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暖意的虹光從高遠的雲天之上映出,層疊的星辰閃爍於冰藍的薄霧之上,白雪皚皚的高原托起一條延綿到山巔的大道,一座恢宏的高城傲然屹立於風雪之中。 當寒鴉掠過雄偉的城頭,視角再次急轉而下—— 雪原裡的一處壁巖下。 曼達爾佝僂著身子,將手中的一塊破布搭在了舒格的身上,眼角的餘暉還隱隱的顯露著另一個戰栗不已的身影。一抹略有無奈的苦笑,出現在了褶皺的麵龐之上。 看著伊莉雅那副嬌弱的模樣,這個老者的內心翻起了一陣漣漪。 “可憐的孩子…” 他將披掛在自己身上的那塊棉布輕輕的扯下,蓋在了伊莉雅的腰間。 夢境中,一座高墻拔地而起。 威聳入雲的高城上,兩名青年佇立在輕柔的微風中,清風拂過他們的麵龐,帶出了一座座威嚴的城樓,天邊的景色與城樓照相呼應,一抹青色掛在了兩人的眼眸中。 ——這是舒格的夢境。 兩人彼此間的氣氛都顯得沉重,青天一色的背景下,二人的麵色都略感憂愁。 望著高飛的燕雀,一襲金發碧眼的青年率先開口: “此次前往泊拉尼爾的途中,一切多加小心…”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舒格的神色顯得泰然自若,但掩蓋在眼角的那抹沉重,還是落到了一旁的青年男子眼中。 “伯父他…會沒事的。” 那道帶有安慰的話音隨著微風飄散,舒格沒有立刻回應,臉上輕輕扯出一抹苦笑,抬眼望著天空,冰冷的日光映在了他的眸子裡,晃得他睜不開雙眼,一陣沉重的喘息後,帶著些許思緒才勉強吐露出三個字。 “或許吧…” 那副泰然自若的麵龐掛上了幾抹暗沉,一旁的青年男子同樣帶出幾分沉重,眼眸不自覺的跟著望向了遠方。 “很抱歉,沒能幫到你…還有你的父親…” “這不是你的錯,是那些權貴容不下我們。” 年輕人追問到: “那你到了那邊之後,還有什麼打算?” 舒格再次將頭抬起,這次他沒有注目那刺眼的太陽,而是望著那自由翱翔的山雀,嬌小的身影成了青山綠水下可有可無的點綴,但它們是那樣的特別。 舒格將手伸了出去,試圖抓住這翻飛的自由,可就在頃刻間,那嬌小的身影就從他的掌間飛向了更遠的高空。 他笑了,笑得很燦爛,眼眸中閃爍著光芒。 “就像它們一樣,能自由展翼的地方就是我的歸宿…” 望著舒格洋溢的笑容,年輕人的內心得到了一絲慰藉,他的嘴角也勾勒出一道上揚的弧線,陪著舒格默默的享受著最後的晨光。 許久之後,兩人的身影便從高城之上消失了… —— “塞爾斯…” 寒風凜凜,一股粟意竄進了壁巖之下,這是從那隻巨龍的爪下逃脫後,尋找到的一處棲身之所。 舒格醒了,那朦朧的幻境恍如隔日,既真實又遙不可及,他用手捂了捂自己的眉梢,用力壓抑著內心的暗沉。 “醒啦,你的傷好多了吧?” “應該沒什麼大礙,我們什麼時候起身?” “東西我老早就收拾得差不多了,不過…風雪變得大了點,還得再等等。” 那副滄桑的麵龐上帶著安慰的笑容,那股笑意裡還夾雜著僥幸和希望。 這趟旅程收獲頗豐,曼達爾不僅拿到了半顆冰霜猛獁的獸源,還得到了舒格接近一半的懸賞金,此後的一段時間裡,生活肯定會更加的一帆風順,但是興奮之餘難免的還是有些擔憂。 自己本就是花甲之年,經不起太多風浪,一連續的奔波雖不至於丟了性命,但幾乎也算是把半條老命搭了進去。