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明遠最後那句威脅的殺傷力實在是太大了,管家聽完直接被嚇得軟倒在地。 他不是沒見過世麵的普通百姓,自然清楚像盧明遠這樣手握生殺大權的天潢貴胄,一句話就能決定他這種人一家人的生死。 管家汲汲營營一輩子為的是什麼?不就是想讓妻兒過得更好一點,為兒子解開世代為奴的枷鎖,讓他像個普通人一樣能堂堂正正、挺直腰板站在這世上嗎? 二老爺給了管家希望,也讓他看到了夙願的實現。可這一切都是有代價的,他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而已。 看到管家那副萬念俱灰的樣子,長順出了口惡氣的同時,又有些物傷其類的傷感。他們這種天生的賤命,再怎麼掙紮,在大人物麵前也不過是隨手就能捏死的螞蟻。 想到這,長順瞬間冷靜了下來。默默地站在原地,再也沒了剛才跟管家嗆嘴的氣勢。 管家跪在地方半晌都沒有回話,盧明遠等得耐心耗盡,直接警告他:“你若再不說出實情,就別怪本官命人動手了,到時候可別埋怨本官沒給你機會!” “大人息怒!”管家一聽盧明遠要動真格的,立刻堅持不下去了,央求道:“小的這就說,這就說,求您別派人為難在下的妻兒。” 盧明遠也就是嚇唬嚇唬管家,沒準備真對他的妻兒怎麼樣。管家這麼容易就服了軟,還讓他挺意外的。 他輕咳了兩聲,清清嗓子後,說:“那得看你接下來說的是不是實情,能不能讓本官滿意了。” 管家連忙磕頭道:“小的一定實話實說,絕不隱瞞。” 然後,他便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他跟二老爺之間的交易交待得一清二楚。 據管家所說,二老爺早就想拿錢收買他。但一來他深受大夫人器重,不願背主。二來,二老爺願意出的價碼也不高。所以,他就一直沒搭理二老爺的示好。 就在大半年前,二老爺突然轉了性子。從原來扣扣搜搜的樣子變得大方許多。給管家出的價碼也越來越高。 管家也不是完全不心動,但他要那麼多錢能乾嘛呢?身在奴籍,有再多的錢也沒用,因為他們的人包括他們的財產全都屬於主人家。 後來,二老爺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他想讓下一代脫離奴籍的心願,就拿這個來誘惑他。 管家一開始是不信的,因為他們一家的身契全都在大夫人手上。二老爺再如何也不可能從大夫人手裡要到他們的身契。拿不到身契,如何能脫離奴籍? 讓管家沒想到的是,二老爺還真找到了別的法子。他跟管家說,可以讓他的妻兒假死,那樣他們的身契就沒用了。 管家到時候去大夫人那裡哭訴一場,就說想要燒掉他們的身契,來祭奠他們,讓他們來世能托生在好人家。以大夫人對他的器重,肯定會把身契給他,說不定還會賞他些銀錢來撫慰他。 二老爺說他在拿到身契後,會去官府那裡核銷,給管家的妻兒重新弄個普通百姓的身份。由奴籍到良籍,這是世家大族豢養的家奴們完全無法想象的。但二老爺能幫管家做到,他還承諾事成之後會送管家的兒子去私塾讀書,那孩子若是能學出個名堂,說不定也能考科舉當官老爺。 讓下一代讀書做官,這是管家以往想都不敢想的美夢。但二老爺卻讓他看到了實現的可能。 管家完全抵擋不住這樣的誘惑。在跟二老爺再三確認此事可行後,管家便與二老爺合謀,製造了他妻兒在去城外莊子巡視的路上不行跌落山崖而亡的假象。然後成功地從大夫人那裡騙到了身契。 二老爺之後果然信守承諾,讓管家的妻兒搖身一變,成了到郡城尋親的普通百姓。在城裡買了房產還租了鋪子,管家的妻子做起了賣包子的生意,他兒子則入了私塾,從蒙學開始學起。 在這一切都像做夢一樣被實現後,管家幸福之餘又滿心惶恐。他完全不知道二老爺做了這麼多到底是為了什麼。 二老爺此後的一段時間竟也像什麼沒有發生一樣,根本不曾找上管家。 直到最近一兩個月,二老爺突然找到管家,讓他盯緊大老爺和大夫人的一舉一動,包括他們之間的談話。 管家在二老爺找上來後,心裡反倒有了著落。