也是二十餘萬個單間。 漢子抬頭,眼前已是011374號氣囊室所在的氣囊集群的入口。艦蟲的氣囊分布於腹部兩側,原本通向呼吸器官的管道以及呼吸器官已被破壞,這些氣囊室的內部入口都是庇護所建立之初人們後天改造來的。 “你說,葬禮怎麼辦的?”走進入口的漢子有點扭捏。 “人死了沒?”李想沒有好氣。 “還沒。” “那你想這麼多!你們怎麼認識的?” “嘿嘿,種田,種田的時候正好認識的,怎麼樣?血脈之緣。”漢子臉上一臉得意神色。 庇護所平民由庇護所內無人育胎技術統一生產,生產出來的嬰兒又會被集中到蟲巢孵育腔內培養,整個過程與其基因遺傳學上的父母毫無關係。所以說,漢子能偶遇自己的父親,確實是一件極其巧合的事。 按照漢子所說,剛才他沖出去,先檢查了一遍自己之前耕種的幾塊田的情況,然後就匆匆跑回自己上次沒耕完的田去了。 “結果我一回去,竟然看到有個人在我田邊上鬼鬼祟祟,這我哪裡能忍,沖上去就要給那人一拳。” 漢子說得激動,雙手比劃的老長,聲音也有點大,於是李想便在樓梯口拉住了漢子。 漢子左右看了一眼就沒有在意,繼續慷慨陳詞,“結果這好像是個誤會,那老頭說自己在看我那塊田的好壞,嘿嘿,這我還是頭一回知道,這田,居然也有好壞之分。” “一顆巨獸心臟能燃燒五到七年,燃燒殆盡後,殘渣就是最好的肥料。他們一般會用這肥料種一些比較重要的作物,等到土壤肥力不夠之後,又會將這些富營養土倒出去。”李想略一思索,算是承認了漢子的說法。 “對吧?哎,這不是差點動手了嘛,然後我們就相互自我介紹一番,嘿!沒想他居然正好是我的父親!他這老胳膊老腿的,我看他在旁邊的一塊地耕得潦草,估計也是人老了。” 庇護所內人類種群延續,嬰兒從受精卵到長大成人,整個過程都沒有任何的人類乾預,全都是預設程序,不過受精卵之精子卵子,倒還是來源於庇護所內民眾。 所以庇護所內的每一個平民,大多能在庇護所內找到自己的生理學父親母親兒子女兒,又或是存在過的痕跡。 庇護所並不會為平民起名,平民又無父無母,所能表征身份的便隻有一串數字,如今已到九十多萬了。這個數字,就是那些或死了或尚還活著的人的存在痕跡。 兩人上到二樓,發現二樓狹窄走廊裡麵已經擠滿了人。其實也不太多,十幾個而已,隻是走廊實在狹窄,便顯得擁擠。 “這是怎麼了?”漢子好奇的探了探腦袋。 李想瞥了一眼門牌,確定這便是自己二人要找的地方,“就這裡了。” 二人艱難撥開人群,這期間自然少不了一點口角,一點不快,不過這一切在漢子喊出“我是這屋主人的兒子!”之後,便煙消雲散了。 漢子有點懵懂,不太明白何為父子關係。他所想的大概更多是自己一半的遺傳基因來自於對方,而又是如此之巧,他們二人恰巧相遇。如此“天作”,便是緣分。 不過現在看來棟樓的人還要更清楚些什麼是父子關係的,甚至可能有點清楚過頭了。 二人湊上前去,發現裡麵不足一米寬的走道站了三人,滿滿當當,二人隻有頭顱能探進去看看情況,還隻能伸一個腦袋進去。 漢子兩隻手抓著門沿將自己半個身子伸進去,很快便是一通激動的吱哇亂叫,然後裡麵三人便被床上的老頭趕了出來,漢子拽著李想進去,自顧坐在床邊。 李想其實還沒完全弄清楚情況,漢子倒是熟絡,抓著李想一隻手放在老人身邊,“那個,李研究員呀,這個……” “去去去,我來問!”老人使勁一揮袖子,倒是顯得不那麼老氣。 “我打算死後把剩下一點錢和糧食留給他。”老人指了指漢子,卻又叫不上名字。 “李鐵牛。”李想介紹道。 “噢噢,李鐵牛呀,我想把剩下點東西留給他……” “我不要!還有,我什麼時候叫李鐵牛了!”漢子瞪著眼看向李想。 “去去去,我說你叫李鐵牛你就叫李鐵牛了。”李想一臉不耐與不屑,一副對待小孩子的態度,然後轉回身,“你繼續說。” “這個人死,有什麼儀式嗎?有什麼流程要走嗎?”老人又變得有點扭捏。 “人死有什麼儀式,死都死了,自然是萬事皆休。真要有儀式那也是後輩兒孫的事了,你有嗎?不要跟我說就這麼個你剛剛認識的人。” 老人眼角一酸,卻是久久說不出話呀來。 李鐵牛想說點什麼,卻被李想用胳膊肘頂了頂示意別插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老人掙紮著從床上坐起,同旁邊櫃子上取下來一個輕薄木盒。庇護所裡麵積有限,外麵的土又薄,尋常樹木是長不了的,是故這個木盒卻算是值點小錢。 值一天飯錢吧。 李想看著老人顫顫巍巍雙手捧著木盒想要交給李鐵牛。 其實這一幕蠻莊重的,老人不管怎麼說,活了一輩子了,到死留下一點財產。或許他死了就是死了,隻是他不甘心,不甘心他這輩子就此結束,世上再無一人記得他,這偶然出現的漢子便成了他生命中的最後一道光。 李鐵牛遲遲不願意接下鐵盒,老人便隻好求助似的看向李想。 “李長壽,行了,你就叫這個吧。”李想似是誤會了老人意思,卻是給老人也取了個名字。老人笑著點頭,感謝至極,不過下一刻就笑不出來了。 李想劈手奪過木盒,又隨手丟在櫃子上,拍了拍鐵牛,又拍了拍手,“煞風景,搞那麼悲傷乾嘛?走了,跟我出去一趟。” “什麼?”李鐵牛完全不知道這是怎麼了。 “陪我去取趟東西,嗯……也不算,我去取趟東西,回來救人,讓你陪著我給你點參與感。” “在哪?” “我哪兒來的在哪,外麵。” “啊!可是,可是,這怎麼可能?不對!要多久?” “八九天吧?”李想無所謂聳聳肩。 “不是,不是,可是李長壽能支持那麼久嘛?” “要叫父親,你要認他的話,還有——我都祝福他長壽了,八九天而已,還能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