何況,回去的道路依舊還有許多艱難險阻,與其說擔心舒格和那位女子的傷勢,倒不如說是,更擔心自己能否有命頤養天年。 “辛苦了!” 舒格緩緩的撐起身子,打量著四下的環境,頭頂是高聳的壁巖,亂石和積雪在三人身側砌出了一道矮墻,還有一堆苒苒舞動的火苗,一個滿臉淚痕的少女,最後加上一個略顯佝僂有些骨瘦的老頭兒。 “她同伴的屍體呢?” 那個將生命埋葬進雪原的倩影不見了。 放在平時,舒格不會過問那麼多,但是此刻,他是擔心醒來的伊莉雅會對此事發起質問,自覺對他們有些愧疚的舒格,並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連忙拉著曼達爾的手腕詢問著。 那副滿是褶紋的麵龐露出略有愧意的表情,沒敢正眼與舒格對視,他低著頭,手從後腰取下一裹灰布。 “這是那孩子身上的一些東西…” 曼達爾將裹著幾柄刀刃的布片,和她的黃銅勛章放在了舒格的身側。 “驅獸劑用完了,你該懂的,何況我們還深處在無垠的雪原裡,那頭癲狂的巨龍也不知道會不會卷土重來,那孩子身上到處是傷,溢出的血腥味對我們很不利。” “我們也受傷了,不也同樣沒事嗎?” “這不一樣,外敷的傷藥裡,摻有巨獸討厭的藥草。 但是!我們不能把資源浪費在已經死去的人的身上! 我們已經繞了很大一圈了,前麵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帶著那塊死屍,無疑是告訴雪原裡的巨獸,我們手上有免費的午餐!” 他的話音冰冷而有力,舒格沒再反駁,沉寂些許才再次拖出一句。 “你把她的屍首埋在哪兒了?” “葬在崖底了…” 曼達爾的意思是,屍體已經被他丟下山崖了。 舒格先是一抹驚措的望著他,但情緒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優勝劣汰,這就是荒原上的生存法則,它不僅僅局限於巨獸的身上,出入狩獵的拾荒者乃至於冒險家,在踏足荒原的那一刻,就已經和野獸沒有了區別。 舒格沒有吭聲,隻是對這樣的結果感到了一絲悲愴,曼達爾能夠理解他的心情,他將那杯用雪煮化的熱水遞給了舒格。 “等那丫頭醒了,我來告訴她吧…” 他接下了遞來的熱皿,囫圇的吞下一道暖流,復雜的心緒才算得到了一絲安慰。 “她怎麼樣了?” 舒格放下空蕩蕩的器皿,一句關切的話音落在了伊莉雅的身上。 “情況還算可以,我帶的傷藥也已經止住了傷口,沒有大礙,就是過渡悲憤,有點哭傷了身子,好好休息就沒事了…” 話音還未落下,曼達爾又接過了舒格遞來的空皿,再次續上一杯熱水,隨後繼續說到: “唉,這孩子也是可憐,他們出城那會兒一行四人,現在就剩她一個了,還真是世事無常,可憐,可悲啊…” 他在城口的高墻下見過他們。 當時的尤利烏斯一行人,還在和他的一些同行激烈的爭討著。 因為沒有人願意跟著他們四人去賭那一份僥幸,無奈,尤利烏斯最後隻能單獨租了一輛馬車,順帶還用了一些巨獸素材換了一份地圖,幾人才得已安全的抵達了神隕遺跡。 好在當時沒有把自己推薦給他們這一行人,不然…可真的就交代了,現在想來,心中還在暗暗竊喜。 “你見過他們?” “是,在城口的馬棚,他們看不上我,所以沒有雇我。”曼達爾帶著幾分戲謔的口吻說著。 他倒是沒有說謊,尤利烏斯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那些看上去能力不俗的中年大漢。 