他的家人都已經被二老爺捏在手心裡了,他也不敢不聽話。老老實實地按二老爺的吩咐,暗中監視大老爺夫婦,偷聽他們的談話,然後把他看到的聽到的原原本本講給二老爺。 二老爺對管家的識相很滿意,有時高興了還會賞他一些銀兩。這也是長順會看到二老爺交給管家一個沉甸甸錢袋的原因所在。 大老爺夫婦二人,一個喜歡在外麵廝混,一個忙著打理府內的大小事務,所以他們每日的交流並不算多。就算有事相商,也多是一些家長裡短、雞毛蒜皮的小事。管家自以為他聽到的這些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事,即便告訴二老爺也無妨。 直到前幾日,他撞見大老爺夫婦爆發了一次非常激烈的爭吵。仔細聽下來,才知道起因是大夫人不知道從哪得知了睢陽郡都尉劉大年的死訊。 而劉大年的死好像還牽扯到嘉和元年彭城郡發生的那場洪災。大夫人話裡話外都是劉大年當年做了傷天害理的事,如今被當年的受害者索命是罪有應得。 但因為劉大年是大老爺的私生子,當年又帶著人住進了西府主院。如果官府真的順著他查下去,肯定會查到他們夫婦頭上。 大夫人擔心這會影響她兩個兒子的仕途,就讓大老爺想辦法處理此事。 大老爺正在為他最優秀的兒子英年早逝而悲痛不已呢,就聽到大夫人要求他跟劉大年劃清界限,甚至說出了要將劉大年除族的想法。大老爺當即暴怒不已,怒罵大夫人最毒婦人心。 大夫人也是一點就著的性子,看到大老爺居然敢罵她後,直接不依不饒地哭鬧起來。她又從當年剛下嫁彭城劉氏,就要被迫接受一個庶長子開始說起,一筆筆地跟大老爺算舊賬。 大老爺被大夫人念叨得煩不勝煩,卻根本說不過她。最後,無可奈何之下,還是鬆了口。 大老爺說當年劉大年以靖寧候府的名義找上門來,希望彭城劉氏配合他做一件大事。大老爺碌碌無為了一輩子,聽到要跟靖寧候府共謀大事後很是心動。便問劉大年需要彭城劉氏做什麼。 劉大年告訴大老爺,靖寧候府在彭城郡境內某處做了點兒有違大齊律法的小買賣,被朝廷派到地方巡視的監察禦史給盯上了。 那名監察禦史出身司州世家王氏一族,靖寧候府覺得出手擺平他代價太大。就決定抹平他們在彭城郡做買賣的痕跡。 正好包括彭城郡在內的徐州上下連日暴雨,江河之中水勢暴漲。靖寧候府就準備破壞一條河堤,讓決堤的大水把一切都給淹沒掉。 不過,靖寧候府對彭城郡內的水係地勢不熟,這事兒隻能請彭城劉氏這個地頭蛇來幫忙。而且,洪水一來,當地百姓生計艱難,不正是彭城劉氏擴張的機會嗎?如果彭城劉氏願意幫忙,既能獲得靖寧候府這個大齊頂尖勛貴的好感,也能壯大自身,何樂而不為呢? 大老爺雖然才智平庸,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卻也聽明白了劉大年的意思。靖寧侯府想讓彭城劉氏為其做臟活,來遮掩他們犯下的罪責。借此機會,吞沒受災百姓的田產就是彭城劉氏能得到的實質性的好處。 但問題是,這是以無數普通百姓性命為代價的啊!大老爺隻是個胸無大誌的紈絝子弟,他沒有壯大家族的野心,也承擔不了如此大的罪孽。所以,他把劉大年推到了他父親二老太爺那裡。 大老爺對此後劉大年跟二老太爺怎麼合計的並不知情。不過,從族中以為老族長慶壽的名義召回在外族人的舉動上來看,他們應該是達成合作了。後麵發生的一係列的慘劇也證實了大老爺的猜測。 最出乎大老爺意料的是,洪災發生的範圍和慘烈程度都遠超此前劉大年所言。大老爺聽到下人回報的受災郡縣和人數不由得心驚膽戰。 他忍不住把劉大年喊過來問個究竟。劉大年對大老爺的質問毫不在意。他甚至反過來勸大老爺要拿出氣魄和野心來。說要不是大老爺畏畏縮縮地把這事兒讓出去,何至於讓二老爺抓住機會,在族中長輩跟前大大露臉。 劉大年和大老爺的此番對話被大夫人無意間聽到了一部分。她這才知道靖寧候府和彭城劉氏合謀做了怎樣大逆不道、傷天害理之事。 但木已成舟,大夫人在跟大老爺大吵一架後,為了自己兒女的前程,還是選擇了幫忙遮掩。從那以後便再也沒有主動提及過此事。 若不是劉大年突然出事,他出事的原因還跟當年的洪災有關,大夫人估計到死都不會在此事上對說一字。