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鐵勒人的習俗,男孩子十歲就應當進行第一場狩獵,並舉行“拭指”儀式,也就是由孩子的長輩將油脂塗在孩子的大拇指上,來祝賀他們的成功。這些油脂一般來源於孩子所獵得的獵物。 穆泰的堂弟,丘穆陵亮今年正好十歲,所以這一次狩獵,一部分是要給他舉行拭指儀式,來慶祝他正式成為一個獵手。按理說,革虎汗不會為了一個侄子就大張旗鼓地帶著一家子人出來打獵,但是革虎汗這麼做,也是為了對外凸顯他和丘穆陵什寅兩兄弟的感情極好,把侄子看得很重。 這麼做,主要是因為革虎汗有點理虧,本來兩人的默認權力格局是,丘穆陵什寅有一半軍權,但是隻參與對外戰爭,一切內部事情都不插手。但是這一次,革虎汗封了個有名無實的“勃極烈”給丘穆陵什寅,卻事實上剝奪了他全部的權力,這就很意味深長。 當然,作為當事人的丘穆陵什寅其實並不在意,一方麵他從來就沒有爭權的心思,另一方麵,他也能理解弟弟革虎汗是為了給阿宏鋪路。但是架不住有心人猜測,所以為了安撫人心,革虎汗才宣布了這次名義上為了慶祝侄子丘穆陵亮拭指的狩獵。 但另一方麵呢,這次狩獵也有為革虎汗自己找藥引的目的。根據大薩滿闊端的說法,可汗的身體要想恢復,就必須有黑熊膽為藥引。而撫冥城附近,最有可能出現熊的,就是野狼穀了。而十月中旬這個時間點,正處在黑熊即將陷入冬眠的時期。所以是否能碰到黑熊,就要聽天由命了。 第二天早上,狩獵正式開始。 革虎汗和丘穆陵什寅年紀大了,並不參與。這場狩獵要持續三天,他們兩兄弟的安排也很簡單,上午出去騎馬,下午回來就拉著大薩滿一起喝酒,其他的事一律不管。 可敦和嬸娘帶著其餘的女眷,以及一群小孩子聚在帳篷裡,各自聊著些部落裡的趣聞。未來三天,也是各家女眷聚會的時刻。 幾個小孩子自然是坐不住的,隻是一會兒,就叫嚷著要去找小叔玩。在被各自阿娘教訓了一通後,才不情不願地老實下來。還是革虎汗開口,這群孩子才獲得了自由,嘰嘰喳喳地跑出去玩了。 至於他們口中的小叔,也就是穆泰,此時也真是沒空跟他們玩。因為他現在正帶著第三狩獵小隊狂奔在密林裡。 他們在進入野狼穀後,就分成了三隻狩獵小隊。三哥丘穆陵恪帶一隊,四哥丘穆陵宏帶一隊,他自己帶一隊,各自打獵,最終比賽誰的獵物更多。 而這次狩獵的主角,丘穆陵亮,自然是選擇跟在穆泰身邊,畢竟他和另兩個堂兄也沒那麼熟。穆泰一開始並沒覺得是什麼大事,心想著射個兔子什麼的應該很容易。但是等他親眼看到丘穆陵亮彎弓搭箭的時候,他就意識到,完了,這孩子根本就不會用弓箭。 “阿兄,我記得賀莫教過阿亮弓箭啊,他怎麼一點都不會啊?”穆泰撓頭,迷惑不解地向丘穆陵崇問道。 “他啊,偷奸耍滑。”丘穆陵崇瞪了丘穆陵亮一眼,嚇得後者縮了縮脖子。“每次讓他好好練,他就對付,一個沒看著就不知道跑哪玩去了,阿爺要是打罵他,他還要向阿娘告狀。你也知道,阿娘最寵他,阿爺又最怕阿娘生氣,所以...“ 說到最後,丘穆陵崇也很無奈,隻能重重一嘆。想當年,他第一次狩獵,就兩箭射死了一頭野豬。阿泰當年好歹也射中了一隻兔子。