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蕓怕有來人撞見,便先將那兩截石棍並卷冊拾起,然後將香菱扶起,轉入一個山石凹陷處。 那凹處隻容得下兩個人,賈蕓便放開香菱,要讓她自主站在那裡。 誰知香菱站立不住,蹲坐在地上,雙手環抱自己肩頭,怔怔望著賈蕓,臉頰上滿是紅暈。 賈蕓在她麵前蹲下,將手中物件放在腳前。 由於空間狹小,難免與她軀體有所碰觸。 靜聽周圍無人來往後,賈蕓才長長嘆息一聲,說道:“姐姐莫怕,我實是不得已。這物件便是他們拿來謀害我的,是我疏忽放在那裡,讓你看見了。” 又把如何人贓俱獲,如何報與賈母,賈母又如何發落等語,粗略告知香菱。 言語甚是輕柔,為的是安撫香菱的情緒。 半晌後,隻聽香菱終於說話道:“把那東西給我仔細看看。” 賈蕓嚇一跳,以為香菱看上癮了,忙把東西拿開道:“這可不行,不能再讓你看了!” 由於言語急促,聽來甚覺嚴厲。 香菱呆呆看著賈蕓,隨即竟撲哧笑了一聲,道:“我不是要看方才那東西,是要二爺把外麵包的冊子給我看。” 賈蕓見了,俯首看了一眼那不起眼的卷冊,心道這不過就是用來包裝的普通冊子,有什麼好看的。 但見香菱執意要看,隻得取下遞到她眼前。 香菱此刻仍然無力,也不接那卷冊,隻說道:“另一麵。” 賈蕓隻得翻轉卷冊,把另一麵展現在她眼前。 香菱認真看了一眼,忽然叫道:“是的了!” 嚇得賈蕓趕忙湊近身來,要捂住她的嘴,急道:“姐姐低聲!”。 卻見香菱忙讓開他的手,赧然笑道:“上麵寫著‘恒舒典’,這冊子該是我家當鋪的。” 賈蕓聽了,忙把那冊子拿在眼前察看,果然有恒舒典字樣。 再翻看冊中寫的內容,原來是當鋪用來記錄雜項的。 如此看來,這石棍恐怕是原先當在薛家當鋪裡,隻不知是薛蟠私自取出,還是別人贖回的。 若是贖回的,沒理由不打開裡麵的絹帛,因此九成是薛蟠偷偷拿出來的。 想了想,便向香菱道:“此事莫要告訴任何人,連你家姑娘、奶奶,還有那薛蟠,都不要說。否則若讓外人知道,恐連累你家上下!” 香菱見他說得如此鄭重,連忙點頭應允。 又聽他說到薛蟠時語氣不敬,她是深知薛蟠的為人的,比對著眼前這蕓哥兒,真是天淵之別。 想到這裡,臉上又紅起來,把頭埋了下去。 賈蕓便伸手扶香菱,要她站起,並說道:“姐姐能走動了嗎,咱們趕緊各自回去罷。” 卻見香菱依然埋著頭,聲若蚊蚋的道:“再歇會兒。” 賈蕓沒法,隻得依然陪她蹲著。 兩人又輕聲細語交談了一陣,賈蕓才知香菱自從被薛蟠強買來後,薛姨媽一直護著她,直至如今仍未被薛蟠染指。 薛姨媽因見香菱十分出眾,有意留著她的完璧,將來等薛蟠成家立業後,再好好交予他,免得早早被其摧殘以至拋卻。 隻是對外說已是薛蟠房裡人,防著這邊兩府浪蕩子弟的追逐。 香菱難免自憐身世,賈蕓要告訴她的出身來歷,卻又怕她說與別人聽,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便想著留待以後再說。 當下隻說她本該是富家小姐,往後或有出頭之日。 香菱從未有人與她這麼溫柔說這麼多話,內心處便不自覺的信賴賈蕓。 一時兩人歇過,香菱已是大為好轉,便起身一起從凹洞內走了出來。 香菱待要離去,卻又回頭笑道:“明日你可要把插花的瓶子送我了!” 說完嫣然一笑,跑出了山徑。 賈蕓呆了呆,搖頭笑了一陣。 便將那石棍並卷冊取出,小心將那寫著密信的絹帛藏在身上,又把卷冊藏起,這兩樣東西都是不能讓老爺們見到的。 