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泰回答道:“父汗,孩兒有三策:通商貿,布間諜,爭人心。” “一是通商貿。皇甫嵩這些年禁止邊境貿易,這不僅讓我們遭受了損失,代北之民也因此窮困。他們需要我們的毛皮、牲畜和湖鹽,而我們也需要他們的藥材、絲綢和鐵器。所以,父汗,我們應當用厚利誘使夏朝的商人與我們貿易,並且在邊境上開設一些臨時榷場。皇甫嵩對代北的控製力有限,隻能控製平城附近。以前就多有夏朝商人跑到草原上來貿易,但因為...因為我們總是劫掠他們的商隊,這才讓他們不敢出塞。若是父汗能保證他們的安全,並讓他們滿載而歸,孩兒以為他們一定是願意來的。如此長久下去,我們的利益便和邊民的利益結合在了一起。” “二是布間諜。與我們貿易的商人,他們的奴仆都可以發展為我們的間諜,為我們傳遞情報。邊民中因為貿易獲利的,也能成為我們的間諜。甚至,那些配合走私,收受賄賂的官員也可以是我們的間諜。父汗試想,我們若是有間諜在平城,我們這次又怎麼會被夏軍突襲?但是,布間諜這件事需要謹慎、機敏的人專門負責,而且需要時間。” “三是爭人心。邊境之地苦寒,我們的部民不征稅,尚且日子過的苦。那些被征重稅的邊民,日子又得何等淒慘?我聽拓跋大人說,這些年不斷有邊民跑到我們草原想求個活路,但是父汗卻不接納?” “那是因為他們是夏人,不是我們鐵勒人,接納他們乾什麼?等著他們造反嗎?”革虎汗不屑打斷道,心裡又生氣了對這個孩子夏人血統的厭惡。 “孩兒以為這樣做不明智。”穆泰並不畏懼,而是斬釘截鐵地說道:“願意投靠我們的人,就應當接納,何必計較是哪族人呢?我們丘穆陵部裡,難道就都是鐵勒人嗎?據孩兒所知,安同千夫長,就是西域庫特人。孩兒以為,若父汗想成就真正的大業,就應該摒棄對民族的偏見。有功者賞,有罪者罰,如此而已,天下萬族,都可以是父汗的子民!” “說得好!天下萬族,都可以是父汗的子民!”丘穆陵宏激動地痛飲了一口酒,大笑道:“父汗,六弟這話說到孩兒心裡去了。雲州、代北,甚至整個漠南,再加上晉北,於這天下而言,又何其渺小。孩兒聽說,夏朝的領土縱橫萬裡,漠北的草原廣袤無垠,如此大的天地,又怎麼能局限於一族兩族呢!父汗,孩兒希望,有朝一日,父汗的帳下,不隻是我們丘穆陵人,也不隻是鐵勒十八部族,還應當有夏人、丁零人、柔然人、高車人、東北的室韋人、西域的庫特人,高原上的吐穀渾人,甚至夏朝南方的百越人、南詔人。天下萬族,匯聚一堂,父汗啊,這該是何等的盛景啊!” 聽著丘穆陵宏的激動言語,革虎汗卻是怔住了。二十多年來,他腦子裡隻有一件事,那就是復仇,對夏人復仇。從最開始遭到夏人背叛,部族幾乎滅亡,到後來一點點壯大,到如今夏軍都不敢輕易出邊塞。他的一生除了早年的平穩日子,剩下的就是戰鬥,不斷地戰鬥。與夏人戰鬥,與草原上的其他部族戰鬥,與部族內部不服從的貴族戰鬥。 他的一生都被局限在雲州這個地方,他不曾想過,也不敢想更大的世界。所以當他聽到兩個兒子說道天下萬族的時候,他的心中隻有茫然。 那會是什麼樣的景象呢,天下萬族,濟濟一堂?革虎汗想不出來,他也不覺得自己的有生之年內,能做成這樣的事。他不由得再次覺得自己老了。 革虎汗看向丘穆陵什寅,發現大兄雖然也和自己一樣茫然,但是眼神中卻透著欣慰。於是革虎汗也感到欣慰,自己這一代人,束縛於仇恨,沒什麼大的見識,但下一代卻有如此誌向,部族又何愁不能興盛呢? “阿宏,你說的這些還太遠了。阿泰,你接著說。” 穆泰收回看向四哥的眼光,說實話,他有點震驚自己的四哥居然有這樣的誌向。