怎麼到了阿亮這裡,連弓都拉不好。 “大哥,二哥(丘穆陵亮私下裡都叫穆泰二哥),幫幫忙唄,這要什麼都沒獵著,回去還不是丟阿爺的人。我年紀小,廢物就廢物了,可阿爺那麼大歲數了,不好丟臉的呀。求求啦,幫幫忙唄。” 丘穆陵亮開始各種撒嬌,試圖說服兩位狠心的兄長。 穆泰很無奈,但還是搖頭道:“這是你第一次狩獵,不能做假的。嗯...要不這樣,你要是弓箭用不好,不如我們做個陷阱,隻要能抓到獵物就好。” 丘穆陵亮一聽到還要做陷阱,本來還想拒絕,但是看到大哥要殺人的眼神後,終於還是妥協了。垂頭喪氣地跟著穆泰去做陷阱。 丘穆陵崇實在是看不下去,乾脆打算自己獵點什麼,發發火氣。穆泰想著自己這邊隻是做陷阱,應該也沒什麼危險。於是就命令其他武士跟著丘穆陵崇一起去,隻留下賀六渾和仆懷可跟在身邊。 哦對了,這個仆懷可,其實就是仆骨懷可,但因為仆骨一族的男丁都殺光了,為了避免惹人閑話,仆骨懷可正式改名仆懷可。 說起來,穆泰也沒真的做過陷阱。他隻是上輩子很喜歡看各種荒野生存紀錄片,所以腦子有很多不成熟的想法。他本想製作一個簡單的繩套陷阱,但一上手他就發現了一個尷尬的事實,那就是沒有做繩套的材料。在自己以前看的視頻裡,那些求生博主要麼用的是降落傘的內線,要麼就是懈怠,還有鐵絲一類的。如果是現場製作,也得有苧麻一類的植物。可如今冰天雪地的,根本啥也沒有。 穆泰不禁為自己的想當然感到後悔。但出乎意料的,賀六渾卻提出,也許可以用雪鬆的樹皮試一試。這野狼穀裡,雪鬆倒是很多。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穆泰幾人砍下一些雪鬆的樹皮,交給賀六渾製作繩子。而賀六渾也不負眾望,做出了五個套索。 接下來就是布置陷阱。賀六渾再度發光發熱,他先是通過足跡和糞便追蹤到了一個土撥鼠的洞穴,而後確定了幾個野兔經常經過的地方。於是穆泰幾人分別在這幾處布上陷阱,並翻出雪下的泥土掩蓋氣味,還焚燒了鬆針,來進一步去除人類的氣味。 值得一提的是,對待那個土撥鼠洞穴,穆泰是誌在必得,他還堵住了其他的洞口,隻留下那個布了陷阱的。 一切布置妥當,隻需明早再來查看收獲了。 夜間,他們宿營在穀底,遠離之前部署陷阱的山坡位置。丘穆陵崇並沒有按照約定回來,這讓穆泰有些擔心,但想到堂兄的身手以及他身邊跟隨的十多個武士,終究還是放下心來。 夜裡,狼嚎聲此起彼伏,嚇得丘穆陵亮緊緊抱住了穆泰。穆泰也有些緊張,狼群的恐怖他是知道的。自己這裡隻有四個人,還有一個隻十歲的丘穆陵亮。如果真的被狼群圍攻,自己倒是不怕,反正也死不了,但是就怕一個不小心沒護著阿亮。到時候可怎麼跟賀莫和嬸娘交代。 於是穆泰乾脆也不睡了,他讓賀六渾去陪著阿亮。自己則和仆懷可守在帳外,也守著火堆,不時添進樹枝,保持旺盛的火勢。幾人的馬匹也受到了些驚嚇,焦躁不安地來回踏著地,不時發出一些鼻聲。穆泰安撫一番之後,才慢慢消停下來。 後半夜的時候,果然有幾雙綠油油的眼睛靠近到帳篷的三十步外,在黑暗裡窺視嚎叫。穆泰也立即向那邊射出三箭,作為回應。狼群中發出一聲嗚咽,而後重新退入到黑暗中,不見蹤影。