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因有些醉意,此刻對那賈赦的惱火也不掩飾,脫口而出道:“他也忒可惡,若真如他所願,不僅你們府內鬧得雞飛狗跳,連我家也要生出嫌隙!” 賈蕓附和道:“真是如此,幸得老太爺信得過我,才將這件事平息了。如今聽姑娘說的消息,隻怕是他還想找我的不是,若是別的還好,倘若把此前石棍的案情再重新翻起來,怕是要重新牽累薛大叔。” 寶釵被賈蕓的情緒調動,此刻有點著慌了,她此前猜到那賈赦是要通過迎春對付賈蕓,卻沒考慮到會將石棍的案子翻案。 便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向賈蕓道:“你可有法子應對?” 賈蕓故意向前挪了小半步,見寶釵未察覺,心下自喜,便道:“自那日之後,我便對他留心,隻是於我來說,最缺的是消息,若有人能幫我暗通他那邊的消息,我便更有把握應對他。” 寶釵此刻借著酒意,情緒已經上來,不假思索道:“我替你留意,一是那邊大太太的言行,二是這裡二姑娘的舉止,我都會暗自留心揣摩,若有牽涉到你的,自會來通知你。” 賈蕓此刻與寶釵近在咫尺,又能聞見她身上那種和著酒意的幽香,一時如墜夢境。 寶釵卻還不自知,此刻滿心都在思考著如何杜絕那石棍翻案,把自己家牽連進來的事情。 她雖對自己哥哥的行為很惱火,卻也無可如何,如今事情早已鬧出來,唯有仰賴賈蕓繼續把這件事按下去。 賈蕓怕因話題斷開,引起寶釵對當前兩人境況的警覺,便緊接著說道:“如此便謝過姑娘了,隻是姑娘何必親自過來,差一個貼心的丫頭,或是那香菱姐姐,與我說知便可。” 寶釵聽到他說香菱,頓時頭腦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竟與賈蕓十分貼近,幾乎鼻息相聞。 頓時臉上紅了起來,趕忙退後兩步,倒使得兩人距離更遠了。 賈蕓才醒悟過來自己說錯了話,不該提香菱的名字,因寶釵還要與自己說的兩件事中,其中一項大概是與香菱有關,來向自己問罪的。 果見寶釵皺著眉頭,帶著點責備的意思,向賈蕓說道:“你還提香菱呢,我正要為著她與你的事,要向你問清楚。” 賈蕓裝作也是才發現兩人距離過近,也退後一步,才說道:“實不知姑娘說的香菱姐姐與我的事,究竟是何事?” 寶釵輕撫心口,嘆息了一聲,道:“此前我見她提到你時,總莫名害羞偷笑。方才我便故意教她去叫你出來,再偷偷看她見著你時的情緒,竟比見著我時還愉悅。你倒是說說,究竟是什麼回事?” 賈蕓早有防備,也想借著寶釵看重自己時,將自己與香菱的事情在她心中打下個楔子。 便也嘆了一口氣,說道:“不瞞姑娘說,那日香菱姐姐在山中跌倒,在腿上蹭了個傷,若不及時止血,怕於她有危險,因此並未顧及男女妨礙,替她包紮傷口止血。” 寶釵卻道:“她那傷口我後來也見了,不過是一個針眼兒大小的,按理不過冒兩滴血,自會止了。可她那日行走不便,臉色也比平日蒼白些,竟像是流了不少血,這卻是如何解釋?” 賈蕓沒想到她如此細心觀察,自己卻不能有絲毫猶豫,趕忙說道:“應是她肌膚嬌嫩,又是在大腿上,那裡血脈充實,傷口一時難以愈合,當時是流了不少血的。” 他這話其實是在打馬虎眼,並未說流的不少血,是腿上那傷口上的。 寶釵也未曾想到別的方麵,隻是心下不解而已,見賈蕓這個解釋也算合理,她也未傷過大腿,以為情理就是如此。 便又嘆息道:“按理我該謝謝你,隻是這事於你實在有些唐突了,往後還望你與她少些接觸。” 賈蕓就等著她這句話,然後才好鼓起勇氣在這個節骨眼上做文章,眼下因有薛蟠這個挾製,他已有恃無恐。 於是正色說道:“我有一句話要問姑娘!” 寶釵見賈蕓忽然嚴肅起來,不由得心中撲撲跳了兩下,因她哪怕到了現在,都是視賈蕓為“自己人”的,潛意識中怕他與自己割斷聯係。 便說道:“有話便問罷,隻是莫要如此嚴厲便好。” 賈蕓仍然正容,說道:“香菱若跟了薛大叔,往後是否還有好日子過?” 寶釵不期然聽他如此問話,頓時又有了鬧意,脫口說道:“放肆,你怎能問這種話!” 賈蕓鎮定自若盯著她,等她的回答。 寶釵愣了半晌,心內思潮起伏,想要當場走人,卻又怕因此與賈蕓恩斷義絕。 這種情緒迥異她往常對待別人的,連她自己也不知為何會如此。 若隻是要籠絡賈蕓,主動權應該在自己這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現如今卻好似自己要依靠著他似的。 猶豫了一會兒,她才搖著頭說道:“我哥哥那個人,實是從未有一個正行,否則也不會鬧出那個案子出來。隻是他甚是喜歡香菱,怎會不給她好日子過?若非我和媽媽逼著他莫要在娶親前染指香菱,如今香菱早已跟他過日子了!” 賈蕓也搖頭,笑道:“一個是搶人的浪蕩子弟,一個是被搶的可憐丫頭。一個如今已被結案成為活死人,往後娶個奶奶回家,還要受人節製。一個往日卻曾是個並不比姑娘低矮的富家小姐,一旦成為被人作踐的妾室,隻怕生不如死!” 他這話是把香菱身世的前因後果都說了出來,連寶釵也未曾知道她的真切身世,更不知道她後來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原書中說,香菱是姑蘇鄉宦甄士隱的女兒,原名甄英蓮,五歲時被拐,因時常被拐子打罵怕了,早忘卻了自己的身世。 後來拐子將她同時賣與兩家,其中一家便是薛蟠,那薛蟠使人將另一家的主人打死,搶走了英蓮。 卻又因賈雨村將薛蟠判為死人,原意是保護他,卻又導致他如今的身份是活死人,不便在官家顯露身份的。 這也是寶釵如此著緊自家哥哥行為舉止的最大原因,若他再因別的案子被揭發出來,不僅他自己罪上加罪,連他整個薛家都要跟著受罪。 原書後來的薛蟠,娶了夏金桂為妻,果真作踐香菱,使其釀成乾血之癥,按前八十回的伏筆,香菱的結局應是因此致死了。 寶釵聞聽賈蕓這段話,頓時如被焦雷劈中,整個人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