要知道,自己是一個從異世界穿越過來的人,見識過真正的多民族共和。四哥又是哪裡來的見識? “是,父汗。爭人心,收納邊民隻是其一。還應當以商貿替代劫掠,放回俘虜的當地士兵,以商隊為紐帶,邀請代北的郎中、和尚、道士、戲班子,不拘三教九流,重金邀請他們到草原來作客,若是有願意來的讀書人,更要不吝賞賜,禮敬有加,請他們講授夏人的詩書。如此以來,代北之人,甚至整個晉北,都會知道我們丘穆陵部不是蠻夷之邦,等到將來有一日我們大舉南下之時,受到的反抗就會小很多。” 其實,鐵勒人對夏朝,一直是向往的。若不然,也不會有五十年前漠南八部的歸附。若不是夏朝二十多年前的突然迫害,漠南八部都差不多徹底夏化了。但即使如此,漠南八部的夏化程度已經很深了,比如在現在的丘穆陵部裡,隻有極少數的部民才會講鐵勒語,絕大部分的部民都隻會講官話(夏話)。 鐵勒人和夏人,不是兩種文明的區別,因為鐵勒人的文明比起夏人,實在是太落後了。很多部民說夏朝官話,也是因為鐵勒語的詞匯匱乏,語法原始,在溝通表達上多有不便。所以,鐵勒人對於學習夏人的文化,也是很向往的。甚至包括革虎汗本人,他都不會因為仇恨夏人,而厭惡夏人的文化。 “你說將來有一日,是什麼意思?” “父汗,孩兒以為...“穆泰抬頭看了一眼革虎汗的臉色,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坦誠開口道:“孩兒以為,除非天下有變,否則我們不能南下,甚至還要向北遷移,避免與夏軍交鋒。” “父汗,我也以為應當如此。”聽了半天的丘穆陵榮,突然插嘴說道:“這些年來,父汗將部族安置在雲州最南部,始終處在麵對夏朝的第一線。這固然讓我們在一次次戰鬥中,獲取了極高的威望,讓草原上的其他部族向我們稱臣。但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們同樣遭受著巨大的損失。四年前,呼勒河戰役之後,我就曾向父汗說過,我們應當北遷。但那時父汗以會引起賀蘭部、仆骨部忌憚為由拒絕了。如今情勢不一樣了,仆骨部已經成了我們的死敵。既然我們是要滅仆骨部的,何不乾脆占據他的領土,將部族北遷。” “我同意大哥說的!”丘穆陵宏也說道:“這次皇甫嵩死了兒子,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與其在這裡和它死磕,不如北遷。等到遷到仆骨人如今的地盤上,我們距離夏朝邊境的距離,就是現在的三倍。而且很快就入冬了,夏軍不會不顧天時遠征的,等他們明年再來的時候,我們就到北邊了,夏軍拿我們也沒辦法。所以,孩兒也覺得,現在應當北遷。” 革虎汗眼中有些猶疑,當年他把王帳設在合圖山一帶,就是因為這裡靠近邊境。而這次戰役之後,隨著皇甫惟明的死,雙方真的是不死不休了。而如今的丘穆陵部,絕對無法抗衡晉北軍的全力一擊。 或許,北遷真的是個好主意? 父汗,取代北,並不在於平城,而在於晉陽。隻要晉北節度使手裡的三萬兵馬還在,我們就永遠沒辦法拿下代北。相反,如果晉北節度府的三萬人馬沒了,那麼豈止一個平城,就算是晉陽,父汗也能一鼓而下。” “怎麼,你有一舉消滅三萬晉北軍的計策嗎?”革虎汗語帶諷刺,這種正確的廢話他聽得多了,要是真能徹底消滅晉北軍,他早就拿下平城了。 “孩兒沒有,但是...”穆泰頓了一下,繼而說道:“晉北軍不一定要由我們來消滅。”
第31章 帳中對(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