穆泰一直保持著戒備將近一刻鐘,直到那邊徹底沒了動靜,才終於放鬆下來。直到天明,都再也沒有危險發生。 第二天一早,四人都很疲憊。仆懷可雖然是個活死人,但也隻是靈魂死了,身體機能還在,一夜不睡也會疲憊。穆泰也是一夜沒睡,但是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忍過去,畢竟為了恢復精力而消耗兩命元也太奢侈了。 阿亮和賀六渾這一夜,也是頻頻驚醒,睡眠質量極低,睡了和沒睡差不多。 四人用過早飯,收拾行裝,去查看昨天布下的陷阱。有三處陷阱完全沒動靜,看來是撲空了。有一處陷阱旁邊有血跡,繩索上也沾了毛發,根據賀六渾的推斷,應當是一隻兔子中了陷阱,但是掙脫了。或者是被其他的動物截胡了,比如狐貍或者昨晚叫了一夜的野狼。 唯一可喜的是那個土撥鼠洞穴,一到那個洞口,阿亮就率先發現了被套住脖子的土黃色大耗子。那個大耗子看到人,嚇得就想往洞裡鉆,但可惜繩索死死地套住了它的脖子,任憑他兩隻爪子推地再快,身體也是紋絲不動。 阿亮很開心,他沒想到二哥的這個陷阱還真能逮著東西。但穆泰很快就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既然是你的狩獵,那就得你自己動手,喏,這根木棍給你,對著它腦袋狠狠來兩下,等它不動了,就能拖出來了。” 阿亮接過木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看看土撥鼠,又看看穆泰,咬著嘴唇,有點下不了手。穆泰也不催,殺生也好,殺人也罷,這一關,隻能自己過。 穆泰還記得剛穿越過來的時候,第一次殺人的感覺。那種恐懼與戰栗,對鮮血的惡心和莫名的興奮,都讓他記憶猶新。 過一會兒,阿亮終於下定了決心。他屏住呼吸,閉上眼睛,憑著記憶和感覺,對著土撥鼠的方向狠狠砸下木棍。啪的一聲,木棍擊打在土撥鼠的鼻子上,緊接著就是土撥鼠痛苦的哀鳴。 阿亮睜開眼睛,慌亂地看著血肉模糊的土撥鼠,他想再打一棍,但是土撥鼠慘不忍睹的樣子,卻讓他沒辦法下手。他顫顫巍巍地握著木棍,不斷轉頭去看穆泰,眼裡噙著淚水,樣子很可憐。那土撥鼠因為鼻子受傷,掙紮地更加劇烈,悲慘地嘶叫著,不顧勒得越來越緊的繩索,拚命向洞中躲去。 “二哥...“ “你再不打,繩索可能就要斷了。”穆泰冷酷地說道,絲毫不管可憐兮兮的堂弟。 阿亮終於絕望,他狠狠抽了抽鼻子,又咽了口口水,瞪大眼睛,對著土撥鼠的腦袋,又是一棍砸下。這一下土撥鼠終於沒了聲息。 哐啷一聲,木棍掉在地上,阿亮也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穆泰嘆了口氣,讓賀六渾把土撥鼠的屍體從洞裡拽出來,綁好吊在阿亮的馬上。這就算是他,第一次狩獵得到的獵物了。 還沒等他去安慰受到創傷的堂弟,不遠處馬蹄之聲響起,隻見丘穆陵崇帶著十多個武士灰頭土臉,但是極為興奮地趕了過來。
第46章 拭指(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