可當他們知道委托內容之後,就不願再冒險跟著他們出城了,本來打算把自己推薦給他們的曼達爾,也在看到了他們的委托內容之後,暗暗的打了退堂鼓,要是舒格當時開口說要去神隕遺跡,估計這位歷經風霜的遲暮之人,也會帶出滿臉的戲謔。 突然。 一聲啜泣打斷了二人的談話,哭聲摻雜著風雪,舒格還未聽清,誤以為是有什麼東西靠近了他們的棲身之所,腰間的長劍已經抽出了半截。 當發現是伊莉雅睜開了雙眸,舒格的臉上才堆起了一抹尷尬,暗暗將長劍按下後,起身走了過去,把虛弱的她輕輕的扶起。 曼達爾很是識趣的將一杯熱水遞了過去,然後帶著一臉的沉重背身走出了壁巖。 “我出去望望風,你安慰安慰她吧,再有一會兒,風雪小了我們就啟程。” 舒格沒有開口,向著這位老者的側影點了點頭,隨後將手中的熱水遞到了伊莉雅的身前。 “先暖暖身子吧…” 一股暖流滋潤著她的紅唇,乾裂的嘴角溢出幾滴水珠,雪白的脖頸有節奏的上下浮動著。 “慢慢喝,當心燙。” 舒格輕聲關切著,眼眸裡充滿了悲憐。 杯子逐漸見底,伊莉雅長長的呼出一口熱氣,頭不自覺的落在了舒格的懷裡,又開始啜泣起來。 “他們…他們都沒有回來…全都…” 話音裡帶著苦澀和悲痛,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掉。以前的無數個日夜裡,她不止一次的想過這個小隊會像如今一樣分崩離析,她以為自己能夠接受那種突如其來的悲痛。 她錯了,她根本沒有能力去接受。 當絕望從陰暗的角落襲來,她能做的也隻有抱頭痛哭,或者是依偎在某個角落裡瑟瑟發抖,她沒有勇氣去麵對現實,如果當時跟著大家一起消逝就好了,這樣就不用痛苦,不用整日整夜的麵對那無邊的黑暗,但她沒有被死神眷顧,她成了那場爭鬥裡的幸存者,她帶著亡靈的詛咒活了下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望著這個啜泣得不成樣子的女孩兒,再冰冷無情的心也該有所動容了。 舒格的眼睛微微的濕潤,好在淚水沒有落下,他拿起了曼達爾剛剛放在自己身下的遺物。 那是尤麗最後的一點東西。 “瓊斯先生把你的姐妹安葬了,這是收拾出來的東西,還有一柄斷裂的巨尺,這是她的勛章,你先拿著吧,其他的我會幫你照看好的。” 聽到這話,伊莉雅的胸口猛然一怔,悲泣的哭聲戛然而止。 她顫巍巍的接過那道和自己胸前一致的銅片,沒再發出嘶喊,眼神中帶著些許的無措。 腳步聲緩緩從壁巖外傳來,是那個老者,他嘬了一口老煙,白霧長長的呼出後,才緩緩的開口說到。 “孩子,很抱歉不能讓你們見最後一麵…” 話音未落,舒格伸手示意打斷了老者的話語。 “驅獸劑用光了,掩蓋不了血氣,荒原不比那些高墻,你們做冒險家也已經很久了,所以其中的道理我就不必和你闡述清楚了,請你理解…” 舒格的言語乾脆利落,曼達爾的目光望著舒格,眼眸中顯出幾分欣賞,伊莉雅沉默著,她明白兩人的用意,隻是這個結果對於自己來說,依舊顯得沉重,沉重到一時間無法去接受這樣的結果罷了。 “很抱歉,但我還是要說,你是幸運的,至少你還能為了他們更好的活下去,我想他們也不希望你一直沉膩在悲寂裡,好好調整一下情緒吧,等風雪變小以後,我們也得抓緊回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