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明遠沒想到他與胥琰分別不到半日就會再次相見。在接到王府管家福平的稟報後,他立即起身隨福平一起前往廣陵郡王府正門,在那裡見到了胥琰一行三人。 胥琰此行身邊僅帶了阿莫一個侍從,另一位則是鴻臚寺派來為他引路的小吏,在胥琰被盧明遠請入府內後隨即離開。 “阿琰,怎麼這麼快就來尋我了,可是遇到了什麼問題需要我幫忙解決?”剛踏入府內,盧明遠連寒暄的功夫都省了,單刀直入地問道。 胥琰苦笑,“明遠所料不錯,我這兒的確有一樁事想請你幫忙,更確切地講是請廣陵郡王相助。” “既然如此,那便隨我一同去見外祖父吧。”盧明遠直接領著胥琰到了小竹屋,見到了還在賞畫的廣陵郡王和裴文則。 盧明遠先是向廣陵郡王二人介紹胥琰,“外祖父,裴祖父,這位是北漠大王子之子胥琰殿下。此次來使是為了促成大王子與我大齊之間的合作,雙方合力拿下破壞兩國和平的二王子達勒。” 而後又對胥琰道:“這二位分別是我外祖父廣陵郡王和禮部尚書裴大人。” “胥琰見過廣陵郡王!” “王孫殿下安好!” 胥琰和廣陵郡王及裴文則互相行禮後,盧明遠請三人落座。 “我們中原有句古話叫‘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知胥琰殿下此次前來所為何事?”廣陵郡王作為主人當仁不讓地問道。 胥琰先是起身行禮致歉,“貿然來訪,實屬不該。還請郡王爺見諒。” 而後解釋道:“在下在鴻臚寺聽到吏員們議論北漠進攻天武城之事,深感不安。希望能夠盡快與大齊官員接洽,詳談合作之事來避免兩國陷入更大的沖突。 隻是鴻臚寺的官員們在為我等接風洗塵後都稱有要事去辦,相繼離去。在下實無途徑與大齊朝廷接觸,這才出此下策登門叨擾郡王。” 廣陵郡王回道:“殿下大義,願為維護兩國和平奔波,我等又豈會怪罪。隻是,不知明遠是否曾與你提及,我一向遠離朝政,這雙方合作之事我怕是真插不上手。 不過,你這會兒上門也是趕巧了,我身邊這位禮部尚書裴大人在朝中算是一號人物。你與他交流此事,可比靠我這無用的老頭子強多了。” “郡王爺又說笑了,在下怎麼能比得上您的身份。”裴文則見廣陵郡王如此抬高他連忙自謙,而後對胥琰道:“殿下,按說接待外使、商議邦交之事皆應由鴻臚寺來負責。不過,既然你提到鴻臚寺官員如今太過繁忙、無暇他顧,我也願意幫忙。 隻是,此事事關重大,我最多做個牽線搭橋之人。這相關事宜還得到我大齊朝堂之上再做處置。” “如此足矣,多謝裴大人!”胥琰知道裴文則能做到這種地步已算難得,他所設想的結果最好也不過如此,自然滿意接受。 此事說定後,胥琰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下。雖然不見他表情有多少變化,但盧明遠還是察覺出了他的放鬆。 “外祖父,殿下第一次來咱們府中,我帶他賞玩一番。就先不耽擱您與裴祖父繼續賞畫了。” 盧明遠還有一些事情想要跟胥琰了解,就找了個借口將人帶了出來。 一盞茶的功夫,兩人就走到了廣陵郡王府一處僻靜的花園裡。 盧明遠見四下無人,說出心中的疑問:“阿琰,你們北漠在大齊新京一直有負責兩國邦交的官員常駐。就算鴻臚寺官員忙於他事,你們自己的官員也能跟大齊朝廷聯絡上,為何舍近求遠跑到廣陵郡王府找我外祖父呢?” “明遠有所不知,那些常駐大齊的北漠官員絕大多數都投靠在二王子麾下。”胥琰無奈回道,“二王子發動戰爭前夕,他們就提前收到消息,不動聲色地隱匿了起來。我猜不少人應該已經逃離新京返回北漠了。所以現在北漠官麵上的人物在大齊接近於無,我這才不得已來尋你求助。” “如此看來達勒南下入侵我大齊是早有謀劃了。可到底是為什麼呢?據我所知,大齊對他並無薄待。他雖是質子身份,但大齊為了不給北漠王留下話柄讓其借機掀起戰事,對達勒的一應供養都是比照大齊皇子的。 就連達勒自己也會在各種場合說他對大齊是如何如何喜愛,對大齊的精心培養是如何如何感激。他寫的那些贊譽大齊風土人情的詩至今還被廣為流傳。難道是因為太過喜歡大齊,便要將其據為己有?” 