他又匆匆走出山徑,來到原先種樹之處,找了一截遺留在那裡的幃幔,將石棍裹紮嚴實,才放下心來。 正要出園去,忽聽山坡下麵有人說話道:“雖然化作春泥更護花,但我豈能眼睜睜看它被風摧雨殘、人踩獸踏,把原本的清白整潔變得汙穢淩亂?難道就沒有兩全之法,能教它潔身而化?” 賈蕓來到近前,才知是林黛玉。 隻見黛玉正站在花樹底下,低頭望著地上的落花,在那裡自言自語。 賈蕓聽她說話的意思,該與此前自己在沁芳閘橋下麵所說的話有關。 便要答她的話,剛出得一聲,驚得黛玉霍然回頭,看見了賈蕓,忙匆匆離去。 賈蕓知道自己唐突了,黛玉等人不比香菱等丫頭輩,其內心早已深印著男女關防。 但她方才提出的疑問,自己又不能不回答,否則於她於己,都將是一種遺憾。 想了想,便向欲走愈遠的黛玉說道:“我將答案寫下來,就放在這凹晶溪館內,姑娘可於明日此刻來看。” 話未說完,那黛玉已經拐入山坡南麵,不見了身影,也不知她有沒有聽見這番話。 賈蕓隻得回身朝後門走去,要在外頭等待賈政回家的消息,關於賊贓之事他也須報與賈政知曉。 剛到園門邊上,隻見換班的班頭來報,說東府珍大爺要見自己,此刻正在老爺外書房等著。 賈蕓愣了一會兒,方才去見賈珍。 到得賈政的外書房門口,隻見賈珍正在外間來回徘徊,形神甚是焦躁。 那賈珍回頭看見賈蕓來了,忙招他進得身前,急著問道:“你快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賈蕓先把帶著的那石棍呈上,然後才細說了原委。 賈珍一麵聽著,一麵拆開幔布,還未聽完賈蕓說的話,就被眼前那物事吸引。 那石棍本身的形狀就栩栩如生,活像男人之物,且上麵的雕刻又惟妙惟肖,顏色也點綴得恰到好處。 賈蕓怕他看出石棍上的細縫,發現了機關,若看見裡麵空無一物,自然會懷疑。 便忙說道:“我本想毀去此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又知老爺、大爺們要看這個證據,因此留了下來。” 賈珍被他一說,便從欣賞石棍的思緒中醒過來,將石棍交回賈蕓手上,並問道:“你如今有否查出背後指使者,到底是什麼人?” 說話時,直盯著賈蕓的雙眼。 賈蕓回道:“隻是聽李東家的說話中提到薔二哥,我不敢定奪,正等老爺審問。” 賈珍聽了,皺起眉頭,並不言語,隻背著手來回踱步。 賈蕓知他舍不下賈薔,便又說道:“我想那薔二哥如何人品,怎會教下人做這種事,隻怕是被下人偷了他的東西,故意栽贓罷了。” 賈珍聽了,停住腳步,向賈蕓點頭道:“蕓兒你說的有理,依你說該怎麼辦呢?” 賈蕓便道:“此事還得大爺先將薔二哥問一番,若隻是他的東西被人偷去,可讓他在外麵避一避。若真如李東家的所說,是他指使的,就隻能等著發落了。” 他這番話藏著要害,賈珍卻未能聽出來,隻道賈蕓是為自己著想,便點頭道:“既如此,我先去將那不肖子審問一頓,等老爺回來方便定奪!” 說時一徑出了榮府。 這裡賈蕓看著手上的那石棍,搖頭苦笑了一陣。 若那賈珍真要保賈薔,則必不能說這玩意兒是他的,須得推得一乾二凈。 否則一旦認定是他的,又怎能將指使之罪脫得乾凈? 賈蕓也是不得不定此下策,因那賈薔既已有陷害自己的心思,自己就不能做那救助中山狼的東郭先生! 他便在這裡靜等賈政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