胥琰在盧明遠的這一番疑問下保持沉默,他心中隱隱約約有一個猜測,雖然直覺告訴他那個答案可能非常接近真實,但沒有實證的情況下他也不好說出來。 胥琰猜測達勒的目的應該並不是攻占大齊,至少現在不是。他結束質子生涯回到北漠,花了十年時間勉力發展勢力,這才勉強彌補了在大齊十年所造成的實力空白。 但他回到北漠後苦心經營多年的勢力尚不如胥琰的父王,想要靠這些勢力吃下富庶豐饒的大齊無異於癡人說夢。 那還有什麼是達勒寧願背刺大齊這座靠山,也要不惜一切得到的呢?恐怕隻有北漠王庭那座黃金營帳裡的金鷹王座了。 北漠王久病纏身在北漠早已不是秘密。如果北漠王逝去,大王子有北漠王妃和各大部族的支持,十有八九能順利成章地登上王位。屆時,達勒再想坐上金鷹王座的難度堪比登天。甚至可能不等他有動作,一直看他不順眼的大王子就會將他直接鏟除。 這在北漠王庭上層基本上已經是人人可以預見的未來。換做胥琰是達勒,他也不會坐以待斃。而能夠迅速壯大自身實力,讓握有實權的北漠各大部族倒向他的最快捷的方法就是攻打大齊。 達勒返回北漠之後重建勢力的路為何在對他寵愛有加的北漠王的支持下仍走得步步維艱?最關鍵的原因就是他在大齊那十年的經歷,讓北漠各部族不願相信他對北漠始終如一。他拜大齊人為師、娶大齊人為妻,更是讓不少北漠人認為他已經歸順大齊。 達勒在大齊為質,看上去保證了兩國的和平,讓大齊和北漠百姓安居樂業二十餘年。但對北漠的一些部族,尤其是王庭裡的一些目空一切的貴族來說,這二十年過得卻無比憋屈、難受。 他們再也不能像往常那樣隨時縱馬南下享受搶掠的樂趣,甚至還要從自己領地的產出裡劃出一部分上交北漠王庭用於賠付大齊。這種日子他們忍了二十餘年,這讓他們如何會支持一個親近大齊的王子,難道等他登上王位繼續這樣憋屈下去? 所以一直以來口不擇言,聲稱要在有生之年踏平大齊的大王子頗受北漠各大部族的青睞。 而達勒想要破局,就必須去祛除他身上大齊的烙印。那麼,還有什麼比調轉矛頭攻打大齊能更快、更有效地實現這一目的呢? 胥琰不清楚達勒是如何在北漠王病重昏迷的情況下說動鷹、獅二部中的部眾隨他南下攻齊,但他卻知道在達勒下令攻齊後,北漠王庭乃至整個北漠對達勒的風評直接扭轉。 不少北漠部族都在明裡暗裡與達勒接觸,想要在攻打大齊的戰爭中分上一杯羹。甚至原本跟隨大王子的部族都蠢蠢欲動,有投靠達勒的跡象。這也是讓大王子對達勒突然出兵大齊大為光火的一個重要原因。 在這些北漠部族眼中,大齊就像一隻養了足有二十年的肥羊,現在是收割的時候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如果達勒攻齊的步伐沒能被及時阻擋,可以預見將有更多的北漠部族倒向他那一邊。大王子的實力會被持續削弱,直到被達勒超越。 而一旦達勒得到多數北漠部族的支持,大王子在北漠王逝世後平穩繼位的可能也將微乎其微。甚至可能被達勒取而代之,而到那時,大王子及其附庸的下場定然慘烈無比。 大王子和達勒之間已經勢同水火、無法調和,胥琰天生就屬於大王子那一陣營。所以他別無他法,隻能盡可能促成大王子與大齊朝廷的合作。 雖然這樣一來,大王子可能失去更多北漠部族的支持。但與讓達勒這樣一路打下去不斷壯大自己相比,這些反而沒那麼嚴重了。 可想要與大齊達成合作又豈是嘴上說說那麼容易。胥琰從鴻臚寺對他們的態度上就感覺到了想要完成這件事恐怕要花費不少功夫,短時間內達成所願的希望渺茫。可他們現在最缺的恰恰就是時間,胥琰心中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但無論心中積攢了多少壓力和情緒,胥琰都隻能一人默默承受。他不可能將這些事講與阿莫及其他隨他來到大齊的侍從,因為他是主人,要想保證手下人的忠心就必須時刻高傲自信。 他也不能把這些事告訴盧明遠,哪怕盧明遠是他交到的第一位知心好友。他們天生立場有別,在如今兩國交戰的情況下更是前景未明。 胥琰看著盧明遠被夕陽染了一層黃暈的恬靜麵容,心中不由祈禱,希望日後他們能像現在這樣友誼長存,莫要在兩國變幻莫測的局勢的裹挾下互為仇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